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甜爷

55、第 55 章

　　“布谷——布谷——”
　　周林沾满洗洁精的手顿住了，任由流水冲刷过去，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今年的天有点反常，已经五月上旬，周一那天忽然就阴沉了下来，之后接连四五天都是这样阴沉沉的，仿佛一夜起来，寒冬就会来临的深秋一般，气温也低了好几度，坐在家里也得披上一件薄外套。
　　周林的大脑空白了几秒，她发着呆，盯着厨房的窗外。
　　“布谷——布谷——”
　　这布谷鸟的啼叫声太过熟悉，储存着记忆的那一块区域即将打开，却突然卡住了，画面变得模糊，就像打了马赛克的屏幕。
　　几秒之后，记忆清晰了，在大脑里像投射在电影屏幕上那样放映着。
　　周林回过了神，继续洗着手里的碗，然后任由记忆像电影般在脑子里闪过。
　　那窗外熟悉的一声声的“布谷——”，最初的记忆是外婆家，以至于以后无论在哪，听到这布谷鸟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就会想起那几间乡下平房。
　　周林躺在床上，乡下的旧床硬梆梆的，没有席梦思，最多在床板上铺上一层厚棉胎。
　　夏天的时候厚棉胎换成了薄的，再铺上一张凉席。
　　那凉席还不是平滑的，有些地方断了，露出细小的尖刺，一个不小心就会扎到肉。凉席也是用了很多很多年的，中间的排列已经不那么紧凑了，上下动一动还会夹到肉。
　　周林到现在都不愿意睡凉席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把被子盖得紧紧的，恨不得把头也埋进去，只露出一双滴溜滴溜的大眼睛。
　　她盯着屋子里每一个视线能触及的地方，墙壁刷得愣白，屋顶墙角的墙粉已经开始剥落，露出里头灰黑色的水泥，那些不规则的形状在还泛着青黑的天色下显得怖人。
　　周林赶紧闭上眼，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直蒙住了眼睛。
　　屋子里只有一台老式台式风扇，已经开到最高档了，零件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还有风扇卖力地转动带起的空气流动声。
　　但是这份卖力的工作并没有带来大家所期望得到的有力结果。
　　也许是屋子里人太多了。
　　妈妈带着周林，周宁，还有周林的外婆，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正常睡是睡不下的，所以每次都是横着睡，周林和周宁两个孩子还好，两个大人就得露出一截悬在床边。
　　好在暑假本来就热，露出来倒也不是那么难受。
　　至于外公，就只能在床旁边的沙发上蜷缩着睡几晚。
　　外公是个话不多，也从来没见发过火的安静的男人，所以从不会抱怨什么。
　　记忆中每次见到周林他们回来，外公都是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假牙，接着一言不发地忙前忙后，烧火做饭。
　　外公轻微的鼾声响了起来，周林终于憋不住，还是把脸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屋子里闷热潮湿，电风扇转着方向，风吹到周林这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霎那的凉快。
　　周林的视线落在了脚下那面墙最顶端的三扇小横窗上。
　　那三扇横窗里还有镂空雕花，没有玻璃，就这么赤条条空在那，透过横窗可以一眼看清外头的天色。
　　像是稀释了一些的墨水，不那么深的黑色，又滴了些藏青色进去，稍微和了和，没有完全搅匀，再稍微点一两滴亚麻白色，任由它自己散开。
　　乡下夏天四五点的天色就像那样。
　　然后，在一间间平房和一块块农田间，传出“布谷——布谷——”的叫声。
　　没有任何征兆和预告地，就这样发出第一声鸣叫。
　　在带着露汽的清晨，衬得如此空旷寂寥。
　　身旁的周宁蹙了蹙小鼻子，哼哧了两声，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周林赶紧抽出手，在她胸前轻轻拍着，一下一下，就像姑姑哄自己睡觉时，后背传来的温暖的节奏。
　　周林自己都没察觉到，明明有些害怕这样的黑暗，却又不想被打扰，甚至还想再感受一会。
　　这段时间，就好像是只属于自己的，像是从时间缝隙里偷来的。
　　周宁的表情舒展了开来，又陷进了睡梦中，周林悄悄松了口气，把手缩回被子里。
　　“布谷——布谷——”
　　这声音清晰，响亮，有节奏，周林突然想到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报时钟。
　　整点的时候从最上面的小门里就会弹出一只雕制小鸟，钟摆发出沉闷的“咚——咚——咚——”，而小鸟则会···
　　奇怪，那小鸟的叫声是什么来着？
　　周林忽然怎么也想不起电视里听过的那个声音，只记得很嘹亮，很清脆。
　　“布谷？布谷？”
　　好像不太对啊。
　　周林拼命回忆着，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头顶正对的那面墙上的窗口有人走过。
　　她并不害怕，因为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老头子，你去鸡窝里拿几个鸡蛋来，马上两个孩子起来要吃。”
　　声音由近及远，消失在厨房那扇小门那。
　　那只小鸟到底怎么叫来着？
　　再次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一丁点青黑色的痕迹都没有了。
　　“小懒虫，还不起来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周林睁开眼，不情不愿地伸了个懒腰，整个身体舒展开来，这才觉得身上热得快要冒火。
　　周林妈妈皱着眉头抹了一把周林额头上的汗，随后扯开她紧紧裹在身上的被子。
　　“小朋友哎，你这被子裹这么紧干嘛？”
　　“小萍啊，两个孩子醒啦？鸡蛋要炒的还是荷包蛋啊？”
　　外婆的声音又从远到近过来了。
　　“咦？我们大林醒啦？饿不饿啊？快起来，外婆弄早饭给你跟妹妹吃。”
　　外婆笑起来，五官凑了起来，周林说不上来，总感觉似笑非笑。
　　“这孩子，也不晓得怎么能忍的，天天睡觉被子捂紧紧的，身上跟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妈妈一边从行李箱翻着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和外婆说着。
　　周林坐在床边，明明已经上初中了，可还是撒娇似的举着胳膊让妈妈帮她换衣服。
　　干爽柔软的衣料贴在身上很舒服，清晨的那股潮湿感褪了下去。
　　她突然发现，布谷鸟的叫声不知何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