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谢》别鹿

49、回音

　　这青年虽然从头发丝儿到脚尖儿都散发着吊儿郎当的味道，却在这样的危局之下意外地显出了一种另类的“沉着”气质，莫名服众。

　　鸿影爽快点头，掌心一翻，将自己的万生令抛给了野怒。

　　在场的万生司人员无不倒吸了口凉气。
　　万生令是什么东西？鸿影这个举动，相当于把直隶于万生司的一半权力都交给了这个青年啊！
　　但没有人发出异议，正如同他们信任万生司一般，他们信任鸿影的判断。

　　见他接住转身就走，鸿影忍不住叫住他：“你带万生令去万生司承的是守灵界阵眼的任务，万生司留守的成员，就算是有人敢领，估计也凑不够十人啊。”

　　“凑不够我自己上，”野怒摆了摆手，“放心吧。”

　　鸿影：“我说的是这事儿吗？你要是有个好歹，姓温的回来了不得和我绝交！”

　　青年抿唇一笑，忽然问：“我想问很久了，温肃是寂主的本名？”

　　鸿影点头：“是，他是灵身所化，原本就名为温肃，灵身所寄为寂主剑又承了灵墟，才一直被称为寂主。后来他回归后，春秋箫无封地，便一直用的温肃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
　　寂主是少不更事时他一个人的一束光，而温肃，从头到尾只是温肃。

　　野怒轻轻眨了下眼睛，一种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抬手开了传送阵，将一切过于私人、过于脆弱的情绪全都关在了身后。

　　*
　　这里静谧的不正常。

　　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好像朦朦胧胧隔了一层雾，似真似幻。隐隐可以听到铜壶滴漏的“滴答”声，更显荒凉。

　　这里像是一个被冻住的时空，只有“滴答”“滴答”的声响，象征着时间的流动。

　　眠蝶从传送阵中出来，一脚踏入这里，秀气的眉就蹙了起来。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空间，抱臂站定，语气平淡无澜。
　　“时空之子是东洋的特产，而我恰好对这类人有过一点儿研究。阿夜，创一个时空你也是需要磕命的吧，我们大可以看看谁耗得过谁。”

　　“你说的没错。”樱瞳少女缓缓从远处走来，一片模糊中显得格外清晰。两人遥遥相对，在荒凉的空间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万生司的影响力实在令我惊讶，说实话，我没有料到你真的会毫无保留地选择他们。”
　　阿夜语气平和，声音还是甜甜的，像是孩子单纯的疑惑：“万生司与你们不和不是近几百年的事儿了，当年十一夜都没见你们仗义出手，这次能不能给个理由？”

　　眠蝶摇头讽刺地笑了。
　　得是有多么冷的心，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蓬松的狐尾甩了一下，根根毛发都像针一样炸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北和绘夜，你真是记性不大好。我给你个理由：我姐姐失踪很久了。”

　　阿夜，不，北和绘夜惊讶地“咦”了一声：“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两根食指对了对，诚恳道：“真是抱歉，我给忘了。”
　　她又很真诚地问：“如果我说，你姐姐没有死，你会退出袖手旁观吗？”

　　眠蝶：“……”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十一夜确实来得猝不及防，当时灵界还没有“华夏”“东洋”的意识，整个都是一盘散沙。经过了这么多年，万生司也不是毫无建树，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了吧。
　　她冷声道：“我姐姐在哪？”

　　“据我所知，当年相里守境人放弃族长之位入万生司，从那时起相里赤狐族便已经将她除名。你姐妹二人从小志向不同感情也说不上太好，甚至常年天各一方，互相都不太熟吧？”
　　北和绘夜似是没有听到眠蝶的喝问，依然沉浸在自己的问题中：“你们未成灵时便感情不睦，成灵后更是没有再来往过……为什么要为了她赔上全族命运呢？”

　　眠蝶发现了，这人竟然不是脑子有坑爱演戏，而是在很认真地疑惑。

　　“你是北和家内定的下一任族长吧。”眠蝶冷冷地扫过小姑娘如樱花般娇嫩的面颊，轻声但清晰道：“你真可怜。”

　　北和绘夜眼神暗了暗。
　　她很可怜吗？
　　她在北和家长大，从小见惯了的便是同支相残。什么所谓的亲情在她的家族便是天底下第一等大笑话。如果不能成为最优秀的与最心狠手辣的，便迟早被其他的兄弟姐妹踩在脚下。
　　这也是为什么北和璋风流债一身，传到现在只剩下她与北和滕春两个直系族人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留下北和滕春，还是因为北和璋要留他掩人耳目。

　　在来华夏之前，北和绘夜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可怜。
　　她可怜那些被自己亲手除掉的兄弟姐妹，觉得他们没有过人天赋，做不了首选便要被淘汰；她可怜野怒和南宫觞，觉得他们一生尽头见惯血腥与杀戮，可终逃不过为北和做刀的命运；她可怜北和滕春，这个大傻子直到现在估计还觉得自己是北和家的少家主。
　　可当她终于凭借天赋与努力站稳这个位置，却被人说：你真可怜。

　　华夏，真的很不一样。
　　她好像越来越不想毁掉这样一个地方了。

　　“或许吧。”北和的下一任家主淡淡回答：“想说什么随便你，反正你也出不去了。”

　　眠蝶试着催动灵力，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十分脆弱，经不起灵力大量的灌注与使用。
　　她神色终于变了。
　　她明白为什么强开时空这么折损命数的事情北和绘夜还这样胜券在握了。

　　“你的灵识被我封进了这个纸人里面，”像是看穿了她到底想法，北和绘夜扬起一个笑容，“你的真身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惊喜吗，赤狐族长？”

　　*
　　野怒到了枫城，直奔万生司。

　　途中他试着连线温肃，但应该是灵力场被破坏的原因，照样联系不上。
　　自从灵力交换以来他是第一次尝试与温肃传音。之前相里郡的事情后，两人并没有通过传音。这时间也过去了没多久，可一旦接受了温肃就是寂主这个设定，就忍不住总是想起他，一刻联系不上就会忍不住担心。

　　野怒自嘲地笑了一下，推开了万生司的大门。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祭出了万生令。

　　庄严而神圣的光晕自这块儿小小的令牌上扩散开来，很快，一扇扇闭合的大门打开，万生司成员沉默地走出来，在万生令面前站成两行。

　　野怒淡淡开口：“认得这是什么吗？”

　　其实他表面淡定，实际上心里还是挺没底的。

　　鸿影常年在南方行动可能不太认识他，但这些常驻枫城的万生司成员可有一大半是活跃在北方的。
　　他当年做长岭守境人时除了在与温肃打照面时易容以外，基本都以真面目示人，这些人难保不会有人认出他。
　　既然认出了他，必然也会知道长岭守境人当年跑路投奔东洋的光辉事迹。

　　那样的话……不知万生令还使不使得动。

　　“见万生令，如左右使亲至。”
　　答话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青年，身穿青色外套，眉目隽秀。

　　野怒回忆了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奉青？”

　　奉青垂下头，应道：“是。”

　　野怒抿了抿唇，思索，奉青要是愿意接万生令的话，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对这人有印象，是温肃身边信得过的。原身青花瓷，本来是寂主身边的一方砚台，精变后一直跟在寂主身边，寂主陨落后成灵，久居藏书阁，实力不俗。

　　“灵力场损毁的事儿，各位已经知道了吧。”野怒斟酌着开口：“辉澜十郡十阵眼至少需要启动六个，才能重新将灵力场支撑起来运转。”

　　众人点头，奉青道：“温长官刚才传音，让我们在万生司随时候命。”

　　野怒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却也知道这时并不是问温肃去向的好时机。
　　他将嗓音压得沉稳：“既然温长官有命，那有愿意随我去修复阵眼的，现在可以出列。”

　　众人看上去有些迟疑。

　　白霜道：“你是……079吗？”

　　这话问出口，周围静了那么一瞬。

　　紫苏的声音像是没压住：“长岭守境人！”

　　野怒：“……”
　　该来的总会来，看吧，这就被人认出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思考对万生司的人来硬的是不是不太好，就听紫苏道：“你居然回来了！你没事吧？当年真是……”
　　旁边有人碰了碰她，似乎在示意她别提往事令人伤心。

　　野怒：“？”
　　他疑惑地扫了一圈，见这话之后大半万生司都是红着眼圈的。
　　这反应，不像是对待叛徒的态度啊？

　　青年拢了拢自己墨绿的夹克，眨了一下眼睛：“别停呀，当年怎么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按捺不住见到英雄的激动，终于有人道：“你……您当年身中‘苦魇’，居然能够忍住不伤任何一条凡人性命，我敬重您！”

　　其他人连连点头。
　　“只是守阵眼需要极高的法阵操纵能力以及灵力，我们……恐怕难以胜任。”
　　“是啊，但我们可以学！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青年垂下眼睫，很轻地笑了一声，语声淹没在七嘴八舌的人声之中。
　　“不伤任何一条凡人性命……温肃这么告诉你们的？”

　　开玩笑，他虽然走火入魔了记不清楚，但醒来后身体的变化是骗不了人的。
　　没有杀人，呵，那他是怎么成为魔的？

　　他垂眸的样子像是在沉思些什么，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等他下达指令。

　　谁也不知道，他的沉默只是因为忽然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波动。
　　这波动自手腕处传来，渐渐汇成还算清晰的人声。

　　“小野怒……”那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刚刚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