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山茶omo

39、入梦

　　持续时间不足一个月的讨伐在魔尊本尊出现在凌云山后彻底告一段落。江衍在唐尧一众修士大能的见证下，亲自签订了议和书。书上承诺未来十年之内，两族将不再开战，各自休养生息。

　　此书一出，人界大街小巷都在感叹这世道变了，连嗜血成性的魔族也都转了性子。只有少部分人依旧在担惊受怕，说这只是一时的平息。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唐尧望望前面云雾缭绕的山间说道。“切记我与你说的，不可冲动行事。”站在他身边的江岚今日倒是离奇得很，没说一句话。

　　江衍点点头，转身抬脚进去。

　　“找不到就算了，别硬撑。”江岚声音很小，又带着一丝别扭说着。江衍闻声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笑了笑。

　　他回道，“我会尽力的。”

　　他会救回沈晏的，不然他该去找谁回应这一世的恩情。

　　位于最东方的扶桑山是修士们公认的一座大仙山，因是泾渭河发源所以不缺什么奇珍异草。上次来时，江衍不是顾着找沈晏就是在与他生闷气，都没有好好看看。

　　一深入扶桑山江衍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气。深冬未及，这里地面就已经结了霜。偶尔有光斜照进来，便会似繁星点点般发出银白色的光。

　　“要找一棵梅花树……”江衍环顾着四周，沿着小道看过一棵又一棵的树。可山上大都是松柏，枝叶都高得看不见天。找寻半天都看不见一棵稍微矮一点的树，更不要提找梅树。但昨晚唐尧告诉他，凤翎就被埋在那里。

　　江衍无奈只能顺着上次走过的路，一脚深一脚浅，继续朝深山里走去。这条道路的最后还是那个瀑布，下面连着那个湖。

　　“取水。”

　　江衍脑海里突然想起沈晏说过的话，他走上前去，站到湖边。他用魔气团起一捧水，悬在空中。然后清透无瑕的湖水在魔气里面翻滚，最后带着黑黢黢的魔气一同消散，化成一片水雾。

　　“……”

　　“原来……竟是如此吗？”江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还残留的魔气，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

　　数月前他说要来扶桑山竟是为了自己。那时候他就知道我是魔吗？那为何在百仙会上频频否认……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最厌恶魔族吗？

　　江衍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刚刚的水汽糊住了眼，他眨了眨眼。再次定睛看去时，湖水突然从中间分开，生出一条石阶。青绿色的石阶从他的脚下开始，一直蔓延到瀑布后面。

　　江衍在手中升起一团火抬脚走了上去。他顺着湿哒哒的石阶，一步一步走到了瀑布后面。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里面竟是一个洞府。

　　洞府两边的石壁被修得很光滑，却因常年处于阴湿而张满了苔藓。石壁被手中的火光照射后泛着幽幽绿光。

　　在洞府的正中间还放着一个写字桌。江衍走过去，举着火球俯身查看。古木雕花桌已经腐烂只剩下个形。上面好像还放着一沓纸，只不过岁月长远已经粘连在一块，也看不太清上面的字迹。

　　他只能在那一团字迹后面辨别出“辞，敬上”这三个字。估计是谁还未来得及寄出的书信。

　　“你来了……”封闭的石洞中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声音嘶哑幽长，在耳边回荡着。

　　“是谁？”江衍立马起身环顾四周，但四周并没有什么人。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不过你要破开它的浮生一梦。”那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股久远的韵味。

　　江衍皱皱眉，继续听他说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万事万物皆有它的执愿。执愿深了，便化为世间的一个‘浮生一梦’。若想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便入梦，解了它未了的执愿。”末了，江衍的眼前出现一道红光，光束聚集在一起，化成一个凤凰的图案。

　　“去吧，伸手去触碰它……”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衍看看那悬在空中的图案，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缓缓伸出手，指尖点上了凤凰的额间。顷刻间，凤凰图案化作一道亮丽的白光将他吞噬，彻底消失不见。

　　“入浮生，忘今生，寻往昔。因果轮回，终是对前尘旧念的了结。与其说是解梦，不如说是让你看清自己。”

　　江衍被吞噬后，老者暗自叹息。“愿醒来后你能更加看清自己的心，不再辜负……”

　　“赤翎大人，赤翎大人——”暖阳洒过山间，一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小孩正趴在石头边喊着。他用力摇了摇躺在上面的一个红衣少年。

　　“快醒醒啊——”小孩有些着急，对着依旧睡得死死的人喊着。“您再不醒就要错过寒辞大人的化形了!”

　　“化形？”一听到这两个字，躺在石头上的少年突然坐了起来。他扒拉扒拉自己额前的碎发，漏出那双单边红尾的桃花眼。他用力晃晃头，然后一把捏住了小孩的肩。

　　“你说真的，寒辞要化形了？”

　　没等小孩点完头，他就匆匆起身，从石头上一跃便在空中化作一只火凤凰朝着山头飞去。

　　“寒辞大人，您慢点!——”被留在原地的兔子小孩生气地跺了跺脚，仰着头喊。

　　不知名山头上，方才化为火凤凰的少年在接触地面那一刻又变回了人形。他朝着前面那一抹白跑过去，“寒辞!你终于化形了!——”

　　他跑到白梅树旁边，先是看了看身旁立着的，只漏出一点侧脸的白发男子，然后红着脸偏过头摸了摸面前的树皮。

　　“话说，你的树干摸起来皱巴巴的……化形化出的脸却格外好看。”他对着旁边的人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变成一个白发糟老头子。”

　　“赤翎……”披着一头白发的寒辞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了旁边人的话。他抬起手接过从树上掉落的一朵白梅，捏在手里片刻。然后施法变成了一条绣着金色梅花纹样的红发带。

　　他抬手把及腰的长发束起，转过身眉眼温柔地看着眼前人。衣袖翻动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寒辞……”赤翎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顿时噤了声。

　　“你生得好好看……”赤翎红着脸，说话有些磕绊。

　　方才他仅仅是看了寒辞的侧脸就觉得寒辞的样貌不会差。这会儿见着了正脸，他竟找不出话语描绘眼前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眉眼温顺，眼尾微挑，睫毛浓密细长，白发白眉既清冷又惹人怜爱……

　　关键是在他的眉间还有一朵小小的红梅，红得有些晃眼。

　　赤翎盯着那朵鲜艳的红梅看出了神。

　　他是上古神兽火凤凰的血脉，在这座仙山上活了近万年。从他破壳出生以来他都是一只鸟在山上飞来飞去。直到五百年前，山上住着的唐老头从山下凡间带回来一枝白梅插在院中。说是见它生得可爱便摘了回来。

　　白梅枝被带回来的那日，赤翎刚好化了形，正坐在房顶上摆弄着身上新变幻的红衣。他见老头回来，先是嘟囔嘟囔嘴问他这几日都去哪里了，随后他就被插在院中的白梅吸引了目光。他先是愣了愣，然后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好奇地蹲在了旁边。

　　他看着被自己影子完全盖住的梅枝。

　　“老头只知道带你回来，都不知道树枝插在地上是不会活的吗？”

　　赤翎皱皱鼻子哼了一声。然后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只见他伸出手，在指尖聚起一团火红的灵力，然后他把灵力化成一丝清泉灌溉在白梅枝上。

　　“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了！”浇灌完，赤翎拍拍手站起身，化成了凤凰飞去山间栖息。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飞过来用灵力浇灌白梅枝。白梅枝也不负期望，渐渐生出了根，牢牢扎植地下。

　　时间过得很快。百年后，白梅枝长成了一株梅花树。每年盛开的梅花落下来后都能铺满整个院子。而且每到花开的时候，整座山都会飘满淡淡的香气。

　　赤翎很喜欢这个味道，于是他把山间的窝搬到了气味最浓郁的白梅树上。

　　从此以后，凤凰也不再到处乱飞了，只是整日整日地栖在白梅树上，看着这年的花落，期待着来年的花开。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跟白梅树说起了话。他会说今日在山间遇到了哪个小妖，自己不在山上的时候又去了哪，他会故意躲开老头说他各种坏话。他开始念叨着白梅树什么时候才能化形……

　　“赤翎？”寒辞看着面前突然不说话的人，皱皱眉叫了叫。

　　“啊……啊？怎么了？”赤翎回过神，看到了寒辞疑惑的脸。他快速拍了拍脸颊拉起寒辞就要走。

　　“你才刚化形，我带你四处看看！”

　　说是带着寒辞四处看看却哪都不去，只是沿着清灵湖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句话也不说。俩人转了三圈后，寒辞硬停下脚拉了拉赤翎的衣角。

　　“怎么了？不想看了？”赤翎扭过头问。

　　“我们已经绕了三圈了。”寒辞看着他那心里有话但不说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戳破，“而且我化形前就看过清灵湖了。”

　　寒辞在心里揣摩着，“你不也是？清灵湖日日夜夜都在我们眼前。”

　　虽然寒辞说得很委婉但赤翎还是接不上话。从他看见寒辞化形后他就感觉心里怪怪的。刚开始他是为寒辞化形而高兴，可高兴之后却是另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就跟有人不停挠过他的脖子，痒痒的。

　　赤翎最怕痒了。

　　他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什么，但他知道他现在想和寒辞待在一块，哪怕是继续围着清灵湖转圈。

　　只要能和他待在一起……

　　“赤翎？”

　　“啊？是……是啊……可不呢……清灵湖我们先前日日见，早就看完了……”

　　早就看完了……那自己为什么还想看？

　　赤翎突然松开了寒辞的手，笑着挠了挠头，略有歉意地问：“那你想去哪看看？”

　　“我可以带你去！我对这四周都可熟悉了！”赤翎拍拍胸脯。

　　寒辞轻笑一声，摇摇头。“不用，我哪都不想去。”

　　“那……我们回去？”赤翎试探着。

　　“嗯，好。”

　　两人最后回到了白梅树旁，并排坐在铺满白色花瓣的地上，面对着水波荡漾的清灵湖。

　　“哎？寒辞。”赤翎扭过头，看着旁边闭着眼的寒辞，“方才我就想问你了，你都化形了，为什么白梅树还在这儿？这样的话哪个才是你的本体啊？”

　　寒辞听后笑了笑，闭着眼伸了一个懒腰。“当然我是本体。”

　　他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睁开眼。“你不是说喜欢梅花的味道吗？所以我就让它留在了原地。”寒辞转过头笑意盈盈。“而且从今往后这株梅花树只开不败。”

　　“这样么……”赤翎默默低下了头，眼睛盯着湖面。突然他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化形前能听懂我说话？”

　　“能啊，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梅花的气味有多么多么好闻。”寒辞像是没料到赤翎这个反应，不禁笑出了声，“你念得多了我也就记住了。”

　　赤翎轻轻“啊”了一声，迅速低下”头。肉眼可见有一抹绯色从他脖颈处一下冲上了耳朵尖。赤翎知道这是一种被凡人称作“羞赫”的感受。

　　“那岂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知道了……”赤翎不禁想起自己说过的话，顿时感觉自己幼稚极了。他先前趴在树上可是什么都说。

　　“那你不许找老头告状！”赤翎突然想起自己还对寒辞说过老头的不少坏话。

　　“告状？为什么要告状？”寒辞顿了顿，“我此番化形是为了报答你并不是要告状。”

　　“嗯？”赤翎再一次震惊。

　　“当初你用你的灵力灌溉我，让我有了灵识。而我有了灵识之后你便每日都来这里，甚至直接住在了树上。我每天看着你修行，也学着你吸收了一些天地精气。这才在百年后化形。”

　　寒辞指了指自己眉间的红梅花。“还有这个，也是因为你。”

　　“我们梅花树妖化形后眉间都会有一朵自己颜色的梅花作为标志。有的是白，有的是红，还有一些是黄色。”寒辞说到这儿，脸色绯红。“我本相是白梅，眉间的梅花也应该是白色的，但你……”

　　“眉间梅花颜色很重要是吗？那我该怎么补救？”赤翎很是着急地拉起寒辞的手，一脸担忧。

　　既是对梅花树妖很重要的标志，颜色和本相不一样应该很麻烦吧……而且白色变成红色……我的灵力是红色的，我之前给寒辞渡过灵力……这下肯定是受了我的影响……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事找老头行吗？

　　赤翎眼神灼热地盯着寒辞，脑里飞速转动，想着谁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就这一会儿寒辞眉间的梅花变得更红了，像是要渗出血。

　　“你没事吧？怎么颜色更红了？”赤翎捧起寒辞的脸，认真盯着他眉间的梅花。一股浓郁的梅花清香袭来，赤翎失神般伸出手要去碰那朵梅花……

　　“咳……不是……我没事……”寒辞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推开赤翎的手，扭过了头。

　　“真的没事吗？我刚刚看见它就是变红了。”赤翎眨眨眼回过神，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

　　“我还没说完……”寒辞深呼出一口气，“可能是因为你之前给我的灵力过于纯净，到现在还在体内有残留，所以我的梅花变成了红色……”

　　“果然就是因为我……”

　　赤翎瞬间塌下了肩膀。

　　“不过！没关系，这对我没有影响！”寒辞一看气氛不对急忙摇手补充，“你可以把它当做是梅花树妖自身灵力的体现，所以不碍事的！”

　　听到这句话，赤翎稍微打起了精神。他真的不想伤害寒辞一点。

　　看着赤翎慢慢放松下来，寒辞也松了一口气。明明这件事受害的是他自己，怎么赤翎看起来比自己还委屈？这让他该怎么说……

　　说都怪你，让我对你动了情？

　　寒辞没有说，现在也不想说。

　　其实他们梅花树妖眉间的梅花变色是因为对人动了情。

　　他喜欢赤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