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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六章:弃子之悲 ...

  •   被鲜血染污的盆水倒了又倒,沾了血红的纱绢换了又换,走马灯似的军医官出入穿梭帅帐,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女子的脸色竟比身下雪白垫单更白上几分。“寒魄”剑静静地倚在一边,妖异的紫芒退去,恢复了幽幽的蓝。卫谦双眉紧颦凝视着那宛若凋零的梨花般苍白的容颜,心头如被什么东西固执地撕咬一般——他迟了一步,她已伤重如斯。
      镇定自如地指挥着军医们为江泠璧处理着外伤的云采薇抬头正看见卫谦的神色,起身来到他身边敛颜唤了声:“卫将军。”
      卫谦回了神:“多劳云姑娘费心了。她……还好么?”
      云采薇轻摇了摇头:“且不论‘了如雪’,谢小姐身上只外伤便有七处,四处较为严重。肩、背两处是飞刀所伤,腿上一处是兵刃扎伤,还有一处大约是她自己用剑划伤的。”她微叹一声,透过那女子一身的伤可以想象战场上的惨烈情状:“如今外伤我已处理妥当,接下来该是那寒毒了。我只要霜袖、霜宛二位姑娘留下来作帮手,将军你……”
      “我可以留下来陪她么?云姑娘……”
      卫谦目光中的焦灼和恳求让云采薇心中一动不忍拒绝,低声道:“也好。只是将军,无论如何请不要打断采薇的诊治。”
      “这个自然,定不影响姑娘。”卫谦温和应下,招来霜袖霜宛,将其他一众人等遣下去照顾其他受伤的兵将,放下帅帐帐帘。
      云采薇从药匣之中取出纯净的艾绒,将其搓捏成大小不等的圆锥状艾柱,再让霜袖、霜宛将江泠璧的身子固定好,吩咐她们无论如何不可让江泠璧挣动,取了明火点燃了艾柱,回头向卫谦轻声道:“卫将军,谢小姐体内寒气太重,此次重伤在身不比寻常,单以针药压制不住,我需施以艾灸。烧灼时她可能难以自制,还望将军想办法让她安定为好。”
      卫谦点了点头,就见云采薇将切好的薄姜片用针穿了许多小孔,平放在江泠璧身体各处,随后将燃着的艾柱依次摆在姜片之上。卫谦用手去触那艾柱,被云采薇喝住:“将军切莫乱碰,小心伤了手。”
      艾柱飘着丝丝缕缕的淡烟渐渐燃到下方,江泠璧开始不安地颤动起来,眉颦得越来越紧,唇齿间发出破碎的呻吟。
      “按住,别让她动。”云采薇果断地吩咐着,却没看见她身后卫谦悄悄抬手覆上一个燃着的还未放到江泠璧身上的艾柱,剑眉瞬时一拧。
      “卫将军,你估摸着实在不行就点了她的穴道吧,谢小姐这一身的伤若是动得厉害了,打翻了艾柱在伤处便不好了。” 云采薇一边说着一边用镊子取下快烧着的姜片换上新的。
      卫谦将烧出一道焦痕的手藏在放下的衣袖里,眼中几番明灭,小声应道:“好。”
      七七四十九个艾柱。霜袖、霜宛按着江泠璧,各自别过头去不忍看她此刻的表情。卫谦蹲在她身侧将她颤动的攥成拳的手掰开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在她耳畔柔声道:“璧儿,我在这。忍一忍,一会儿就没事了。”
      昏迷之中的江泠璧似是受到了什么安抚,颤动的身子渐渐静了下来,唯有握着卫谦的手因一波波的烫痛时松时紧。
      云采薇见她平静下来忙翻出针囊为她施针,同时辅之以苍颜医神配置的药丸用水送服了,这才道,她需要休息,到了时辰自会醒来。

      江泠璧整整昏迷了一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营帐中,浑身伤处都被包扎好了,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服。头有些昏昏沉沉,她隐约记得自己明明是挟持聿肃睿涯时毒发昏厥,最后隐隐看见了来救的援兵,那迎风招展的帅旗上分明写着斗大的“卫”字。
      “霜袖?霜瑛?”习惯性地唤了声,她凝了眸——真是他么?她隐约记得浑身曾置冰窖,又分明感觉烈焰焚身,她挣扎时一直有人在她耳畔柔声安抚,手也似乎握着什么柔软而温暖的东西……
      等等,霜瑛?那不是霜瑛的声音。霜袖挑了帐帘走了进来,双目含了泪,见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忙扑上来将她轻轻按下:“小姐,别动。你身上有伤。”
      是啊,有伤。疼痛在清醒时分外明晰,方才挣扎着起来牵动了伤处,此时不由呻吟出声。江泠璧有些虚弱地向霜袖轻轻一笑:“无妨,好歹回来了不是。萧大哥好么?霜瑛、霜蘅、霜宛他们好么?哥哥在哪里?湘泪姐姐还有霜剑呢?是谁救下的我?如今外面情形怎么样了?” 她不歇气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目光灼灼望着霜袖。霜袖听她提到霜瑛,背过了身去抬起衣袖拭泪,江泠璧拉着她的衣摆看了看帐外,疑惑道:“对了,霜瑛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怎么不见他?霜瑛……霜瑛……” 她又唤了两声,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霜袖,我的头好疼啊。”
      霜宛、霜蘅两个在帐外听她醒了又唤霜瑛,一齐走了进来。江泠璧看到他们微微一愣:“今儿是怎么了?你们三个怎么都穿了白?怎么不见霜瑛?他……”
      “小姐,小姐,霜瑛他,他死了呀……你怎么忘了,在莽原,他为了救我,被玉凉的暗箭射了个穿心……他……”霜宛扑到江泠璧床前泣不成声,埋首在单垫中双肩急剧地耸动着。
      “胡说!霜瑛怎么会连支箭都避不开!你们好端端骗我做什么,还不去把他找来?”江泠璧挣扎着坐起身来去推霜宛。
      霜袖抱着霜宛哭成一团,霜蘅虎目含泪,沉声道:“小姐,节哀。我们连霜瑛的尸骨都没有找到。当时万马军中,大约,已是,马踏如泥。”似是说不下去,他攥拳垂了头再不发一言。
      “是么……”江泠璧撑着床的手臂颤动不止,胸中闷作一团,似郁结了一口气既提不上来又咽不下去,不由猛烈地咳了起来。
      霜袖忙起身为她顺气:“小姐,小姐,霜瑛一定不希望看到小姐这样,小姐你一定要以身子为重啊。”
      “你们……你们下去。”江泠璧强自平息下来,似是疲倦不堪,向他们三人摆了摆手。
      霜袖、霜蘅、霜宛不放心她,迟疑着不肯出去。
      “我来照看她,你们先出去吧。”卫谦从帐外走了进来,向他们三人点了点头。霜袖三人这才依言退出帐外。
      “璧儿。”卫谦在床边坐了下来,抬手贴着她的背避开伤处为她顺气:“你一身是伤,这一咳一震伤口又要裂了。你……”
      “霜瑛死了。”江泠璧靠上他的肩清泪滑落:“瑛哥哥。他没能避开暗箭是因为他渡了一半的真气给我。不是说好同去同归的吗?我知道。我听见霜宛叫了。可我希望有人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瑛哥哥他怎么会死?他说他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他怎么会比我先去……少庄……少庄……” 昨日战场之上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而今见了卫谦,满心郁伤之情如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奔涌而出不受控制。
      卫谦默默安抚地为她顺气。他知道她需要宣泄,否则郁结于心更是于健康不利。这个时候他说再多的话都是没有用的,唯有陪着她让她自己理顺了心情才好。他能理解她对霜瑛的感情,其实他从心底感谢那个冷峻的乌衣护卫——在他无法护在她身边的时候,是那个人一直守护着她确保着她的安全。
      良久。江泠璧止了悲声,眸光清冷如水,哑声道:“欠下这血债的人,他日我必要他们千倍百倍的偿还!”
      “璧儿,”卫谦揽着她轻轻将她平放躺好:“你身上伤处还有寒毒,云采薇姑娘都替你料理过了,用的是奇良的药,但你这几日还要多加休息才是。”
      “采薇?”江泠璧微微一愣:“她怎么在这里?”
      “你莫急。我正要同你说这些。你带着霜袖霜瑛离京之后丞相同子澈兄很是忧心,尤其子澈,他担心你虽随身带了压制的药物,可是若是毒发异常怕是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能料理妥当。正巧你走后不久苍颜医神带着云姑娘到了相府,说云姑娘医术初成,可与子澈互相切磋一番,子澈便烦劳云姑娘随我一同到边州可以照顾你,医神也答应了。”
      “大哥果然细心。”江泠璧轻叹一声。
      “还有扶扇,她也闹着跟来了,这丫头倒是一心念着你,说我若不肯带着她,她便当着我的面碰死。”卫谦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现在在城中,你伤得这样重,我没敢让她来看你。”
      “是我平素里惯得她胡闹了。”但那丫头竟为了她……她心中也是感动的。
      卫谦显然知道她所想,温言道:“难得你身边的人都这样一心为你,我只觉高兴。”随后他剑眉微蹙:“你该能猜到为什么我来迟了。这一路上确是处处有人下绊拖延。我想着翊之和你还有萧大哥都在这里,形势危急,恨不得早日飞到你们身边才好。谁想每过一处城守们便执意要在他们的境内拖个两三日……”
      “哥哥在被困之中曾派人向周边城池求救,然而他们只是一意敷衍。和你在路上被拖住一样,他们都是得了上头的暗令。”江泠璧双眸寒光一闪:“担心我们谢家保了安王的,因哥哥兵权在握欲置他于死地的,都是他的意思吧——英王。”
      “还不止这么简单。璧儿你可曾想过,丞相和子澈都在宛京,还有安王,他们为何都任凭英王这么大动作而没有什么反应?或者是,无法做出反应?”卫谦茶眸中透出浓浓的忧意:“我听霜剑说了你的打算。可我还是坚持让他把翊之和湘泪暗中送走了。这样或许对他才是安全的。”
      “你做得对,少庄。”江泠璧缓缓合了双目,轻声道:“只有一种解释。皇上他是知道的,并且默认了英王的做法。他还是容不下哥哥。斩草除根……”她面上滑过一瞬的凄婉,淡淡冷嘲:“我倒是很好奇,若他知道了我的身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璧儿……”
      “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爹爹还要我们为他守住江山!”
      “为了风圻千千万万的百姓。璧儿,江元帅一心为保风圻百姓不枉受刀兵之苦、流离之痛。我知你一时怨愤,但……”
      “少庄。这些我都知道。”江泠璧浅浅一笑:“放心吧,我知道要怎么做的。”
      卫谦深深地凝视着她苍白的容颜,掖了掖她身上的薄被:“外面的事你放心,一切有我。”

      之后几日卫谦让霜袖等人将江泠璧搬回城守府将养,因知道江泠璧身份的人不多,大多数只知那日是谢元帅领兵出城,幸存的又几乎都是风陵骑的诸人,故而只对外说谢澜清战伤在城守府将养。卫谦多处用兵与苏淡离成势均之势。边州城把守得固若金汤玉凉难以攻下,玉凉军营倒也消停了几日。
      这黑云压顶中罕见的平和让江泠璧隐隐觉得有些难以言状的不同寻常。丝丝缕缕的不安日夜搅扰着她,只有卫谦来看她时,见到那熟悉的白衣修韧,不安的感觉才会渐渐淡去一点。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养伤之时不能在他身边,又因霜瑛的故去确是心头横亘着的一根刺,她终究怕再失去了他、怕他遇到什么不测,故而才会这般胡思乱想。
      云采薇的医术的确可与谢澜钰比肩,加之外伤的药剂都是苍颜医神平素倾心研制,江泠璧不久就能下地走动。卫谦每日前来,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也极欣慰,白日里的心力劳乏也大略消减去不少。扶扇刚见着她的时候哭成了个泪人,待这几日她好些了便又活泼起来。只是霜瑛的阵亡终究让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这几个悲伤难弥,江泠璧常习惯性地唤出霜瑛的名字,每每看到应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接下霜瑛担子的霜蘅,两人不免都要怅惘唏嘘一番。
      习惯是可怕的。只有一日他不在了,你才会发现他在时的那习惯,入骨多深。

      十几日后的一晚,江泠璧在巨大的嘈杂声中惊醒。霜袖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小姐,不好了,西城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六章:弃子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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