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纯之低首噙花》汪台了

15、有所思（上）

　　事后，雷纯送给狄飞惊一件礼物：一条白色的水玉吊坠。
　　那坠子静静地躺在黑檀木盒子里，温润不显光华。
　　像雾像雪又像云。
　　但狄飞惊将其拿起来后，才发觉它是晶莹的、剔透的，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五彩的光辉。——之所以有朦胧梦幻的观感，是因为盒子里锦白色冰纹绸布的映衬。
　　“喜欢吗？”
　　雷纯浅浅的笑。
　　她端坐在狄飞惊的对面，慢慢地添水、点茶，“之前你那条紫色的水玉吊坠，不是给白愁飞的‘惊神指’弹碎了吗？”
　　狄飞惊拿吊坠的手一顿，立即紧张起来，正欲解释，“我……”
　　“先喝茶。”
　　雷纯玉手往前一探，将茶杯放在狄飞惊眼前，打断了他的话，还贴心道：“小心烫。”
　　“……好。”狄飞惊抿了抿唇，盯着那素白薄胎瓷茶杯。
　　茶色如琥珀。
　　茶汤清香入鼻。
　　他修长的手指不住地摩挲水玉。
　　——看来，白愁飞要他背叛六分半堂、加入金风细雨楼的事情已经被雷纯知道了。
　　这件事他并未向雷纯禀告，原因很简单。
　　这实在不是一件大事。
　　甚至对狄飞惊来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去三合楼，和白愁飞喝了茶，了解了对方的意图，推测以后两派的争斗，做出对应的反击、回应，仅此而已。
　　至于白愁飞所许诺的，事成之后，提拔他为六分半堂的总堂主。狄飞惊听了一听，笑了一笑，也就过去了。
　　他怎么可能背叛雷纯呢？
　　但现在这对狄飞惊来说是大事了。
　　——因为雷纯的怀疑。
　　——她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
　　一直以来，雷纯对他都有所保留，有些她事后对他言明，如藏匿苏梦枕、暗道和找到惊涛书生襄助，还象征性地做了点征求意见的表面工作；但有些她从未对他讲过，例如她对他的严密监视，对他的日常行踪了如指掌。
　　作为与金风细雨楼军师杨无邪难分上下的智囊，狄飞惊向来聪慧，也很敏锐，他猜到雷纯必定在他身边放了暗桩。——但想到是一回事，当真的听到时，还是不免心痛。
　　他垂眸，拈起茶杯，小心地吹了口气，慢慢地喝茶。——喝的很慢，才足够自然，掩盖住眼底的怅然和失落。
　　哪能听不出纯儿话里的深意呢？
　　这件礼，这盏茶，这场……鸿门宴。
　　狄飞惊将苦笑咽进肚里。
　　真是受惊若宠。
　　另一边，雷纯秀眉微颦，面含清愁，幽幽道：“狄大哥，幸亏你没有被白愁飞说动，否则，六分半堂没了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以她如今的性子，也许她会说的更明显、也更绝情一点儿。比如：
　　“还好在三合楼上，你没有投靠白愁飞，否则，我说不定会杀了你……”
　　成为总堂主后，雷纯更加杀伐果断，面上笑语盈盈，内里心机深沉。她在一次又一次磨炼中变得愈加老练，处理个把人根本不在话下，连眉头也不会皱一皱。
　　但对狄飞惊不行。
　　她已经在梦里见过他死的凄惨样子，哪怕是敲打、警告，也不舍得说重了，让他伤心难过。
　　白愁飞难道不是个很好的例子吗？他飞速擢升心腹，却做不到用人不疑，在属下面前经常扮演阴晴不定以免被人猜到心思，当手下真的飞速成长时又害怕被人顶替，——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么反叛苏梦枕爬上来的，推己及人，不免多想——于是开始教唆他们自相残杀，搞所谓的制衡之术，以便维持自己的地位。
　　他做不到以真心待人，始终提防、暗害自己的亲信，最终也被心腹所背叛，死的并不光荣。
　　雷纯暗叹一口气。
　　她不想这样的。
　　狄飞惊的情绪已然低落，只是坐在那里都显得孤寞孑然，白衣销魂人憔悴。
　　雷纯有点坐不住了，起身走近男人身侧，一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俯下身柔声安慰，“狄大哥，我信你的。只要……你再多给我一点儿时间。”
　　这个逸然出尘的白衣年轻男子的实力太深不可测，——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见过狄飞惊的底牌——而他本人又在六分半堂积威多年，熟知堂里各类机密，几乎一手遮天……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多想。
　　或许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时间。
　　时间会证明一切。
　　她已经坦诚相见了。
　　狄飞惊没有动。
　　他并不只是伤心。难过之余，还在思索。
　　思考雷纯一直怀疑他的理由。
　　兜兜转转。
　　抽丝剥茧。
　　这么多年，他有不称职的地方吗？
　　没有，正相反，他一直勤勉工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他向来如此，在扶持雷纯成为六分半堂代堂主的数年时间里，一如既往地撑起堂里大局。
　　飞天跨海堂雷损刺杀失败后，堂里元气大伤，所有人都看到两派斗争中六分半堂失势，外面的人想试着占堂里的便宜，抢地方的生意货品，挖人墙角等；里面的人也不乏心思浮动的，想要更进一步乃至数步，取而代之。
　　里外夹击，六分半堂的前路确实艰难。
　　但狄飞惊向来自律，把最大的精力都投入在处理堂中事务上，他把住堂口，不让雷纯因为诸事烦心。
　　话又说回来，雷损死后六分半堂急需有人主持大局、稳定人心，那个时候，狄飞惊站了出来，从容面对风雨，一一解决难题。
　　因此，凡人提到六分半堂必定会想到狄飞惊。几乎所有人都认定狄飞惊才是总堂主，毕竟，他劳苦功高，又才堪大任。
　　甚至，在全权主事的一段时间，狄飞惊也一改沉默内敛、长于观察的作风，经常指点自己的心腹手下，俨然领导者的模样。——直到某一时刻，他忽然惊醒：
　　我还是狄飞惊吗？
　　……
　　出人意料，最后带上那枚魔眼戒指的却是雷纯。
　　狄飞惊对此没有丝毫异议。
　　倘若雷纯想要安稳一生，他便为她历尽风雪。——但这些雷纯不要。
　　她要权。
　　他就重新退至幕后，顺从地待在老二的位置，为她出谋划策，继续为六分半堂尽心尽力。
　　忽然，灵光一闪。
　　狄飞惊怔怔的坐着，因为过于惊讶一双明眸微微睁大。
　　他好像已经找到问题的关键了。
　　雷纯要权。
　　——雷纯要权。
　　——当权者，总会忌惮身边过于突出的人才。
　　——尤其雷纯不会武功，还曾数次遇险，这样的担忧只会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