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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恢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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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色的鼎鼎半身埋没在海底的沙石中,上雕的鬼面在明灭的海水中显得越发阴森可怖,纵然被封印也有魔气时不时溢出,周围的海域一片死寂。
想要不惊动万生司镇守于此的人而摸入东海深处,对东海尊主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野怒抬手,在鼎身三米出轻轻敲了一下。
水波震颤起来。
以他敲过的地方为中心,银色的封印术法光芒如涟漪般一圈圈亮起,封印法阵层层叠叠,如一张巨大的蛛网紧紧包裹着这件魔器。
不难看出,虽然经过了无数次的修补与加固,最终围绕的,还是中央的那个大阵。
身边的南宫觞终于显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盯着面前的阵法,喃喃道:“你这些年……原来一直在加固这里的封印?”
无数次的遍体鳞伤,无数次的旧伤反噬,无数次的反抗与惩罚……都是因为这里吗?
他震惊地无以复加,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问:“师兄,你图啥呀?”
野怒闭了闭眼。
对呀,自己这么多年非要和这个破鼎死磕,到底是图什么呢?
“不图啥,”野怒眨眼便恢复了平静,“动手吧。”
结印的手势刚起,灵力还没有点燃,野怒忽然“咦”了一声。
南宫觞有些奇怪地跟着他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野怒脸色难看的要命,也顾不得在南宫觞面前掩饰什么,手一翻,那枚鲜红的同心结便落入了掌心。
上面忽明忽暗,闪烁着未知的光芒。
只有野怒知道,这是同心结里的残魂正在溢出的表现。
南宫觞何其聪明,无需多虑便猜到了情况:“你用这个盛寂主的残魂?”
野怒理都不理他,没有拿飘穗的手一甩,银色的弦杀破空而出,径直往自己的手腕上招呼。
生生让他使出了割腕自杀的架势。
看他又要血祭困魂,南宫觞急忙拦住。
他一字一顿道:“寂主现在是哪个人,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野怒停住了动作,眼眶发红地盯住他。
南宫觞难得正色:“温肃不是无知无觉的木石,他必然找到了能够让残魂回归本体的方法,你扣着这穗子上的残魂有什么用?”
野怒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南宫觞见他听劝,急忙再接再厉:“你也不想让温肃一直是残魂状态吧,是不是?”
野怒脸色苍白,他紧紧握着那个鲜红的同心结,指甲都在掌心留下了印子。
他低低道:“我只有这个了。”
只有这个,能够证明他的寂主哥哥存在过,能够证明寂主有,哪怕一点在意过他。
如果这缕残魂回归了本体,温肃是完整的温肃,可寂主……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南宫觞也沉默了。
这么多年,他大致能够猜到野怒到底在执着什么。
让他放弃?这真的强人所难了。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忽然见野怒松了手。
青年毫无预兆地就松了手,那个鲜红的飘穗猛地挣脱漂浮在了空中,发出近乎灼目的光芒。
然后碎成了赤红色的点点星光,像是飘散在海底的一蓬晶莹血雾。
接着,就见野怒晃了晃,然后喷了口血出来。
南宫觞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他:“师兄?!你怎么了?”
南宫觞焦头烂额地放出灵力,顺着野怒的手腕探入他的经脉。这样的行为照往常早被野怒的灵力排斥出去了,可现在野怒全身的灵力一团乱麻,竟然有几分走火入魔之兆!
南宫觞快崩溃了:“我的亲亲师兄!你他娘的用自己的魂魄补寂主的残魂,还他娘的把自己的灵魂与这玩意儿绑在一起?!”
这寂主的残魂一放走,对于野怒来说不就是相当于什么“灵魂撕裂”么!
*
万生司,藏书阁。
仙鹤阁老简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了。
“你怎么又来了?”
温肃没有理会,实际上,他看上去有点儿失态。
浩如烟海的典籍陈列在无尽的时光中,静默无声。温肃修长的手指顺着书脊抚过,带着微不可查的急迫与颤抖。
仙鹤阁老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你想起什么了?”
温肃直起腰来,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压迫感看了过去。
他问:“我到底是谁?”
仙鹤阁老一惊,一时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开口。
“不说是吧,”温肃转开了视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和鸿影他们合起伙来驴我是吧。”
仙鹤张了张口:“鸿影和雷他们也是为你好……”
温肃对这句话毫无反应,似乎是没空、也不屑回应这样的说辞。
他只问:“行,那我换个问题,野怒到底是什么人?”
意料之中的,又没有回答。
很好,温肃冷静地想,阁老明显措手不及,说明他猜测的方向大差不差。
“没法开口?”他转向最里面守门的两头石兽,“没关系,我自己来。”
耸立的阁楼闪烁着金属质地的光泽,门口的石兽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负手静立的男人。
“万生司温肃,申请调阅‘十一夜’相关记录。”
石兽不为所动,看来仙鹤阁老没有骗他,万生司左使的身份确实权限不够,无法调阅。
温肃失败了,可仙鹤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他试图劝说:“温肃,你先冷静一下。”
温肃看起来冷静的不得了。
他看到这个情况半点意外、沮丧之类的情绪都没有,看上去甚至是在意料之中般悠闲。
他唇角扬起一个堪称“讽刺”的弧度——这个表情在温肃身上可是真的不常见。
他道:“那么……灵墟寂主,申请调阅‘十一夜’相关记录。”
“轰隆隆……”
石兽缓缓让开了通道。
“咔嚓”
温肃手上扶着的书架被他硬生生掰下来了一块。
温肃随手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毫不在意插入手心的木刺,浅浅冲仙鹤阁老点了下头,就朝着黑洞洞的通道走去。
仙鹤阁老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反而露出了某种类似于欣慰,又掺杂了担心的神情。
不知他这时发现自己的身份,是祸是福啊……
*
甬道一开始是黑的,后来走着走着,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温肃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
他想起了那日东海开海听到的声音。
“寂主,你答应了我的,不可以违约。”
海上云卷浪涌,他缓缓将那个淡青色的同心结推回来,轻声道:“春秋箫唯一的同心结,野怒不敢收。”
当他提到“你很在意寂主”时,那人轻易承认了,然后吊儿郎当地笑“那也不能成为我被别人利用的理由啊是不是?”
……
他对寂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自己和寂主……又是什么关系?
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尽头处亮起一团耀眼的光芒。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将他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温肃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
当年的东海也如开海那日一般怒涛翻滚,却远没有那日夕阳晚霞的绚烂,有的只是黑雾弥漫,煞气冲天,就像每一朵浪花都在尖叫着逃命。
炼魂鼎一现世,四海怨灵皆如朝圣般浩浩荡荡向东海涌去,争先恐后得往里面钻——就像不知道最后除了一个魔神其他全部是炮灰一般。
所幸螭吻最后在东海布下防护,庇佑万千东海生灵未被波及。
寂主在炼魂鼎封鼎的最后一刻进去,打算等怨灵们自相残杀得差不多的时候解决最强的几个,成为魔神再镇压炼魂鼎。
他保持神志清醒的把握至少有七成,如果实在不能两全,大不了镇压后碎剑重修。
哦,对了,灵虚寂主,原身寂主剑,与高悬宗庙受人朝拜的春秋箫不同,是真正经过战场洗礼,杀过人见过血的神兵,与世无争却战力爆表的典范,基本不用考虑打不过那几个怨灵的情况。
但当他真正进入鼎中,就发现自己算漏了一种情况。
简单来说,“怨灵”这个概念其实并不严谨。万物有灵,而大部分精怪成灵是因为执念,执念深且杀意重为怨。但杀意不好定性,自主意识较强的妖兵基本都可以是怨灵,如寂主鸿影,不过他们境界高不受炼魂鼎吸引而已。
但问题在于炼魂鼎寂寞了太久,猛一现世颇有些饥不择食,把一些未成形的小精怪强行拽了进去给怨灵们当开胃点心。
点心们一进去自然是背杀红了眼的怨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瓜分完毕,等寂主进去时,基本只能看到奇形怪状的怨灵们相互撕咬的景象,真是好不热闹。
寂主负剑,翩然落入这片炼狱。他一袭白衣赤色腰封,与这个场景简直格格不入。
他扫视了一圈,看到了各种辣眼睛的怨灵。
缺胳膊断腿的居多,也有精变后修成的美人,但无论怎样好的容貌,在这样浓重的魔气影响下都像疯狗一样乱咬一气,毫无形象可言。
怨气冲天,群魔乱舞中,所有怨灵都如嗑了药般激动。只有一个孩子没有加入。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抬手按按额角,非常厌世地说:“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