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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半 ...

  •   好在方其风不再跟我提之前的事情,带着我在人群中穿梭,言谈举止游刃有余,让我安心下来。这一场,我是兵他是帅,只需跟在他后面听他应付自如,偶尔也补几句。他一个眼神抛来,我自动接话,一个晚上下来,竟是默契无比。嘉德的两名高管盘旋于大厅,文物工艺本又是城中富人的眼球所在,我们也吸引了不少贵妇小姐的眼神。偶尔他回头朝我感激地笑笑,我也朝他回报以微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像跟随多年的故交。

      一场宴会下来,笑语宴宴,灯红酒绿,直教人腰酸腿痛面肌僵硬。灯火阑珊之际,我望着齐名离去的背影,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这场酒会下来,我再无和他交谈的机会。

      一转头,发现方其风正在看我。一放松下来便口不择言,直接出口:“这一晚可累死我了,饭还没吃饱呢。” 不知道这算是邀请朋友,还是讨好老板?还是我对刚才的聊天隐隐有期待,希望继续下去?总之,说出就后悔

      他了然的笑。“我也一样。走?”

      真是个好老板,把我的脸红化为无形。他开敞篷轿跑,在车河中加到70迈的速度让我的头发全飞了起来。酒会本就设在香江船上,我们开车经过中环尖沙咀,海风吹起,东方之珠的景色尽收眼底。

      “这港岛风情,真是叫人忘记不掉。”

      “你真觉得自己忘记不掉?”他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专心开车不再看我。

      我们来到诺士佛台,找了家拉丁酒吧,坐在窄窄的天台上。穿红色超短裙的女郎从我们身边过去,臀部几乎从我们眼前擦过。不时有流莺过来,媚眼抛得甚是直接,仿佛在奇怪着两个穿着体面的男人不来寻欢,却只要一份饭。夜深,潮湿的海风带着细雨飘落下来,再熟悉不过的家乡。

      我仰头看,正入神,却发现他在看我。我只能找话:“那个……你要分点?”他拿了个小盘,用叉子拨了点过去。我只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直接坐在桌边猛啃起来。他吃的甚少,大部分时间是在沉默。我才发现他虽然人前话多,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确实沉默居多,一份饭都吃完,却都是在看细雨落下。我只能找话题,跟这个老板聊。

      “方少爷,你……”

      “叫我其风吧。”

      我颔首,说:“其风,你在这一行,很长时间了吧。”

      他不答我,却问:“叶先生,你可知道拍卖的最大诀窍是什么?”

      我挑起眉毛。他接着说:“家里的东西都是古物,小时候和朋友在一起,随便玩随便看,碰坏也不可惜。后来长大入行,家父说物品和人一样,最大是一个情字。我之所以做这一行,不是因为有利可图,而是因为看到它们觉得亲切。每件东西,背后都有故事。我不把他们当东西看。他们不是死去的遗迹,而是活着的亲人。”

      “物品都是这样,但取主人知,谁言盆盎是。”我不由脱口而出。

      他提到本行,眼中的光芒顿盛几分,在夜色中灼灼发亮。“方家利润不在这里,嘉德对方家来说,更像是保存家族历史的地方。对于我来说,我喜欢有故事的东西。”果然我猜得对。但是,何以让外人来执行经营?

      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我看过你在齐氏的记录。身为外人而能为家族事必躬亲的,这世上没有几个。”

      难怪我和齐名的对话他一眼就看穿,而这事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原来他远在我认识他之前,就知道了我。我对他的调查感到不快,但也不得不同时为他的能力折服。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你的……你们的气质,让人很难忘记。”他仿佛是解释般地,缓慢地说。

      “忘记?那齐名不就把我忘了?”我真是喝多了。

      “相信我,那远不是你的前尘往事。你是有故事的人。”

      “是么?我自己都忘了。”除了母亲告诉我的那些,我想不起关于童年的任何事情。我能想起来的,只是我爱错人,如此而已。

      他倾身过来,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眼光灼灼闪耀。他比我高不太多,却是经过锻炼的体格,时间的风雨在他面貌上留下的痕迹不是伤痕,却是种叫人心折的沧桑。在这个暧昧的、带着凉意的夜晚,周围都是卿卿我我的情侣,他整个上身向我俯靠过来,离我极近,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瞳仁里面我的影子,甚至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吻上我。我有心想躲,却又不甘示弱,定定地看着他。黑暗中,不知道他看见我脸红没有。良久,他却克制地收回目光,把两个人的距离特意拉开。

      “走吧,很多话,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卧室的垂幔轻飘。躺在床上,我回味着刚才他临别的话。这是我和给我饭碗的人第一次见面,却像人海中两个陌生人的相逢。该说的不该说的,听懂的听不懂的 ,在这个晚上都说了。很多话?这是意味着,我们以后的碰面机会会很多了么?他说我像故人是什么意思?他的动作和克制,和那个故人有关吗?

      第二日一早上班,漂亮的秘书琳达就跑来跟我说:“叶先生你知道吗,方少爷回来了,一大早就来了,把公司弄得措手不及的,整理办公室都来不及呢!”

      这香港姑娘一如既往地八卦。按礼貌,我应该去跟他打个招呼,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又犹豫起来。还没动身,发现他正从旁边的办公室穿过来——也对,股东的办公室在执行人旁边,真是便于监督。他见我不提昨夜的事情,却跟我谈起生意。下月正有一批明清御制瓷器工艺品专场的秋季拍卖,我本不用过问货品本身,但我本爱这些,又有机会,于是跟他去到藏室,一一过目。

      这批瓷器有三十余件,分门别类装好,看起来不像要拍卖而像展览。我刚戴上手套,却听其风说,“叶郁,你过来看看这个。”

      他拿起一件天球瓶,正是我之前在书房见到的那些青花瓷样。这瓶子是穿花龙纹,发色鲜亮,腹部浑圆,龙纹描绘栩栩如生,我虽不甚了了,也觉得颇具皇家气势。

      “这是乾隆年间制品,算是这次拍卖的翘首。”

      我接过去细看,端详半日。虽是青花纹,上面却绘有仕女婴戏图案,栩栩如生。我用心摩挲,抬起头对他说:“奇怪了,仿佛在哪里瞧见过似的。”心下想,不知比那些书房里的瓷瓶如何。心神不定间,脱口而出我这辈子说过的最不专业的话。“能拿回去晚上看看?”

      他盯着我的眼睛。玩味地笑。我心下大窘,差点要出口说我宿醉未醒说错话。他却收敛笑容道:“知道你会喜欢这一件。拿去吧。”

      我松了口气。

      下班后,我抱着瓶子宝贝似的回了家。方伯见我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问到:“叶生今天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哦,没有,有个好东西给你看看。”

      方伯本来话语不多,我知他是看到这个瓶子也有兴趣,便大方地递了过去。

      “是好东西,不过……”方伯接过去,小心观赏,动作一看就不是外行。

      “怎么,方伯,你也懂?”我恍然。这么个大宅子的看家人,一定也不是俗人,应该是有来历的吧。

      “其实也不是我懂,是老爷懂。”这个宅子住进来时,托尼只跟我解释是他父亲熟人的故宅,他也不太熟云云,这下子我倒来了兴趣:“老爷是……”

      “哦,其实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太懂,只是擦擦扫扫。”他却收敛话锋,把瓶子还给了我。

      饭后我回到书房,小心把瓶子拿出来,拧亮台灯,在放大镜下仔细摩挲。那仕女手牵幼儿,三两童子,欢闹嬉戏,画工精细,能入得画来。仿佛看到那个把爱与信仰都烧进这水纹云纹的青花瓷里的工匠,我想到自己儿时彷佛也有这样的生活,心神都被摄了进去。

      已是夜半。看着看着,那瓷瓶上的童子好像走出来,在我身边玩耍一般。不是好像,我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声音?我从沉思中抬起头,这里有孩子吗?是上次我见的男孩吗?

      我走出房门,“方伯!”我喊管家。却听见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少爷,什么事?”吓我一跳。我抚着胸口,说:“你以后叫我叶郁就行了,我不是少爷。”

      “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他向我微微颔首。

      “方伯,这里的厨子园丁什么的,会把自家孩子带来玩?”

      “孩子?这里从来就没有孩子。”方伯的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是么……是我陷得太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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