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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那年初见 ...

  •   谢轩祈端起茶杯坐在书房里静静思索。暗棕漆雕花的茶几桌椅古朴厚重,是上好的迦楠木。谢轩祈素来不喜奢华,昭帝深谙他的秉性,这相府是昭帝初年特意命人修建的。挑的都是上好的石木料,派的也都是有名的工匠,只修得大气素雅而不张扬。帝相情深可窥一斑。
      谢轩祈抿了一口茶,皇上的确给他出了个难题。他几乎可以断定,他要告诉谢澜清的事是这个儿子决不会答应的。他在思索,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解开这个局呢?
      门一动,他放下茶杯。谢澜清躬身施礼:“爹爹,唤孩儿来有什么事?”
      谢轩祈凝视着儿子的面容。他几乎是一刹那间惊觉,这个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像那个人了。记得他小的时候和幼女一样,像极了他们母亲的眉眼。如今……他忽视这 个问题太久了。
      “你且坐下。”谢轩祈几乎是贪恋地看着谢澜清,心底激荡起那段多少年豪气英发的回忆。打马放歌、纵横天下、不拘世俗,那是怎样的酣畅淋漓!只是……
      “清儿,皇上有意,把瑞和公主许配给你。”
      果真,和妹妹所料无二。
      谢澜清嚯地站了起来:“爹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瑞和公主,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您知道的,翊之,决不可能娶她!”
      他自称翊之。谢轩祈悲悯地看着激动得面上充血、剑眉紧锁、双手握拳的儿子,心中也涌上浓浓的悲哀——难为这个孩子了啊。
      回身负手而立,眼前的墙壁上,是自己青年时所书的一副字——“安平九州,匡义天下”,笔力遒劲、笔锋张扬,依稀可忆得那时恣意挥毫的模样。年少轻狂亦清狂,而今……尘世间跌打、显贵中周旋、更是身处权力的漩涡中 ,为了当年的志向抛洒了多少心血,甚至……
      回转过身,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幼子的肩头:“你坐下。我还不了解吗?我只是想,宛京或许你不能久呆了。你毕竟十八了,是该娶亲的年纪了。这一次皇上只是随意问了问你的年纪又说瑞和公主是他最钟爱的女儿,并未明提要将公主下嫁给你,我也就没接那个话茬。可若是皇上挑明了呢?再推脱可就不易了。” 谢轩祈微眯了眼:“最近边州城报玉凉数次派兵马挑衅,附近村落多被烧杀抢掠,连边州也岌岌可危。皇上正愁没有得力的战将可派去前敌,你大可讨旨前去,也正好离了宛京这是非之地。你走之后,我可以找个适当的时机向皇上禀明你自幼订了亲不能高攀公主。这样一来皇上也就只能把这事放在一边了。”
      如是,也好。
      谢澜清放松了紧握的拳:“但凭爹爹作主。只是冰儿……烦劳爹娘大哥多照顾了。至于我,爹爹尽管放心,我会让霜剑随时与府中联系的。”
      谢轩祈点了点头:“好孩子,边州荒苦,难为你了。但你要记住,卫风圻,是你的责任,也是……”他顿了顿,在心里说:也是你爹一生的愿望。
      “我明白。爹,那我什么时候向皇上请旨?”
      “再过七日就是冰儿十四岁生辰,你留下陪她吧。过了那日,我会替你向皇上讨旨。你退下吧。”
      谢澜清诺了声,转身欲走。
      “还有,湘泪是个好孩子。她家又是为那件事遭的难。你们的事,府中不便操办,但我和你娘心里有数。你莫要负了她。”
      “是,爹爹。”
      湘泪……谢澜清不自觉抚上腰间的荷包,心里滑过一阵温暖。

      流云苑。谢澜冰一踏入院门,扶扇、湘泪、霜袖就都齐齐拥了上来。扶扇平日最是活泼,嘟着小嘴抱怨:“小姐你这是去哪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现在才回来。害我们好等。”
      谢澜冰好笑地看着她:“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还抱怨起自家小姐了!”
      湘泪也笑着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你呀,还是注意些身子,别受风着凉了。扶扇也是担心你。”她比谢澜冰年长三岁,父亲是已故的韩御史。因韩御史牵扯进十四年前的那件案子,举家被充奴籍。四年前被谢家兄妹遇上买回家里作了谢澜冰的贴身侍女。名义上是侍女,其实谢家上下都拿她当小姐看待,没外人时谢澜冰更是唤她一声姐姐。她身材颀秀、知书达理、亲和美丽,谢家上下都极喜欢她。
      “哦,我都忘了,今儿谦少爷来找过你,我说你和二少爷出府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可他好像没要走的打算。”
      谢澜冰一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是……”湘泪话还不及出口,只听院外飘来一阵悠远的箫声。
      月光如水,箫音如诉。
      “少庄哥哥,是少庄哥哥!”谢澜冰略显苍白的脸上绽出一抹甜蜜的红晕。“我出去了啊,你们可不许和别人说。”声音未落,人已奔出了屋。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末了,湘泪和霜袖一齐笑了起来。扶扇急得一跺脚:“笑,笑,你们还笑!还是快些熄灯装作小姐睡了罢!”

      流云苑墙头,斜倚着一个吹箫的少年。月白的长衫,如瀑的黑发中只随意插了一支碧玉簪。浓黑的剑眉,略显修长的眼,茶色的眸子光华一动摄人心魄。风神如玉、清俊如斯。正是谢澜清的挚友靖宁侯世子卫谦,字少庄。
      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卫谦放下了唇边的箫,专心致志地看着下面小道上提着裙角飞奔而来的少女,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牵起。直到谢澜冰站住抬起头对着他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少庄哥哥,快下来呀!”他才一跃跳下墙头,稳稳落在她面前微笑。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如潺潺春水般好听。
      谢澜冰盈盈笑着,牵起他的衣角:“少庄哥哥,我想去看花灯。”
      眼前女子一双明眸忽闪,似将漫天的星辰映在其中让人情不自禁就陷了进去。仿佛,一个人静候了那么久,只为看到这一刻她恬美的笑靥。卫谦点点头,蓦地一牵唇角,抬手将她拦腰抱起。
      “少庄哥哥,少庄哥哥你作什么?”谢澜冰惊呼出声。
      “带你去看花灯啊,不然呢?”卫谦好笑地看了看她瞪大的双眼,施展轻功飞出府去,到了街上才将她放下。牵了她的柔荑,穿梭在如织的人群中。

      清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星光点点,花灯盏盏。宝马雕车香满路。这样明如白昼的夜呵。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握紧那寒玉般冰凉的柔荑,漫步在灯影绰约的街巷,他忽然觉得自己醉了。
      身边的人儿似乎觉出了他所思所想。干净恬美的笑容在他眼帘中呈现:“少庄哥哥,是想到了那一年吗?”
      他与她的初见,正是五年前的洛冥节。

      昭嘉十年。洛冥节。
      谢澜钰磨不过一双弟妹的软磨硬泡,答应带他们去看花灯。兄妹三个欢欢喜喜溜出府去。
      那时谢澜冰不过九岁,正是事事好奇之时,看见漂亮的花灯就迷得忘乎所以,偏生两个哥哥遇见熟人寒暄几句,一转脸的功夫妹妹就走丢了。
      谢澜冰起初只是觉得新奇,等到发现滚滚人流寻不着两个哥哥也发了慌,左找不着,右寻不到,边抹眼泪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到了一处树边,忽然发现一个同谢澜清一样穿着白衣的少年,谢澜冰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把头埋进他腰间:“二哥哥,不要丢下我啊,我好害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白衣少年的衣衫却湿了一片。
      哭着哭着,谢澜冰忽然发现抱着的身体有些僵硬,一缕陌生的玉檀香气飘散在“二哥哥”身侧,“二哥哥”也似乎没有要安慰她的意思。她疑惑地抬起头,跌入一双茶色的深邃眸子:“小丫头,你可以放手了吗?”
      她如被烫了般抽回了手,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比两个哥哥还要好看呢!只是,身上的那份冷清甚至比二哥哥更甚,拧起的秀眉似乎难以抹平。
      这样被一个小姑娘盯着,卫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这小丫头好生眼熟,灵光一闪——是了,这小丫头长得和翊之真像。“谢澜清是你什么人?”他问。
      “你认识二哥哥?”眼前的小姑娘立刻舒开了笑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有些滑稽。然而在他眼里,这样的笑却是阳光般的温暖。
      他忽然烦躁,这样明丽的笑,晃痛了他的眼——娘亲过世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样温暖的笑,他以为自己也不再需要这种温暖。可这个小姑娘的笑却让他明白他仍然渴求这种温暖 。他不要……
      下意识地出手去推开她……
      “少庄,你做什么!”谢澜清刚好寻到这里,就看见卫谦挥袖、妹妹跌倒,忙冲过来将谢澜冰搂在怀里,对挚友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妹妹年幼无知,得罪了小侯爷,还望小侯爷看在我的面上莫怪。她一个孩子家,小侯爷要计较只管冲我来好了!”
      “翊之,我……”卫谦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原来,真是他的妹妹。
      “二哥哥,是我自己不小心,你错怪这个哥哥啦,我没事。”谢澜冰从哥哥怀里挣出来。不知为什么,看见那个哥哥的清冷难过,她会心疼。
      “二哥哥你和这个哥哥认识,我们一起看花灯好不好?”她小心地摇了摇谢澜清的衣角。
      谢澜清本就没看清究竟怎么回事,见她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起来。忙向卫谦道歉:“我一时心急,错怪你了。”又向澜冰引见:“他就是我常和你提的靖宁侯世子卫谦,字少庄 。”再向卫谦道:“我妹妹,澜冰。”
      “少庄哥哥,一起去看花灯,好吗?”谢澜冰倒也不认生。
      卫谦本能地想拒绝,但想到刚刚对不起她,没想到她那么乖巧,心中一软,点头诺道:“好。”
      那边谢澜钰也寻了来,四人一起赏着花灯向洛水边走去。

      想到这,卫谦伸手替谢澜冰系紧了披风:“可想去洛水边走走?”
      “嗯。”谢澜冰捋了捋碎发,“洛水,还是那么美呢。”
      洛冥节,有放河灯的习俗。归来的魂魄们如果安心地离开,便可以乘着这河灯漂向远方,传说河灯会把魂魄们送往洛水尽头的往生门。
      成千上万的河灯漂在开阔的水面上。红烛摇曳明光在整个水面上晕开。万籁俱寂,四野无声。只有若有若无的风鸣,似在吟唱着低沉的安魂曲。
      风陵渡上,卫谦弯下腰也放下一盏河灯。河灯远去,卫谦的眼里似乎也多了一层凄迷的忧伤。谢澜冰知道,他是想起了故去的母亲。她轻轻将头倚在他肩上,“少庄哥哥,记得那年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那年。
      他们四个到了洛水畔,水中也是这样一排排的河灯。
      她被眼前美景吸引,惊叹:“好美的灯啊!”
      他踱了过来,负手立于她身侧,声音清冷:“再美的灯也终究会灭,每一盏灯都是一段伤心的过往。”
      她忽然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河灯漂远了,才面对着他,一字一顿而又清晰地吐出八个字:“往者不谏,来者可追。”
      看着她稚气而认真的脸,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城中盛传谢相之女聪慧异常,也第一次豁然开朗。一个九岁的孩子,却对他说“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他并非朽木,又怎能执迷下去?娘亲,毕竟已不在了啊。

      从回忆中回神,卫谦浅浅笑了起来:“今日,你还想对我说‘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吗?你放心,有你在我身边,卫谦已是知足。”
      “少庄哥哥……”
      “璧儿,”他执起她的手,那是四季不变的寒玉般的触觉。每每他都有些恍惚——就是这样一个冰冰凉凉的女子,五年来带给他多少温暖安慰。不知是从几时起,对挚友小妹的宠溺,渐渐演化成了沁入骨血的深情。是了,无知无觉中,当年的小姑娘开始美得逼人视线,成了这宛京中首屈一指的娇娥。才绝天下、清丽如莲,却淡漠似拒人千里。人人望而难求的流云,只为他停歇。他不想放开她的手。决不……放手……
      “唤我少庄。”
      不要听她纯真地唤他哥哥,他想要的位置不是那个。他只是希望,像呵护花朵一样呵护她,哪怕秋天花谢了,也要像守护来年的春天一样守在她身旁,决不离开。
      谢澜冰扭过了脸,有什么清润的东西盈满眼眶,然而心中却是一片清明温暖。有什么东西慢慢融化在了他这短短的四个字间。
      他不过是捅破了那仅存的一层纸。
      也罢。此刻,她只是他的璧儿。
      “少庄……” 轻语呢喃。她靠上他的肩——只有对着他、对着哥哥的时候,她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寻求庇护的动作。
      卫谦揽过她没有说话。有些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太多的关心有时候是一种负担。他与她是同一种人,他懂。
      河灯点点,渐渐漂远到看不见了。
      月光下的洛水是这样安谧温柔,让人醉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那年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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