《时也命也》之他

1、去世

　　宋问醒了，是被一则电话惊醒的。
　　日照当头，阳光裹挟着宁静洒在窗边，被面一起一伏，下面藏着一个丝毫觉察不到已日上三竿的人，如果不是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周围一切的和谐，他似乎会永远无法从床上分离出去。
　　不知为何，从昨晚十一点宋问写完论文关上电脑，准备入睡时，他翻来覆去，内心焦躁不安。不过，熬夜正是很多大学生的通病。宋问想或许只是平时熬夜次数过多，突然早睡，他那自律而娇贵的生物钟有些不习惯而已。于是，辗转反侧，辗转反侧，眼皮最后一次落下，是在天已经蒙蒙亮的时候了。
　　宋问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自己并没有身处学校宿舍，朦朦然像是回到了自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小巷中，他缓缓移动脚步，身体随之牵动着双手，他抚摸着巷中墙的每一处，他那样真切感受到了家中的一砖一瓦散发的温暖，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家门口，那是两扇蓝色的双开门，岁月在上面刻画了太多的痕迹，门上独自一只门环构成了极其不对称的画面，是小时候的宋问为了测试自己的力气程度硬生生拽下来一只，另一只因宋问妈妈的及时制止而幸免于难，还没为自己的力大无穷而庆祝狂喜，宋问先挨了妈妈一顿狂风暴雨，那个场面，他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记忆深处具有代表性的物件重现，宋问更加按捺不住心中泛起的潮涌，正要叩门而入，门缝迸发出的白色泡沫拦住了他的脚步。
　　那阵白色泡沫像雪一样蔓延，像疯长的枝叶一样伸长，尽管是梦，宋问还是很清楚的回忆出泡沫的具状形态。
　　几乎是一瞬间，泡沫席卷了整条街道，无处蔓延后又旋转飘散，生根在了墙上，又以极快的速度上升。
　　宋问疑惑，他不解于泡沫的存在，大面积的白色冲击着他的视觉，打断了他心中因层层过往产生的欣然之感。
　　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从宋问眼中闪过，与整个白色世界形成强烈对比，宋问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那道身影，他想看清楚，可是只能看到那白色泡沫像活了一样围绕在黑色身影身上，那身影的具体模样似笼罩在森林的迷雾。宋问看破了眼也窥探不出几分。他想抓住那道影子，却被泡沫裹住了双脚，丝毫不能动弹。他想呼喊，却未有只字片语。无力感充挟了全身，他只得看着那道身影从眼前离去。像是玻璃破碎
　　开向脸上射来，连躲闪都来不及只得闭眼接受一切。
　　这确实是一个漫长、痛苦、怪异的梦，当宋问摸索着床头接通电话时，脑中梦境的内容依旧挥之不去，与眼中的现实世界交叠相映。
　　宋问闭着眼，连语气都透露出十分疲倦：“谁？什么事？”
　　很快，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消息令他迅速清醒，什么奇特梦境，什么熬夜不适感统统抛诸脑后。
　　是宋问妈妈打来的电话。
　　宋问的奶奶去世了。
　　宋问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没了声息。他像是被扇了两个大耳光，什么都不去想了。电话这头，只剩沉默，似乎连周围空气都涌入无尽的悲伤。宋问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凝滞住了，他听不清电话里妈妈说的话了，唯独最后一句伴随着耳鸣声勉强传入了耳朵：奶奶的葬礼在三日后，宋问今天一定要赶回家为奶奶守灵。
　　人从不相信到接受的过程需要多久时间？换作小时候，可以自我欺骗，但长大了，总要接受那些无力承受的事实。
　　宋问强迫自己眼角的泛起泪花不向外流出，强烈的抑制令他喘不上气，他紧紧抓住床边通向上铺梯杆，大口的呼吸着，片刻之间，眼尾已经通红，目光都透出几分灼热。
　　那是奶奶，自宋问记事起，奶奶便是周围家人里与自己最亲近的人，是最疼爱自己的人。
　　今年22岁的他不是不知道生死的概念，他也幻想过如果有如今天一样的事发生，他会怎样去面对。不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了，应该学会去接受而不是抗拒死亡。
　　可是就像日复一日的军事演习一样，真正如临大敌时再多心理暗示也毫无作用。日积月累的心理防线终会被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击溃。
　　小孩子摔倒后可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番，大人摔倒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就要继续赶路。
　　宋问知道自己不能有片刻耽误，大学离家乡有一段距离，今天要赶回去现在就要开始收拾行李，他打开手机，订了回家的车票，简单收拾之后，宋问拨打了辅导员的电话，得到对方的同意后，他写了一个请假条，即使是内心怀揣着极度悲伤，请假条上的字依旧工整好看，叫人生不出一点愁绪。做完这些后他给舍友王骞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把请假条交给辅导员。
　　得到答复后，宋问颤抖地打开门，继而关上了门，此时宿舍内，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了压在宋问床头的——随风飘动的请假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