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决裂 ...
-
时间回溯到一刻钟之前。
“就是不知,你想算的,是相里新闻,还是长岭旧事呢?”
“我选……长岭旧事。”
狐女眠蝶愣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
玩弄人心,撕开面具探究人的心底,向来是一件最有意思的事情。
就是不知外面独自面对枪林弹雨的温长官,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选择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野怒的回答来得很快,他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做出了选择。
眠蝶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该惋惜。
不过想也知道,伯牙琴野怒1999年东海成灵以来,走的哪一步不是与灵墟寂主有关?
寂主从来便是他的执念。对于一个没有善恶观的疯子来说,温肃算什么?
野怒就像一个编好了指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行的一架战车,寂主的死是战车行进的指令,而温肃的出现,就像是战车脚下的一粒小石子。
小石子可以令战车稍微倾斜一下车身,然而在左右战车行进轨迹的能力上,又怎么能比得上行进的指令?
一旦面临抉择,野怒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温肃——不管是否情势危急、险象环生。
眠蝶第一次发现自己天真了。
她满以为这个抉择会令野怒犹豫哪怕一会儿,此时对上对方不带丝毫温度的眸子,才发现面前的人冷静无情的可怕。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万生司长官的眼神。
任谁都看得出,那眸中蕴含的关怀与深情。
真可怜。
“既然如此,”眠蝶心底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我可以告诉你寂主的去向。”
她只是一个生意人,人情冷暖见得多了,没有多余的功夫替别人伤怀。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告诉你寂主没有彻底魂飞魄散吗?那是因为……”
“这个等会儿再说。”野怒突然出声打断。
眠蝶意外地住了嘴。
就在这几秒沉默的间隙中,结界外“轰”的一声。
秘银炮。
野怒想剐了北和滕春的心都有了。
可他偏偏还要……
野怒微微皱眉,嗓音有些低哑。
“我的血,换这个局的解法。”
他缓缓地补充:“对于温肃来说的,最有利的解法。”
眠蝶很快反应过来。
没错,自己想要得到的灵脉,少了野怒的血,可能要多费不少功夫。
只是没想到……
她涂满蔻丹的指甲玩味地敲了敲桌面。
“那要看,你能给多少血了。”
东海尊主的血,相当于在东海的一张通行证,是最有用的护身符。
野怒二话不说,指尖弹出一道锋锐的琴弦,雪亮的弦杀一闪而过。
“嚓”
他的左手掌心便多了一道伤。
殷红的血液顺着掌纹缓缓滑落,在素白的手上蜿蜒。
他虚虚一抓,一个透明的小瓶便被握在了掌心。
汩汩流出的鲜血不消片刻便将那个寸长的小瓶装得满满的,可那瓶子像是个无底洞,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血液。
直至嫣红欲滴。
他的面色都变得有些苍白:“够了吗?”
眠蝶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她说:“够了。”
她现在,是真的看不透这个人了。
于是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告诉你看清内心,留意身边人并非故弄玄虚。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处处留情?”
野怒远远将那个小瓶抛给她,唇色极淡。
“我不喜欢欠人情罢了。”
他胡乱画了个止血咒,转身向外走去。
“听说相里赤狐重诺,别让我失望。”
*
野怒突然出现,像是觉醒了杀神血脉的温肃直接被打乱了节奏。
原本冰冷嗜杀的眸子中,好像传来了万年玄冰解冻的“咔嚓”声。
那人的手很冷,扶在自己的肩头也感受不到什么暖意。
秘银子弹上膛的声音还在死寂的空间中回荡,黑洞洞的枪口那威胁生命的压迫感就沉沉压在心头。
他刚刚只求一击毙命,身上几乎撤掉了所有防御。本体春秋箫几乎没有任何防护就暴露在了秘银之下,他距离魂飞魄散,好像只有一步之遥。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那种明知必死的一厢情愿啊……
温肃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但这一刻,他却忽然间想起了枫境的雪。
那年秋天,他与枫境中醒来,踏过冰封的孤颜湖,听着一众万生司恭敬行礼,对他说:
“恭迎温肃大人回归。”
所有人看上去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感动,或是高兴欣喜。唯有他,望着被皑皑白雪压落,又溅入雪色的那一枚枫叶,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欠一个人一个约定。
从前种种,他忘了便忘了,从不细究。那“回归”一词,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在意。
他是万生司左使温肃,只有使命,没有温情。能让他在意的,可能只有苍生二字罢了。
他连自己的现在与未来都不在乎,又怎么会执着于过去?
可此时此刻,当他真的这样,想要不惜代价地保护一个人的时刻,他却觉得熟悉。
我之前,也这样,心甘情愿地为了某个谁赴死过吗?
像是打破的时光魔咒,那一瞬的静止仿佛只是幻觉。
他们深深望进彼此的眼睛。
温肃的眼睫颤了颤。
而野怒则垂下了视线。他的眼神被那个冷冰冰的银质镜框挡住,显得斯文、冷漠。
温肃动了动唇,好像想说什么。
可是要说什么呢?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预想中的枪响迟迟没有传来。
“对不起,长官。”
野怒扶着他的肩膀,微微偏头靠在他的耳边。
他的手很冷,呼出的气息却是灼烫的。
“我不能任你杀了他。”
“北和滕春……还不能死。”
温肃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仿佛用了一个世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手……没事么?”
他问的是自己手上被春秋箫误伤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
傻子。
野怒给了他一个类似于安抚的笑。
只不过他忘了自己唇色惨淡,是以看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罢了。
蓬松的赤红狐尾从视线中扫过,持枪的北和族人眼中都闪过了茫然。
那扳机,却怎么也扣不下去了。
相里祭坛最后的阵法终于启动。
粉红的花雨倾落。
相里祭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拈花女神的半部笑面也终于归为尘土。
祭坛下的相里赤狐一族也终于离开了自己世代的巢穴,于这个夜起未明的世界寻找新的庇护与归宿。
万生司是岌岌可危的庙堂,赤狐他们便是风雨飘摇的江湖。
在外族的阴谋面前,他们都有要走的路。
野怒缓缓松开了被他握着的玉箫尾端。
“滴答”
温肃的瞳孔被那滴血染得鲜红。
青白凉润的玉质都浸染上了淅淅沥沥的红色,妖异而凄美。
饮了东海尊主的血的春秋箫发出了霜白的灵光与激动的嗡鸣。
温肃简直处于当机状态,没有半点反应地任野怒动作。
青年那双桃花眼沾染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可不知为何,看上去竟然有点寂寞。
他松开箫身后,冰凉的手指搭上温肃的手腕,是个迫使他收招的力道。
温肃垂下眼看他。
春秋箫上燃起霜白的光焰,然后整个箫身都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竟然,就这样顺从地收了箫。
那个青玉飘穗上的流苏在消散前恰巧扫过了野怒的手背。
麻麻痒痒的,像是扫在了心尖上。
野怒微微抬头。
然后几乎有点温柔地轻轻握了一下温肃那只空出来的手。
“谢谢。”
他突然凑近了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温肃不由自主地低头靠近他。
“温长官,我教过你的。”他像个恶魔,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着最伤人的话。
“不要因此信任我啊。”
“温肃,你也太容易心软了吧。”
“如果当初,我收下了你的飘穗……你还能伤我哪怕一分吗?”
飘穗几乎相当于温肃的一魂一魄,赠与飘穗,是对一个外姓人最高的承诺。
我将我的祝福与思念赠与你,桑田可证,山海无移。
“我是个骗子,温长官。”
下次,不要再轻信了。
说完这句话,野怒垂眸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直到退至北和滕春的身边。
温肃站在原地,一身萧索。
可他还是盯着野怒,眸子里那不可置信的红潮竟然缓缓褪了下去,看上去——嗯,至少是看上去,挺冷静,也挺清明的。
野怒看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用惯常的、无情的、嘲讽的“野怒式”语气道:“你中计入套了温长官,看在你对我多加照顾的份儿上,你走吧。”
他唇角一扬,露出一个典型的反派笑容。
“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温长官。”
几个受惊过度的北和族人浑浑噩噩地开始收拾武器。
也不知道眠蝶到底在他们脑子里种了些什么记忆,一个个跟丢了魂儿似的。
包括北和滕春。
他被野怒拉进了北和家的车里。
迷迷糊糊的北和族人发动车子。
野怒目不斜视地坐在车里,和一动不动的温肃擦肩而过。
再见面,可能就是明面上的敌人了吧。
只是有点遗憾。
大义高悬的春秋箫,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温长官啊……
我们终究,并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