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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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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祸
又是一夜春雨,从七日入梅后已是第八个雨天了。赖药儿打了个哈欠推开窗子,揉了揉微红的眼睛,皱眉看着窗外雨斜烟深。这雨声滴滴答答的响了一夜,吵得他一夜没成眠。
按说他生在江南,亦长在江南,对于江南这梅雨季节是早已经习惯了的。但是说不清为什么,这年余却开始不耐起这润物之声来。
赖药儿眨眨眼睛,有些无奈。纵然他是号称阎王敌的赖神医医术通神能叫鬼见愁,却也不能教这老天爷不下雨。
这雨一日复一日下得霖霪,教他的筋骨都快发霉了。带着几分困倦,赖药儿懒洋洋的又躺回榻上。
夜雨涨了青草池塘,蛙声处处颇有野趣。
赖药儿想睡却始终不得眠,翻来覆去几下,心中一阵烦躁,眼中戾气一闪,几点金光闪过,蛙声嘎然而止。
他伸出头朝廊下正对着医书细细辨认草药的小山喊道:“小山,去把青蛙提到厨房,中午炖汤喝。”
小山应声放下书,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泽蛙有清热解毒、健脾消积之功效。能治廱肿、热疖、口疮、泻痢、疳积。这几天奶奶有些不适,正好滋补。”
赖药儿登时有些黑线,这孩子日夜沉浸于医学一道痴迷的简直可以说是走火入魔了,动辄便能想到医学上去。不过好学却非坏事,怎末算都是他赖家得益,医术得传,稳赚不亏。
赖药儿看着小山眼中不掩得色,三年的时光让小山由一个半大的孩子抽条成一个瘦削的少年,也亦成长为一个不俗的医者,除却疑难杂症,来求医的病人十之八九倒由他医治,他反倒落得清闲,无所事事。
赖药儿趴倒在窗户上,低眉塌眼,这日子恁得这般无聊……
“赖神医!”淅沥的春雨中,持伞的大婶站在医庐的柴门外叫了声,然后看到闲得发霉的赖神医不甚情愿的从窗户上抬起头,双眼暗淡无神。大神愣了愣,还记得以前赖神医跟李神相一起来到梅县的时候神采飞扬的模样真好看,但是这年余却始终闷闷的赖神医让人心疼,现今看起来是越发的没精打采了。
哎,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似梅县这样的偏僻之地始终是屈憋了赖神医这样出类拔萃的男子。哎,不由得心下怜悯这苦闷的孩子,于是开口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赖神医!我相公昨日从九州府回来,听说,那边水害,李神相在那里教人趋吉避凶呐!”
梅县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三年前山妖出没,胡虏出嫁的新娘,弄得梅县人心惶惶,后来李赖二人联手解除了山妖之祸,梅县百姓对两人感激尊崇之极。再后来赖药儿在梅县定居,虽然这神医脾气古怪,但每每遇到疑难杂症的时候能替人妙手回春,大家无以为报,唯有谁听到了李布衣的消息都自发自动的来通报一声。
赖药儿皱了皱眉,无可不可的应承了声,复又倒回榻上。
百无聊赖之下思及以前快意恩仇,怒剑江湖,赖药儿气闷的想,还是李布衣够洒脱,没有什么不能相忘于江湖。偶有书信,却也是规劝他要善待嫣老板别再任意妄为。赖药儿不乐意的想,他还不够善待么——较之过往的放浪形骸,他现在收敛的简直就是圣人,别说上青楼醉生梦死,就是看到美人他都只当红粉骷髅。
李布衣是天高辽阔自在遨游,反观自己却好似龙困于渊。
赖药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想自己竟然年纪轻轻的就开始,不不,算起来他已经养老三载了……
养老……
想想那些养老养得腐朽不堪混吃等死的人,赖药儿不禁有些脸色发青。
24岁就退隐江湖实在是早了些……
“赖大哥,娘说可以吃早饭了。”将青蛙提进厨房的小山走了出来,对赖药儿叫道。
赖药儿看着亭廊上端着早餐扶风而行的女子正要笑一笑,却在睇到她身后的人以后,笑不出来了。那男人是半年前搬到梅县定居的,家境颇殷实,无意中得见嫣夜来顿时惊为天人,从此一抹情丝挣不了。约是先以为嫣老板已经是赖夫人大是失意,后来得知两人尚未婚娶以后就按捺不住的来献殷勤。
有人对嫣夜来献殷勤,赖药儿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介意不介意,却也没有更多的反应。
但是,赖药儿剔剔眉翻起了白眼,这美女再是窈窕也不用一大清早追人追到他的药庐来吧?这也太无视他了……
他目光一转,移回嫣夜来身上。但见夜来眉间若蹙,欲颦还笑,眉眼盈盈的模样,怕是也要琵琶别抱了。
赖药儿郁郁看天,这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意不可违啊!
小山同情的看了赖药儿一眼,低声安慰道:“赖大哥,你放心,娘的心里就你一个人。”
赖药儿默然回看小山,小山看着自家娘亲身边忙前忙后笑成一朵喇叭花的男子沉默一下,而后喃喃道:“赖大哥,你放心,娘就是想刺激你一下……”
是刺激还是放手?因为自己迟迟不肯开口的求亲。
赖药儿失神,夜来的用意他不是不知道,却一直无法动衷,甚至隐隐觉得嫣夜来要能跟别人生出情意来,于他反到是种解脱。
还真是无可救药了。赖药儿为自己的没心没肺撇撇嘴,他曾经以为他的风流薄幸到此为止。
“赖大哥,不如这样吧,等李神相回来了,让李神相给你们挑个好日子,你跟娘成亲吧。”小山眨着眼睛真心实意的建议。他是真的崇拜着这个医术通神的师傅,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口叫爹,但是师傅这一贯的漫不经心真是急煞他们老少三人了。
“啰嗦,”赖药儿瞪眼喝止,想到李布衣若真是来了这里,少不了又是一番劝解,立刻不耐起来,干脆起身就开始收拾包袱。
小山一愣,“赖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赖药儿头也不回的道:“前两日李大婶不是说强盗抢了她相公在邻县的铺子?”
“是啊,若非李大叔跑得快只怕都没命回梅县哦!”小山停了一下,又忿忿的说道,“官府也不顶用,保护不了百姓就由着匪盗横行。”
赖药儿嘴角微翘,“不管用就正好留给我抒抒筋骨。”
小山眼睛一亮,欢呼道:“好啊,赖大哥出马一定能为民除害。”想起说书先生经常说到当年,赖大哥跟李大侠联手,两人双剑合璧在飞来峰上剪除魔头的雄姿英发,小山就眉飞色舞。
“可是,”小山突然迟疑的问道:“李神相不是回来看你?你走了,李神相回来怎末办?”重点其实不在李神相见不见得到赖大哥,而是李神相算好了日子却没有新郎,错过了婚期那可怎末办啊?
赖药儿收拾包袱的手一顿,这孩子确实很有资质。
成都府-顺庆府-夔州府-荆州府-武昌府-安庆府。
李布衣这一路自西向东,目的地之所向不言而喻。
只可惜,赖药儿撇撇嘴,撇出一丝轻慢,冷淡的道:“梅县之后不过百里,还有一个天欲宫。”哼,自一年前李布衣来看过他一次以后,除了半年前那封劝婚的书信就杳如黄鹤无信期,又怎末会是专程来看他?
“是哦,叶姐姐都还在山上等着李大侠。”
赖药儿冷嗤一声,挖苦道:“叶梦色这武林盟主是白当了,竟然任由盗匪横行脚下。”
“那你不跟娘说一声?”小山看着折进厨房端出最后一盘早点的嫣夜来小声提醒赖药儿。
——天下间实在是太多的人喜欢不辞而别。眼前闪过李布衣的身影和不以为然的喟叹?赖药儿忽然就不耐了:“她现在眼中那里还有我。”胡乱收拾好包袱后从窗户直掠出门外。
嫣夜来情致盈盈的在桌上放下给赖药儿的一碗粥后抬起头,刚要准备开口唤过赖药儿和小山,却看到赖药儿的不辞而别。
嫣夜来怔怔看着他翠柏挺拔的背影逐渐隐约模糊终至不可见,然后觉得心肝胆都教这凄风苦雨吹得冰冷一片。
天高云淡,杨树成两行。
有人在其间闭了眼,轻轻的俯下身。她越过矜持,在他的脸颊上亲亲一触。
原来那时风中微漾的发丝,只拨乱了一个人的心弦。
而那些曾经温柔婉约的郎情妾意,不过是一个任性的迷茫。
嫣夜来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有什么东西熬不过心疼,咯噔一声,碎了。
曾还有的几多犹豫几多迟疑,都随着这一帘风雨中被吹散了的风流,消失殆尽。
却说赖药儿离了药庐,一步步步出梅县,倒像是一步步步出困龙之渊,心情不由渐渐飞扬起来,脚底生风芒鞋轻捷胜马,不一刻便将梅县远远的抛在烟雨深处。他奔驰的快了,风雨便越过纸伞纷纷泼洒到身上,衣襟尽湿,料峭清寒,然却令人快意无比,逸兴横飞,荡胸生出天地风云来。
赖药儿长吸一口气,风雨中一声长啸越然而出。
天下风云出我手。当年归隐江湖只道是叫别人莫来烦他,他却忘了他赖药儿自己翻云覆雨也只若等闲。
两个时辰以后行到邻县长宁,他找了间酒楼,叫了饭菜,又开口问道:“听说你们这里近来盗匪很猖獗?”
小二本来和气生财的脸色顿时凋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那里来了一帮流匪,竟在这三十里之外的石城山安营扎寨。先还只是在石城山附近的几个村落打家劫舍,前两天就冲到我们长宁县来了,不但抢劫财物甚至还掳掠女子!县长带着士兵也没有挡住,反而死伤不少。你听,这长街上还隐约能听闻到死者家属的哀戚之声呐!”店小二说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气愤填膺。
赖药儿端着酒杯,问道:“从这里到石城山怎末走?”
小二听他打听去黑风寨,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他虽然生的高大威猛,但是一派风流倜傥,身上也无刀剑武器,想来也不是什么江湖人士。虽然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打探去黑风寨的路径,但仍是好心劝谏道:“公子好奇心莫要太重,那黑风寨的贼匪凶残恶极,恐怕危险。”
赖药儿也不辩驳,一笑低头,一边持壶倒酒。“叫你说你就说,不要啰啰嗦嗦惹人生厌。”
那小二见自己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心下有气便不再多事,将去石城山的路线仔细告诉了赖药儿。后来看着吃完饭踏步上路的赖药儿,心里犹自想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也是自找的,与人无尤。”
寻着店小二指的路,半个时辰后赖药儿站在了石城山下。
这山倒也奇特,似天门中断,两壁陡峭对生。一道宽不过三尺的红色石埂从山谷中崛起,随山势蜿蜒而延至不可见。
赖药儿目光落在石埂上,想必这就是店小二所说的鲤鱼脊了。
飞身落上鲤鱼脊,一边前行一边想,脚下是深谷,两边是峭壁,山间谷底还莽林丛生,藤蔓匝树,延绵深长,只得一条鲤鱼脊通向前,好一个易守难攻之地!只要有一夫能当关,就算有千军万马来剿匪只怕也要无功而返,这匪窝倒有点前途。
前行数百丈,转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鲤鱼脊尽头数阶石梯上,一道山门矗立,山门后却又是数阶石梯蜿蜒。木栅背后隐约可见关卡守卫。
赖药儿心念一动,这些强盗倒是训练有素不似普通的山贼。一念至此不禁一笑,对手越强才越有意思。
他行事张扬不藏行迹,双手插了裤袋朝着匪道走去。脚下步履悠然,来挑人家老窝也闲适的好似踏青,满眼只见如烟春色。
哨塔上的哨兵一眼看到了他,大喝道:“什么人?”他一喝问,便见木栅后人影晃动,想是已经戒备。
赖药儿一牵嘴角露出一丝鄙薄的笑容,双眼微微一眯,手一挥,一线金光在长空中一掠而过,哨塔上的人不及呼叫已然倒头下栽。登时惊动了寨中诸人,报警的响箭立刻就放了出去。
赖药儿仰头望着半空中只余一溜黑烟的响箭挑挑眉,乌合之众除了声势浩荡还有什么用?不过是黄泉多添几只孤魂野鬼。他低头伸开十指,双手握了握,一阵清脆的骨节响动的声音,老朽三年,今天就要舒筋活骨。
寨门前不远处的演武场上正操练寨兵的领头望江云应响箭之声豁然跳起,NND,什么人好大的狗胆,竟然胆敢来犯?
从这两个月黑风寨的旋风雷霆出击后,由来只有黑风寨令人闻风丧胆的,什么时候竟敢有人上门踢馆来了?
“儿郎们,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活得不耐烦了!”当下一声断喝,暴怒的带着寨兵扑向寨门。刚刚行到寨门口,只听咔嚓的一声巨响,闩住寨门的坚实树干应声而断,大门轰然中开,烟尘木屑中,一名峩冠宽袍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
只他一人,孤身只影,可是面对着眼前的百十人他也丝毫不惧,目光冷冷刹刹、寒气四溢,一步一步徐然前进,望江云就觉得,自己这曾吓破无数家园的穷凶恶极,令人胆怯戚然的冲天匪气被剑锋三尺剖开了一条道路,不费吹灰之力。
来人眼光轻慢的落在他身上,望江云便如被冷冷剑气相迫、刺肤、刮骨。纵他匪胆包天,也不禁在心底打了个寒战:这样一个容止摄人的青年,这能切金断玉的冷厉杀气从何而来?!
望江云总算也是见过世面的,他定了定心神望向赖药儿身后,空山寂寂,休说帮手便是飞鸟也无一只,当下心底放宽了些——虽说不是猛龙不过江,但是黑风寨也不是好相与的。这青年纵是再厉害,双拳亦难敌四手,想到这里觉得胆气壮了些,腰也直了起来,大声喝叱道:“呔,何方小子竟敢到此撒野?”
但见那人微微牵了嘴角进而失笑出声,一身杀气倏然间就烟消云散,雨过天青。众人方觉身上一轻,却见眼前男子抬头后眼神一凛,弹指间风和日丽都作了风云色变,“如果不想这山寨被踏平,你们就立刻滚下山!”
在黑风寨中人,谁都不是善与之辈,都是打家劫舍凶残惯了,那曾想突然蹦出一个人,年纪轻轻,口气比天还大,开口就要踏平黑风寨。一愣之下,纷纷怒极反笑。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望江云直笑的前俯后仰:“你是哪家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在太岁头上动起土来了。”
赖药儿眼睛微微一眯,蓦地一掌击出,石裂天惊,崩沙飞砺,烟尘滚滚,靠得近的土匪喽啰登时被扑了个灰头土脸,满身尘沙。
赖药儿负手收袖,不出意外得看着满场目瞪口呆的人,“区区一个黑风寨,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便是行这逞强之事也是从容写意,意态风流,可是看在众人眼中就是风中飞扬的发丝都教人惊惧非常。
众人面面相觑,始知今日来了强敌绝难善了,但是不战而退却也心有不甘(毕竟,当强盗也是一份很有钱途滴职业,忽忽~~),望江云忽然一声爆喝,一群人挥刀舞剑汹涌而上。
赖药儿那里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举手投足之间就把人纷纷打了出去,那知这些人竟都拼上了命,跌倒了又爬起来继续冲居然不遗余力的捍卫起自己的巢穴来。
不似一般落草为寇的乌合之众,又或者是一群亡命之徒?
赖药儿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皱眉,不耐与之缠斗,再下手便直接重力透穴,一时间地上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然则除此之外还有更出人意料的。
论武功,放眼看过江湖能高过他的寥寥可数。这些喽啰身强体壮或有能敌他一招半式却也不意外,但是有的竟能跟他拆上两三招的就只能说是训练有素了,而且颇有几人机灵,混杂在人群中觑机出冷刀,无论得手不得手都一击而退。
这些招式倒颇眼熟,赖药儿若有所思,手底却不停歇只如暴风骤雨般挥洒而出,一时间百十人倒了一地,只剩了十余个身手矫健武功尚算不错的匪徒形影相吊。
此刻这个已然红了眼的领头必然不是大寨主,不过余下这十几人大概也是行凶的中间主力了。瞅着一圈人围着他伺机而动,撇了撇嘴,忽然纵身而起一线针出。
针方离手,身后杀意逼人。
一剑凛凛,带着一世的不平与惊怒,恨与狠,破空而来。
赖药儿幡然回身,袖中剑铿然而出,“铛”的一声,火花迸溅,两人各退几步。那余下的十几人也在此时颓然倒地。
赖药儿嘴角微翘,看着满地的人。赖家的一线针虽然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但要在十尺之内取人性命,却易如反掌。
那人没料到自己闭关出来看到的便是自己苦心经营的寨子被人踩在脚下,直恨的目龇欲裂,但绝不冲动。甫一站定剑锋一抖,摆出一个剑式,全神戒备。
相较于来人的一触即发,赖药儿却懒慢疏狂的让人咬牙生恨。
然而适才的一招相接,却让来人明白这人有着足够的实力来维系他的目中无人。
闲闲打量他,却是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眉目清俊的年轻人。赖药儿有些出乎意外,但并未太吃惊。“早觉得这山寨不同一般的匪类,没想到武林中竟然还有你这一号人物。你都不算差了,雁荡派的武功也算武林正宗,被你用得如此阴狠毒辣。”
似褒还贬的话语一下子戳到痛处,来人瞳孔收缩,眼睛怨恨的毒针也似,矢口道:“住口,莫在跟我提什么武林正宗。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正邪早已沆瀣一气,混沌不堪。”
好深重的怨恨,如若辅以足够的能力,足以翻江倒海。
赖药儿皱眉想了想,奈何实在想不起有见过此人,最后放弃,问道:“萧大是你什么人?”
“住口,”那人恨恨一挥剑,似要斩断满心的怨恨,然则恨意却绵绵上涌,不绝如缕。“你们还有颜面提我父亲?若然,若然不是你们黑白两道勾结,家父何至枉死?!我雁荡一派又何至凋零若此?!我萧玉楼但叫有一口气在,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原来是萧大的儿子。昔日萧大被冤杀,雁荡一门既怕白道不容又怕□□追杀故门下弟子纷纷与之裂墙,最后只剩了孤儿寡母当真是凄凉的很。赖药儿点头道:“几大掌门中唯萧大能觉察出沈星南有异,也算有点脑子。不过,看来收徒弟的眼光却差的很。”
萧玉楼目光冷厉,毫不可惜,冷冷说道:“世人不念我,我何必念世人。”
“哈?”赖药儿看着萧玉楼,突兀的失笑出声,道:“好大的野心,竟然想通吃黑白两道?”
那人冷笑,不掩狂放:“金印大战,黑白两道狗咬狗导致如今武林式微,我萧玉楼未必不能成功。”
仇已生,恨既起,剑下不残命,仇难灭,恨难消。
更何况,扬威天下站在人间的高处本就是大凡血性男儿的梦想。
赖药儿点头道:“武林式微,以如今天欲宫飞鱼塘的实力就算叶梦色叶楚甚亲至只怕也要铩羽而归。其他几位掌门只怕见了你都要和羞而避,你确实有横行无忌的本钱。”
摇摇头,赖药儿嗤笑道,“叶梦色这武林盟主说到底也就是群猴子王而已,这群猴子还整天在那里闹腾的厉害。难怪当年李布衣不肯接任。”
萧玉楼惊疑得看着赖药儿,这个人说话显示的立场非黑非白,却到底是谁?忽一眼瞥到几只金针,猛得想起一个人来,心头大震,倒退几步,脱口道:“你是医神医赖药儿?”
或者黑白两道他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对于当日掐指就能力挽狂澜的李布衣和倒戈就能倾倒五岳的赖药儿却不能不惊惧。
“哈,你倒是有几分眼光。”赖药儿一副孺子可教的趾高气扬。
“你有什么资格来行侠仗义?”萧玉楼愤然,当日赖药儿忽黑忽白,以一己之私任意反复,剑锋所指之处,风雨飘摇,难以为继。
赖药儿嗤道,“行侠仗义?我没兴趣。别拿你跟我混为一谈。”
萧玉楼怒极而笑:“你以为你就比我高尚?骨子里不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呸,你以为有李布衣护着你你就当真白璧无瑕了?!说什么行侠仗义!”
赖药儿眼神凛了凛,却说道:“那也不及你不入流,下三滥。烧杀抢掠,欺凌弱小。”说道后来语调上扬,嘲笑之极。
萧玉楼气极,一口心血憋在胸口几欲喷口而出:“你欺人太甚。”
赖药儿看他怒极,心情大好,洋洋自得的道:“我一向如此。”
萧玉楼恨,恨极。
这人生就一双翻云覆雨手,转念之间便能翻覆乾坤。胜也由他,败也由他。那管别人汲汲营营历经几多艰辛才有今日之成就。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纵然不敌,却也要拼力一战。萧玉楼一声怒吼,猝然出剑。
剑光曳目,剑气纵横,锋回旋转之间能断生死。那是萧玉楼苦练的必杀技,今日遭逢大敌故一出手就是绝招。哪知到得赖药儿近处,但见袖风扫处,所有的云生滔起都敛了个四海清平。
萧玉楼咬牙,神情越发凶狠,那是以至绝境的困兽之斗。
赖药儿忽然心生不忍,身在绝境,天地不应的局面,他也遭逢过。
萧玉楼见赖药儿出招突然出现一隙,更不犹豫,趁着赖药儿闪神间脱隙而出。
赖药儿一怔,心道这人应变好快,今日脱走不知道他日还要生出什么祸端来?
微一犹豫,便拔身追出跟着萧玉楼的身影往山上奔去。眼见萧玉楼的身影没过树林便要不见,不禁加快了身法追去,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回来!”
赖药儿识得那声音,只是那声音从来徐如春风,缓若秋水,那似此刻这般急颤?心下一愣回神时脚已踏地,待要回身却是迟了。
人已入阵,眼前景色忽然一变,原本的林木葱郁都做了断崖浮云,脚下的石阶也顿化虚空,整个人无处借力便呈银河倒倾九天之势,急速下坠被阵法障眼的悬崖。
“赖兄!”李布衣大惊,飞身相救。
一剑却适时伸出,毒如蛇蝎,剑气萧萧催人命,是萧玉楼。他不能让赖药儿活,否则他就会死。
所以他拦截,倾尽全力。
李布衣却不敢被他缠上,身形一拔,从剑锋上翻过落在崖上,就只这么缓得一缓,赖药儿就已经云深不知处。
身后那剑不依不饶的追将上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李布衣幡然回身,浮屠业火在眼中烈烈燃烧,一掌拍出,雷霆怒意毁天灭地的袭向萧玉楼。
面对这样的雷霆撼天之怒,萧玉楼觉得自己是那自不量力的当车之螳,本是锐不可当的一剑,未到掌前却已遇到了银山铁壁不能更进一分,再一催剑,剑折,萧玉楼大骇,弃剑而退,那掌如影随行似泰山压顶。
萧玉楼暗暗叫苦,这一日到底是犯了什么煞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两人一退一追掠出数丈,那掌始终如附骨之蛆不能摆脱,竟是不死不休之意。
萧玉楼骇然之下无计可施只得一退再退,又退得数丈,背心突然抵到岩石,登时退无可退,唯有倾全身之力以对。“呯”的一声,两道掌力相激,萧玉楼只觉得自己的掌力如石沉大海不兴半点波澜,对方的掌力却惊涛骇浪一般汹涌而至,胸口顿时气血翻腾一口鲜血激射而出,双臂无知无觉的颓然垂下。当下惨然闭目,至此之后难见天日矣。哪知耳边忽一声轻叹,千钧重力突然消于无形,檀中穴上一麻,登时软到在地。
情形急转突变,他悲喜莫名,睁开眼时,眼前唯有树木林立,百草当风,却那里还有人影?
萧玉楼一愣,迟疑的看向悬崖,难以置信。
夕阳涂抹,殷红如血,山崖上唯余一片苍凉。
◇◆◇
下坠之势快捷无比,眼才方看到一漾碧波,人就已经堕在其中。
赖药儿不谙水性,但生为医者却熟知溺水的成因后果,况且见惯风浪故也不惊慌失措,落水的刹那便闭了气,放松了四肢只当自己死人一样的在水中漂浮,然后睁大了眼睛仔细找寻漂浮物以借力。哪知这潭子却深,缓慢沉降的过程中连半颗野草也无。
又挨得片刻,沉降得更深,眼前天光渐无,一片幽深黯黑。胸中一口气将尽,身体开始难受起来。难道一生风流,最后竟是葬身鱼腹的狼狈么?赖药儿心有不甘的自嘲起来,又觉脑子因缺氧而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弥留中感觉水流滑动,勉强睁大了眼睛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赖药儿混混沌沌的想,果然是要死了,竟然出现幻觉。谁知那脸却越来越近,近到眉睫交剪,然后一口气渡了过来,稍稍减退了些窒息带来的难受,跟着腰上一紧,竟是带着他往上浮去。
隔着水流隐约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些微热度,方知不是幻觉。
不过须臾时间,却漫长的好似沧海桑田。然后眼前渐亮,正好熬过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眼前陡然一亮,两人浮出水面,充沛而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鼻息得以畅通。
在岸边坐下,明显的听到李布衣松了一口气,然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果然不愧是赖神医,落水也能冷静应对。”
赖药儿因极度缺氧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抬了头看着他大口呼吸。一缕沾着水珠的发丝蜷曲着蔓延在他苍白的脸颊上,黑白分明的叫人心惊。
李布衣低头静静的看向潭水,一缕天光照入谷底,落在水面上,浮漾的水波反射出斜晖脉脉。
赖药儿仰头看着他,清亮亮地眼忽然就沉淀下来。再喘的几下,气息平复过后来他不悦的道:“你在想什么?”
李布衣别过头,从谷底看向半空中氤氲着山色的雾气,叹息道:“下次见面,赖兄能不能换个方式出场?”
赖药儿调匀气息,觉得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极不舒服,便伸手抹了一下,哼道:“没让你来看我如此出场。”
李布衣皱眉,叹道:“你在说甚?知道你有危险我还不赶来,你赖药儿还真是枉识我李布衣了!”
赖药儿哼道:“认不认识有什么区别?素未平生的人你李大侠救的难道还少了。”
李布衣语塞,想做辩解,话语在胸中转了转几转后却只化作一晒,轻飘淡微的不易察觉。见他气息回转稳定了,伸手道:“歇够了就回去吧。”
赖药儿忿忿的伸手拉住李布衣递过来的手,借力起身。放开手后,掌心残余的一点余温令他心生眷念。
赖药儿忽然惘然,一缕心情却一飘三折,自从大哥死后,就再也没有这般依靠过谁……
两人沿着潭底转了一圈,找了一个山势较缓,树木较多的山崖往上攀越。
总算两人武功够高,轻功也够好,虽费了不少气力但到底是从谷底攀上了崖顶。
落脚之处却发现是演武场,两人复往山上走去,路过倒地的匪徒赫然发现武功较好的几个竟有两人七窍流血而死。
两人神色一凛,李布衣几个起落飞身悬崖上去看萧玉楼。
赖药儿蹲下查看了一番后抬头看着默然走下石阶的李布衣问道:“人不在了?”
李布衣叹道:“我都估不到他能冲破我点的穴道。”
赖药儿讽刺道:“我看你是怕他死了不敢下重手,妇人之仁。”
李布衣对赖药儿的责难笑笑不语,问道:“这些人是怎么了。”
“这萧玉楼也算倒霉,这地上哪么多人的穴道他解谁不好?偏偏只替这十来人解穴,结果反而令他们经脉逆流而死,”赖药儿哼道:“我赖家的一线针若能被人解开,还说什么生死悬于一线?不自量力。”
李布衣叹道:“他也是想带走好手,结果弄巧成拙。”
这时听到外面一阵纷乱,李布衣挽手看着赖药儿笑道:“你招了什么人来收拾残局?”
赖药儿一笑,道,“捉拿匪徒的事情自然是要交给官府。”
李布衣看着他,温润的眼睛闪着光,笑道:“好聪明。”
赖药儿挑眉抬眼,不可一世,那当然。
两人说笑着避过官兵而后离去。
当李布衣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悦来客栈的时候,嫣夜来乍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脸相迎端茶送水,还是该横眉竖目将之扫地出门,然后就看到了跟在李布衣身后的赖药儿。
不情不愿却带着无可奈何的乖觉跟在李布衣身后的赖药儿。
然后嫣夜来淡淡的笑了。她想,好个似曾相识的景象,那时一行四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这两人之间便是这般情形。
天下之大,从前及后,能令这人折服乖顺的恐怕只此一人。
只是,恐怕谁都没想到兄弟之外还有别样的情愫存在,所以盲过了他自己,也盲过了她这看尽人情世故的双眼。
怨得了谁?嫣夜来忍着翻涌上眼睛的酸涩,笑着迎了上去。
阴云暗几重,夜色黑沉如墨,没有月也不见星。
夜风里,素手白瓷,嫣夜来亲手给两人奉上天上人间,内心里却止不住的想这一次李布衣所为何来?
然后她不由自主的看向天欲宫的方向,那为了武林福泽而甘愿高坐云端的女子,可曾有过寂寞如雪?
酒光潋滟,嫣夜来眼底越发素净,她沉静的离开,走到一半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院落里的两人。
赖药儿再不成聊赖之状,即便是,那微翘的嘴唇,发亮的眼眸,英挺的欲飞的眉也清清楚楚的写出了不同。
面对着李布衣的沉稳内敛,赖药儿越发以一种怒放的姿态焕发出一种骄人夺目的神采来。
是不是因为无论他做什么,这个人都只是无限温柔的笑看着他,纵容着他?
黑夜在他们身后肆意延展,然则那一晕灯火圈出来的一方天地,明媚艳丽,遗世独立,是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涉足的。
嫣夜来默默的走出门,怔然而立。料峭的夜风吹在身上,却觉察不到丝毫冷意,是不是心底更冷?
“娘。”嫣夜来回头,小山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声音透着凄惶,“赖大哥是不是要走了?”
嫣夜来想,好明显,连这孩子都觉察到了那欲飞的不可挽留的脚步。耐着满腹心酸和失意,她对着这个已经长成和自己一样高的少年,淡然道:“三年的光阴,也够了。”
小山不明所指,但却依稀能够明白嫣夜来是把痛敛到最深处方能有这样的淡然。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人生中的离伤原来是这般的销魂蚀骨,令人无从安慰。只能默默的抹泪退回自己的房间。
此起彼伏的蛐蛐声,映衬的这夜越发静谧,空气中的湿气越发浓重,雾起。
天上人间还是那个味,入口淡而无味,落入腹中却有浓郁的酒香,然则喝酒的人的心情却早已经转了几转,却不知还剩有几分相同。
李布衣放下酒杯,道:“以赖兄的性子,怎么会去行侠仗义?”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赖药儿想必乐于参合耍帅耍威风,但是要说专门跑去挑人寨子,赖大神医却未必有那个闲情。
赖药儿哼道:“我是去散心。”
李布衣挑眉,“赖兄有什么不开心?”
赖药儿不快的放下酒杯,有满腹的话要冲口而出,可是张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自己到底是在气闷什么呢?怔了半晌,方道:“只是想舒筋活骨而已。”
“难怪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李布衣失笑摇头,原来是气闷了找人撒气的,可怜那一群贼匪不明不白的遭了无妄之灾。
沉吟了一下,李布衣问道:“我看你跟嫣老板言辞神情都有些闪避,出什么事了。”
赖药儿歪歪的斜撑在桌面上,长发逶迤在肩,如飞瀑流泻。他皱眉轻哼道:“能有什么事。”然后想起了什么,他坐直了身子皱眉道,“你之前没有到过梅县,怎么知道我在黑风寨?”
李布衣避重就轻的打趣他:“是赖神医你福泽深厚,所以李某才能适时赶到。”
是了。赖药儿悻悻的想,他怎么就忘了,这个人的专长就是替人趋吉避凶,世间人有万千,他也只是其中之一。心底又不痛快起来。
他神色悻悻,看在李布衣的眼里却是万分无辜的乖巧。李布衣低头微微一笑,举杯饮酒。
三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哪能是心血来潮的一卦就刚好算到是凶卦。
不过另外一卦就,李布衣叹了口气,再次问道:“你跟嫣老板打算何时成亲?”
“你好烦。”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教条,赖药儿不悦的回瞪,似乎时光轻剪就穿梭回了从前。可是目光落到李布衣絮絮叨叨的数落他的嘴唇上,心思就不由自主的飘远了。
寒潭中若非李布衣度一口气,只怕自己就要昏厥过去了。两人俱都不拘小节,那时渡气本是攸关生死的救助之举,在两人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现在突然忆起,那时单纯的唇齿相依却似烟波中微吐的红尘。
赖药儿伸指抚唇,怔然出神,全然没把李布衣的话听进耳去。
李布衣挑眉端睨着赖药儿的失态,他手指修长匀称十分的秀气有致,搁在嘴唇上不知道怎么的自生出一段人间风华来。
人不染风月,风月自染人。
李布衣低眉垂目,伸手揉揉了突然疼起来的头,叹了口气:“赖兄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啊。”
有什么情绪在一别经年之后,非但没有淡漠反而随着满院风生为袍,情起为袖,丝丝缕缕缠绕在身。
“啊?”赖药儿茫然回转的目光落到李布衣的脸上,不知道怎么的却突然血气上涌,竟生生的脸红起来。
李布衣眼观鼻鼻观心,竭力压抑住那在心底疯狂滋生的莺飞草长:“我在说你跟嫣老板的婚事。”
赖药儿啊了一声,一双桃花眼波光荡漾,隐藏着几许迷茫的渴望。他心不在焉的说道“你说什么就什么吧。”话音落地猛然回神过来猛看着他,“你说什么?”
李布衣喟叹着摇头,“我是说你还跟嫣老板拖好久。”
赖药儿的神情慢慢冷凝起来,然后口气寒冰也似的冷:“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李布衣蹙眉,“你迟迟不婚。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三年,禁得住你这样蹉跎。”
赖药儿焦躁起来,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说是推卸责任也好,说是情急搪塞也好,总之,理直气壮的一句就说了出来:“她眼里早已经没有我了。”
李布衣眼疾手快扶住要震倒的酒壶,叹气道:“你千伶百俐,怎么会看不出嫣老板的用意。”
“喜不喜欢和娶不娶是两回事。”他神色倔强,目光冷凝,唇畔的弧线带着好不妥协的执拗。
“你怎能这样?”久劝不下,李布衣也有些心浮气躁。
便是当日他的两次背离,李布衣也不曾这么责备过他的任意妄为。赖药儿负气,冲口说道,“我一向如此。”
见死不救,风流薄幸,任意反复。
李布衣蹙眉对上赖药儿的凛凛目光,突然觉得这场谈话无力以继。他非圣人,也有私心,而此刻所劝实非所愿。
赖药儿冷然的看着李布衣,觉得自己非常孤单。他想,自从大哥死后,他早已经没有亲人纵容他的一切,无论对或错。这么想着,于眼底里就流露出一丝茫茫尘世,无依无助的神情来。
李布衣心神一震,而后温暖在他眼底渐渐沉淀,深了,便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轻叹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放任终将导致嫣老板离你而去你也不补救?”
赖药儿冷冷的道:“那又怎样?”
“届时后悔却是已经迟了。”
“那又如何?”他不知道到时他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他却一点也不想去补救。有什么东西似乎一早就已经变改了,还是有一些东西始终存在而他却没有察觉?赖药儿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李布衣叹一口气,无奈。好吧好吧,随他怎么折腾。他习惯被宠,他就宠他到底。
只是,今天只要他踏出这一步,那就断不容他再离了自己身边去。
他想,这个人其实是极端不会照看自己的。
让他去拖延白青书,结果千钧一发之际他从白青书银笛下救到他;
放他去找药,结果他带了一身蛇毒神智错乱的出现在他面前;
要他救治自己的衰老症,结果再见时那一头飞泻流丝的黑发形如枯槁;
还有今天……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令他心情骇然?便是偶尔想起仍心有余悸。
这个人还是要把他绑在身边放在眼中才能放心。
主意既定,李布衣干脆转身,“你等我。”他也不多话,笃定了这人会乖乖的等他回来
赖药儿皱眉抿唇,不明所以的看李布衣离开。
来到嫣夜来门前,李布衣不由却步,他此行若是劝和那自然是无所顾忌,可现如今他是来跟人抢人的,这笔帐怎末算都是亏欠人的。李布衣苦笑,只是这债何以是他来欠,那祸主却在那里没心没肺的撇清着。
他在门外一阵徘徊,也不知道该当怎末去敲这个门,从未有过的踌躇令他不知道是否该先卜一卦看看此时是否良于行事?
咿呀一声,门却开了,屋内昏黄的灯光照出来,嫣老板的身形看上去特别伶仃。
嫣夜来不带一丝情绪的说:“李神相,进来吧。”
李布衣苦笑,端是一个慧黠的女子,洞悉人心的同时却也教人无所遁形。知是再无退路,长吸一口气,迈出的步子比平时阔然,速度却比平时徐然,以一种决然不能回头的姿态走了进去。
在屋子里唯一的桌子前坐下,李布衣抬眼看嫣夜来,嫣夜来却看着微微颤动的烛火出神,人生变幻,又怎知何时同这摇曳明灭的灯火熄在风中了。
屋里一时只剩寂静冷清,只闻得窗外欷歔,凄风苦雨又起,愁煞人心。
这老天爷倒真是应景。
李布衣也不开口,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嫣夜来理清心绪。半晌,嫣夜来道:“李大侠,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嫣老板想知道什么?”
“你精通命理相术,是否天下之大,尽在指掌之中,沉浮之深,俱在寸心之内?”
李布衣苦笑,他一向只当自己是个人而不是神,但是虚名在外,似乎所有的人都当他是神。他道:“相由心生,而人心最是变幻莫测,看得清一时的面相,看不清一世的人心。天下之大,焉能尽在指掌之中;沉浮之深,哪能俱在存心之内。”
嫣夜来沉默,然后迟疑的问道:“当日你们离开梅县去找邹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赖大哥独自一人回到梅县,失魂落魄。”
李布衣蹙眉,对于那段过往,他一向不语人知,免生是非,毕竟赖药儿的任意为之早已经令黑白两道怨愤,能少一点对赖药儿来说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却是嫣夜来相问,叹了口气,李布衣道:“为了取得无极医经,赖兄同天欲宫设局阵杀我们。”
嫣夜来一惊,又想起赖药儿的数次任意,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气服道,“天下之大,江湖之险,赖大哥行事嚣张你一昧包容,我自问做不到。”她终究是个女人,希望的是被照顾,可那人纵有怜香惜玉之心,也不过是一时之意兴,不高兴了还要你去哄一哄,便似高傲不逊的猫,你哄了还未必入眼。
李布衣微微一笑,却不苟同嫣夜来的看法。那人行事乖张,愤世嫉俗,却非天性薄凉之人,内心深处实则柔软,一旦入了他的眼,从此不离不弃。他的戾气便是从那一次被涤荡干净的。
嫣夜来抬眼,双眼迷蒙,仿似看尽一场云沈雨雾的旧梦,而那时以为甜蜜的,此刻俱都模糊,遥不可及。
世事最无常的岂非就是人心相对,咫尺之情不能料?
她道:“李大侠可曾闻到这院落里有何味道?”
李布衣嗅了一下,在空气流动之际,夹杂着一线雨意润泽的凝香,似曾相识,仔细辨别了一下,诧异的道:“灵花草?”
不知道李大侠可知道原委?
李布衣叹一口气,道:“那时他中了蛇毒,我替他找寻了来。”他劝他信命而不认命,并且证明了这句话。大抵赖药儿对他的相视莫逆,就是从哪里开始的。
嫣夜来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李布衣,眼神中三分伤感,七分释然。
便是这一院的灵花草让她有所知觉。一年前的某一天,小山采药采回一株灵花草,赖药儿看到以后,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一边说着过往种种一边细心的将之种到了院子里面。不就是一味药草么,值得他花费心思种了一院,看着花的神情温润又满足。然后那些一直不为所查却一直固有存在的千头万绪如处清澈水底,纤毫毕现,无可隐藏。
无可隐藏,也不必犹豫。嫣夜来豁然起身,垂首看着李布衣,目光如炬,言语好似凿子一样,一锤一个刻痕的的凿在岩石上:“李布衣,你此番为何而来。”
李布衣起身,目光迎上嫣夜来的眼睛,一字一句,如金石掷地有声,“我来带他走。”
嫣夜来目光如戳如戬,尖锐凌利,能穿金裂石。
李布衣目光似绵还和,温和内敛,能容天纳地。
两道目光相遇,嫣夜来的怨和恨在这刻纵情释放,火花战气卷地扬,最后却消磨在了李布衣的眼光中。他袖手三年任她改变一切,只是她终究进不到那个人的心坎中去。
两年前一切未明,婚期杳杳,她也曾问过卦。
乾上兑下。相士告诉她,此为履虎尾之象,险中求胜之意,两情相悦,但阻碍重重,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真的有尽力过,但是还不到终点的时候那些已经不能无视的存在,令她疲倦。
如果她真只是一个无知无识的寻常村妇,浑噩度日的那她必定会好受很多。
如果她不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哪么默然容忍一切也必定能得圆满。
可惜她不愿无知无觉也不愿容忍,沉恨细思,一咬牙,心刀六分,斩尽情缘。
只是不能无怨。
嫣夜来凝视着灯火,泪眼朦胧,似看又未看,声音如梦,一梦浮生。是说给李布衣,却更似说给自己听,她说:“他做什么事情,总是让我谅解,真正放在心坎上的那人却断不舍得他为他冒险,甚至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嫣夜来眼泪滴了下来,说道:“他肯为你死,却不肯为我活。”这是一根一直刺在心头的针,夜夜滴血。
她吸了一口气,豁然抬头,神色坚毅,“李布衣,你带他走,永远也别再回到梅县来。”
得不到的情意若是强留也不过是祸了自己一生,这样的祸,她嫣夜赔上三年已经够了,更多的,她赔不起!
李布衣一声叹息,终究是亏欠了这个人,只能亏欠。
赖药儿走出房门,迎面正遇上李布衣。
李布衣皱眉,“你又要去那里了。”
赖药儿脸有些莫名的红红,抿了抿嘴唇,道:“当然是去风花雪月,难道是在这里听你说教。”
李布衣也不劝他,只些微挑了下眉,进屋拿了包袱背在身上。
赖药儿奇道:“夜半三更,你这是要做甚。”
李布衣想,抢了人,自己不知趣些早日卷包袱走人难道还等人逐客不成。只是口里却道:“萧玉楼不安于室,我需星夜赶去阻止。”顿了顿,他抬头看向赖药儿,眼中笑意一片,“未知赖兄是要去风花雪月呢,抑或是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赖公子的选择,我想不言而喻了吧,于是,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