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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床榻密语 ...

  •   叶仪阁
      宴席之上,李昭的眼睛总是东张西望,也不像在找人也不像在看人。
      从一开始满雪就注意到小堡主的眼神,她心里思忖着一些事情,恰巧舒堡主也在思忖。他们二人虽然没有交流过,但想着的是一模一样的问题。那就是这个小少爷出去的这阵子遇到了什么事,为何总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游神不定。
      李昭看见银盘上新鲜的时令水果不由欢喜,想着带一个给小安尝尝;侍女添酒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又忍不住想着要把这壶酒要了带回仙夷村去给小安。整个宴席上只有看到他父亲跟满雪的时候心里才稍微澄静点。
      舒堡主淡淡地瞥了儿子那一边,让身边的侍女唤来明巧。
      明巧跪伏在舒堡主脚下:“奴婢明巧不胜惶恐,堡主有何吩咐?”
      舒堡主手持玉卮笑却很小声地说:“在少爷离开前你查探出少爷去了那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事?”
      明巧磕头离开了。
      要是以前李昭总是会第一时间发现他父亲跟他周围人的互动,可今天他没有。就冲这一点明巧都明白,少爷一定在牵挂着什么。她一边小心地往李昭这边走着一边想着,以前少爷心里念着的练剑,可是自从少爷去了乡野村子那白师傅也走了。据说是浪迹天涯了。那么少爷是在牵挂白师傅吗?奈何少爷表现出来的又并非是那般回事,那到底少爷在牵挂谁呢?
      祭月后李昭带着满雪回去了,明巧没有机会相问。夜里休憩的时候她忍不住地叹了一声,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来少爷牵挂的对象。厨房里的走婢紫叶就睡在明巧旁边,因她二人是一起来的府里所以明巧总是很照顾紫叶。紫叶忙问:“明巧姐,你为何而叹?”
      明巧转头来借着月光看着紫叶:“紫叶你可听到有人说到少爷呢?”
      紫叶咧嘴笑着,左嘴角深深地往里勾出一个洞来:“我就道你为何叹息,又是少爷呐!少爷这次回来对你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了,你可觉得?”
      明巧蹙眉:“你也觉得?”
      如果连只在厨房里走动的紫叶也觉察,那么少爷冷淡她既是事实了。
      忽然她又想起少爷说的那句话“……如果我去京城了十几年你可怎么办……”。少爷向来聪慧,想事情是又远又透彻,绝不平白无故的说去京城十几年的话。那少爷肯定是要去京城的,不会真的一去就是十几年吧!明巧越想越不安,她低着头咬着唇片。
      紫叶等了一会儿,见明巧没说什么以为她睡了便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自言自语:“今天可忙坏了……”
      明巧心一动,今天忙得她都忘了一件事了。少爷已经有姨娘了,自此以后能与少爷解闷、能肆意地陪在少爷身边的就是姨娘了……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件往事:前些年四月里铁夫子被少爷用一篇文章气跑了之后,索夫子为来之前的一日。她正在帮少爷纳鞋底,少爷突然让她把鞋底针线收起来非说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那就是第一次她去了落花谷。满眼满脑子里都是青茫茫的狗尾巴草,还有一身青的少爷。少爷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茫茫草野里跑啊跑,一边笑着一边跑着。就像今日少爷刚回来的时候抱着她不停的转着,一边笑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转着……
      明巧吭哧吭哧地笑着。她笑得很小声,笑声很碎,没有惊扰到困睡的紫叶。
      明巧忙掉头背对着紫叶,继续回想着。
      闷笑了一会儿,明巧又想起月前老爷给少爷定亲并安排通房丫头。那时她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傻乎乎的反问少爷。倒是少爷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偏不肯告诉她。明巧不由脸上飘红,想必少爷也不好意思对她言讲。哎,少爷啊……少爷啊……
      想着想着,明巧便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很甜,在她的梦里都能看到少爷睡在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红木床榻上。梦里,明巧又忘了少爷有姨娘的事。
      李昭遣退小霜的时候看到了红袖,愣了愣,当他听到“红袖”这个名字立即明白为何觉得熟悉了。他看着满雪,满雪也看着他。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红袖跟着小霜退了出去。
      李昭笑笑:“这个红袖我记得……”
      满雪轻笑笑,等着李昭下面的话。没料到李昭已经走过来,搂着她贴近她:“她只是名义上的通房丫头,可不必放在心上。”
      满雪轻启红唇:“这事我已知晓……”
      李昭轻叹一声,头靠在满雪肩窝里闭目养神:“满雪,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应该是一个能很好相处的人。我心里有很多话想告诉别人,就是一直找不到人。见到你才觉得有可托付的人……”
      满雪垂眼看着李昭,不知为何,一当初见到这个冤家觉得令人恼火,而今是越见越喜欢。她含笑:“不过小我两岁,为何我见你总是孩童撒娇的模样……”话说出口想到舞剑人所说小冤家七岁丧母,生死一线的故事来不由语塞。
      李昭轻轻一笑。他来这世上有六七年了,这边又没有照片他手绘能力又差,所以家里人的脸孔记得越来越淡。明巧跟他是很亲,可他总觉得明巧跟他亲近是为了回禀舒堡主;白师傅跟他也是很近,性格孤僻,又丢不掉多年前被背叛的事情,不易亲近不说喜怒更无常;舒堡主只是这个躯壳的亲爹,他也不觉得舒堡主喜欢这个亲儿子。心里真的有很多话想说,这些年他学这边的文字语言甚至练剑,总觉得一些都是浮空。尤其是在这样他心里防设线低落的时刻。
      “……你不是说在那边认识了一个朋友,不能托付与他吗……”
      李昭轻轻一叹:“别试探了…满雪……”紧紧地抱着满雪的腰。
      满雪一愣,而后又笑:“半水……”她叹了一声,“奴家在妓院里看得太多了,故而言语之间有着一些腔调,还望原宥……”
      李昭微微笑着,忽然他低头看着自己两腿间,眉头皱着。
      “满雪……”
      “……呃…都这样了……”
      “满雪……这次换我来疼你吧……”
      “…呵呵……奴家等着爷来疼呢!”
      吹灭蜡烛,拉下帐幔,扑倒满雪,轻车熟路。
      李昭心里叹息:他这心里能说的事情是那些呢?
      脑子里闪过另一张面孔来……
      “爷?……”缠绵过后依偎在李昭赤膊里的满雪呢喃着问道,“……在想什么……”
      李昭轻轻抚摸着满雪的柔发,如若有人看见一定以为这二人是多么的恩爱。
      “两年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满雪撑起看着李昭的面容,慢慢地又趴伏在他的身上。
      “爷都不知,奴家就更不知了……”
      “不好奇吗?”
      满雪咯咯发笑:“自从爷把我带进来,奴家满脑子的好奇却无从去问!您一声不响的拍了屁股就走人了,把奴家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李昭笑着搂抱了下满雪,在她额头上亲了下:“终于感觉像你了!”
      满雪含笑贴着李昭的胸膛:“爷……这边奴家最熟的人就只有您了……”
      李昭轻笑:“那小霜呢?你把她丢在那个角落里了?”
      “呵呵……爷,您可听真了,奴家说的是‘这边’,‘这边’奴家原本只认识您一个人噢!”满雪说完又得意地笑着,“您说两年后要去京城,那奴家也要陪同去吗?”
      李昭笑着:“两年后我会派人来接你的。不过要大婚安顿之后。”
      满雪一愣:“您要大婚?”李昭点点头。满雪愣愣地看着李昭,李昭看看她,笑笑:“那是父亲给我安排,不应诺也不成的。她可是皇帝的小姨子。”满雪微微张唇。李昭笑笑,抬了下她的下巴:“不用害怕,有我给你撑腰呢,我是皇帝的小舅子。”满雪微微皱眉:“皇帝?”李昭点点头:“她的一个姐姐跟我的一个姐姐都嫁给了皇帝,所以我们都是皇亲国戚,呵呵,从你进到舒家堡的那天起,你也算是了……”
      满雪淡笑:“哪可能说是就是了呢……您承认可不代表别人承认,奴家的出身不仅别人忘不了,奴家也忘不了……啊……”李昭挠她的腋窝,满雪忍不住多会儿七扭八扭的求饶,“好,好人哪……呵呵……饶…饶了我吧……呵呵……”
      李昭停下手:“我不愿当一个遮着眼睛捂着耳朵堵着嘴过日子的人,所以总是想做点什么,妄图能改变一些我的境遇。”
      “……直至此刻我才觉得您敞开了心扉……”
      李昭低眼看着满雪,笑了笑。
      “满雪,我喜欢你的真诚。”

      翌晨,满雪被鸟儿鸣叫声吵醒。她睁开眼睛看了下身侧,发现舒半水已经不在了。刚坐起来出去寻才发现找的人正坐在书桌前翻阅着先前她翻了几页的诗经。不由一笑。笑声引发看书人的注意。
      李昭回头来看着满雪,微微一笑:“可算起来了,大懒猪!”
      手一挥,高声对外一喊:“把水端进来吧!”
      满雪看见低着头端着水进来的红袖,微微一顿:“小霜哪去了?”
      “喔,我吩咐她去做早食了。在外的这些日子我寻摸到一种好吃的东西,让她传授厨房的做了来。我想让你尝尝。”李昭说着笑笑。
      满雪一愣一笑:“爷一下子变得这么亲近,还真是让奴家不习惯。”
      她披着衣裳挥手让红袖退下。
      李昭微笑着,他心里盘算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是对不起满雪,但是昨晚他肯定了自己的心。昨天的欢好也是藉由那个追求才能完成的,原本会以为自己会犹豫,会沉迷一段日子。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这么快就能分辨出来。他爱上了那个少年。所以总是时不时的想起他的模样,从来没有的这么清晰过。
      “女子活得总是很苦,受尽礼数跟身体的约束。因而对你好是应该的。”李昭上前来温柔地抚摸满雪的头发。
      满雪回头看了眼李昭,微微蹙眉。为何她觉得舒半水像另一人。跟先前她所见到的人相差如此之多,不过这话听起来还真是让人心头暖和。沉静一笑,她轻轻依偎着舒半水。或许楼里的姑娘们传的好人也便是这样说话的吧。
      “……我有些后悔把你拉进这场我也不知道结局的戏里来了。”犹豫了下才搂着满雪蛮腰的李昭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负心人,欺骗了满雪也欺骗着孟昔安。他耽误了满雪,将来还要耽误另一个女孩。除了接受就真的不能反对吗?
      “爷……”
      满雪软软地靠着李昭。舒半水有些奇怪,好似一口气从昨儿到今儿都没喘出来。
      突然李昭抓住了满雪的手,与此同时他跪在了地上。
      满雪吓得脸刷白。
      “满雪,我有一件事不想再瞒着你了!”李昭紧紧地抓着满雪的手,昂头看着满雪,“我爱着另一个人!”
      慢慢地一口气呼了出来,满雪扶起李昭:“难怪奴家觉得爷怪怪的,这有什么的。世上之男子总是多妻多妾,没有的只不过是不能够罢了。”
      李昭瘫坐在地上,他终于说出来了。
      满雪觉得舒半水的反应挺好玩,他父亲有那么姬妾他自然也是可以的。
      “我本来觉得对你有种心动的感觉,所以应该是喜欢你的,所以才把你带回城堡里来……可是我渐渐发现我对你是一种欣赏,这些日虽有想念,却不像现在这般的心境。”
      满雪微笑着蹲坐在李昭身边,看着他交缠的双手:“你在想她?”
      李昭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想的很难受,恨不能生对翅膀飞过去看他。想再看他静睡的模样,想看到为我打水时的笑容……我想他想得心里很难受……我对不起你,满雪……”
      在李昭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的时候,满雪忽然觉得心一紧。这种说词多么的让她向往,虽然在青楼里来而又往的见多了,虽然在青楼受到身体的屈辱,虽然她觉得自己多么的肮脏,也曾羡慕那些因为真心而离去的姐妹们。纵使她们多么的艰辛,可都像现在的舒半水一样,活得带劲。从进来时她多有提防,舒家堡的堡主有多少姬妾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富贵人家争宠如战场厮杀更甚是远远过之。她一直有提防,可现在怎么也提防不起来。
      为什么舒半水会向她说对不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拥有更多的权利吗?她该怎么办?
      满雪轻轻地抱住李昭的肩,淡淡地说:“爷,您想满雪怎么办呢?”
      李昭抬头看着满雪,苦笑了笑:“是了,我想你怎么办呢……我想想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他认真地思考着,满雪心一紧。她脱口而出:“爷,您要把满雪送给别人吗?”
      李昭一震:“你说什么?”
      满雪摇摇头:“您是爷,就算您要把奴家送给别人,奴家也不该言语……”
      李昭咬了咬嘴唇,抓着满雪的手:“我不会把你送给别人的。确实一开始我想培养你成我的贤内助,我想拿你压制白馆玉,因为我讨厌被摆布,不想受他们的控制,不愿意做质子!——可是,可是我发现我真心的不想把你当成棋子,不想把你变成棋子。你是一个人,我不能摆布你的未来,更何况我爱不了你。如果我能爱你,那么我一定会让你幸福;但是如果我不能爱上你,那么你一生的幸福不就毁在我的手上了。”
      满雪看着李昭,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她知道了,舒半水说了,他无法爱上她。她知道了,舒半水不会是那个给她活力的人。
      她完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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