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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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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的骤雨来去如风,一夜的清凉还没等早起的鸟儿尝个鲜,就在冉冉升起的骄阳中尸骨无存。
客房的窗户坐北朝南,刚好迎接新鲜的晨光,但对于没有早起习惯的余暮深来说,这种“美好一天的开始”更像是被失眠折磨后的鞭尸。
她挣扎着翻了个身,思维在“起床还是再睡十分钟”和“要不跟姐商量一下给我换个房间”之间来回切换,没等纠缠出个结果,“咚咚”两下敲门声唤醒了她混沌的躯体。
余沉渊闷闷地嗓音从缝隙里钻进来,“出来吃早饭。”
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向床头柜的闹钟,余暮深心里哀嚎一声,果然,才刚过七点。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坐起来,拖着无力的躯壳爬下了床。
打开门,一股肉食动物无法抗拒的香味迎面扑来,余暮深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大口,顿时神清气爽,光闻着味就能猜出来,一定是她最爱的牛卤粉!
这几天她“在外漂泊”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这会也不计较早起的痛苦,夹起一筷子裹着牛肉的粉就往嘴里送。对面余沉渊看她宛如饿死鬼投胎的吃相,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碗里的肉夹了过去。
咀嚼的间隙,余暮深嘴也不闲着:“姐,你在哪买的,跟你做的味道很像啊。”
余沉渊挑起两根粉,眼皮也不抬:“小区出门左拐,有个小巷,店名叫花大姐牛骨粉。”
余暮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大姐肯定受过你的指点,不然做不出这个味道。”
余沉渊没接话,餐厅里弥漫着“吸溜吸溜”的吃粉喝汤声,直到余暮深碗里见了底,她才慢吞吞开口:“昨晚,又做噩梦了?”
余暮深端着碗喝汤,恰好挡住了她整张脸,“嗯。”
“还是那个梦?”
“……嗯。”
余沉渊扒拉了两下干干干净净的汤底,放下筷子:“回来之前,你有多久没去看心理医生?”
余暮深一边收拾着打包盒,一边说:“没多久,大概一两年吧,医生说我如果不是特别难熬,可以慢慢自我调节,不用老去看了。”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打包盒上,余暮深动作一顿,抬头缓缓对上那双眼睛,心脏跳的比重金属还狂野。
身后的挂钟发出两声清脆的“嗒嗒”,漫长的两秒钟,那双眼睛毫无波澜。
只听见余沉渊轻声说:“我来。”
余暮深乖巧地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她三下五除二收拾完,然后走到电视柜前一阵翻箱倒柜,搬出个有些年代的DV机。
余沉渊一边插上接头,一边嘱咐:“书房里还有几盘你没看过的,一会你自己去找。对了,两个多月前队里来了个新人,叫汪鸣,是副局汪剑的侄子,我对他了解的也不是太多,到时候你就当普通下属那样相处就行了。”
余暮深从餐厅挪到客厅沙发上,随手翻着茶几上的录像带,不经意地问:“姐,我们这样能行吗?警局那边都查不出来……”
“就是因为警局那边行不通,所以我们只能自己查。”余沉渊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刘兴栋没死,或许还有希望,现在贾正兵也死了,正规途径就彻底走不通了。”
“那我也可以……”
“不行,你经验太少,林儒那些人都是活成精的老怪物,而且还有个林善唯恐不乱,一旦接触你就容易暴露。”
测试完DV机的正常运行没问题,余沉渊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我上班去了,有事打电话。”
“姐,”余暮深表情有些凝重,“我想……问你个事,当年你到底是怎么脱罪的,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余沉渊盯着她看了一会,轻叹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一刀其实没有刺中要害,真正致死的是鱼钩。”她在脖子中间比划了一下,“可能他倒退的时候撞上去的,从这里穿进了喉咙,陆玖书当时为了证明这一点,费了不少力气,如果没有她,我大概率是不可能被当庭释放的。一直没告诉你,只是因为信里不方便说,对了,我寄给你的那几封信你回来之前都烧了吧?”
余暮深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问:“那另一边的接头人呢?”
余沉渊微微摇头:“打起来的时候,人就跳江跑了,你没注意到而已。”
余暮深郁闷地哦了一声,但也能想明白,毕竟当时如果抓到了人,新花都哪还有现在的风光?
留下一句“中午自己解决”,余沉渊就匆匆出门了。
余暮深窝在沙发里,抱起一叠录像带挑挑拣拣,每一个上面都贴了时间标签,从五年前开始,有些间隔一个月,有些间隔两个月,但无一例外记录的都是余沉渊自己在警局上班时的状态。
余暮深挑完了手里的录像带,没有想看的,于是她去书房翻出了三卷新的。又挑了时间间隔最近的,今年五月份的那卷,塞进DV机。她曾问过余沉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干吗还用这种老古董,她姐的回答是,越老的东西越难追查,而且录像带体积大一旦丢失很快就能察觉,反而是指甲盖大的储存卡,丢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老旧机器发出熟悉的运作声,余暮深拿起遥控器熟稔地调出画面,当屏幕里出现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快了,终于要见到真人了。
看着看着,她缓缓转头望向主卧的房门,目光在那个极具诱惑力的门把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录像带。
市局大门,余沉渊刚跟看门的黄大爷打了声招呼,就感觉一阵飓风擦着身边刮了进去。她不禁怀疑的看了看表,离八点半还有十分钟,陆玖书竟然提前到岗?不是世界末日,就是事出有因。
于是她加快了速度,赶在陆玖书下车时劫住了她。
陆玖书也没跟她废话,锁上车门直接就说:“法医组一早给我打电话,贾旭那小子来了,这会正吵着要把他爸烧了,咱们赶紧过去。”
余沉渊二话没说,随手找个地方放好车,跟着陆玖书一路飞奔到解剖室。
推门进去之前,里面倒没有意料中的争吵,周巡两手叉着腰气地横眉竖眼,一看两人进来,抬手指了一下站在解剖台旁边背对着门口的少年,“我说不通,来,你们跟他说。”
“贾旭。”
陆玖书喊了一声,少年没反应,只是低着头,仿佛解剖台上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件艺术品。
两人绕过解剖台,走到对面的位置,这才看清了少年的全貌。
少年脸庞消瘦,青春痘占领了三分之二的领地,嘴唇上冒出青涩的胡茬,眼眶青黑显然一宿没睡,额前碎发挡住了些许眉眼,让他看起来更加阴郁。
余沉渊顺势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虽然有些皱皱巴巴,但无一例外都是名牌,光是手腕上那块运动手表就价值不菲。根据付青远对贾正兵家庭信息的调查,夫妻俩在贾旭三岁那年就离了婚,之后不到两天,贾旭的母亲就像早有预谋一样,跟着一个法国男人去了国外,再没回来。那时贾正兵的双亲远在北方的小农村,观念保守不愿背井离乡,所以没人照顾的贾旭算是被不同的保姆带大的。
一个能给你富裕生活,却永远缺席童年的父亲算不算好父亲?
余沉渊不知道,因为她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于是她有些困惑地问少年:“贾旭,你爸可能是被人谋杀,你不想抓到凶手吗?”
贾旭仿佛刚从长眠中苏醒,过了几秒才缓缓抬起眼皮,眼神空洞黯然:“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死在哪里,怎么死,没什么区别。”
陆玖书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贾旭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我听说火化了就能结案,警官,流程要走多久,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我爸的遗产?”
陆玖书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憋着谋财害命的伪孝子见过不少,如此“坦率”的真逆子还是头回见,贾正兵要能回魂,这会都得跳起来甩这小子两巴掌。
不为凡尘所动的余高僧面不改色:“你听谁说的,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就算火化了也不能轻易结案,如果你想尽快拿到遗产,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力配合警方找到凶手。”
也不知道贾旭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敷衍似得点了下头:“我考虑考虑。”
把人送出办公大楼,陆玖书看着少年那弱不禁风的背影,拿胳膊碰了一下旁边的余沉渊:“我觉得这小子好像知道点什么,要不逮回来问问?”
余沉渊肯定地说:“没用,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不想把案情复杂化,你问了他也不会说。”
陆玖书转头看着她:“那万一他见过的人里就有凶手呢?”
余沉渊依然肯定地说:“那他更不会说了。”
陆玖书无语凝噎。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新花都是个大泥潭,贾正兵就相当于保护伞,现在伞没了,暴露在风雨里的小鸡崽得学会自保了。更何况,小鸡崽丝毫不关心保护伞的死活。
有时候风雨过后并不会有彩虹,陆玖书望向外头依旧猛烈的阳光,对余沉渊一笑:“走吧,先去见见你那位锲而不舍的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