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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故纸 ...

  •   在那个雨夜,我经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我原来以为我孤独,是因为我选择孤独,而现在我才知道,我孤独,是因为我不得不孤独。阑珊的香江霓虹被雨水冲刷得凌乱不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里,浑身湿透,样子狼狈。

      我生病了。发烧到103度,第二天连床都起不了,显然无法去上班了。给琳达打电话让她帮我安排病假,昏昏沉沉地在屋子里呆了一天,咳到腰都直不起来。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情况还是没有好转。说来好笑,我离开齐名的时候,事情都没有这么糟糕过。但是我现在是在这个宅子里,在我和其风共同度过如此多的时间的宅子里。在这个宅子里多一分钟,我的身上就仿佛多一丝其风的气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虽然我的手死死抓住电话,不让失去控制的我拨号。

      每到夜深,我的想象就更加混乱起来,那些景象在眼前漂浮不定,我几乎不能肯定,那是我的幻觉,还是梦境。我努力地回想我的生活,却发现自己既无人可问,也无法可想,梦境和幻觉几乎是我回忆过往的唯一办法。而当我想努力抓住那些幻影时,它们又如水中月一样四下飘散开来。整夜,我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幻觉中,我童年的大幕被徐徐拉开。我彷佛生活在一个仿若家的美丽园子里,有父亲,有母亲,还有童年的玩伴。那些景象往往不真实,却让我舍不得离开。带着香气的茗茶和早点被放在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我和小孩子在桌子底下嬉闹。转眼,半空中出现一个恶魔,张牙舞爪地把我们一家人分开。我努力拉住玩伴的手臂,却被硬生生地扯开。青花的瓷瓶被砸碎,明代的家具被倾倒,血肉模糊的镜头朝我迎面扑来,让我无法躲开……

      “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我……”梦中的我忍着恐惧和惊惶大喊,妄图抓住最后一点残存的感情。抓到温暖的东西,我紧紧抱住,再也不愿分开。眼睛也没有睁开,就这样沉沉睡去,请让我放纵自己一次吧,不管你是谁。

      恍惚间,有人在用纱布为我擦去额上的汗水。他的动作是那么细心,我能感到他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我。他的手伸到被窝下我的身体时,我已经完全惊醒,虽然闭着眼睛,但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我知道是他。他回来了。他回到了我的身边。

      “郁……”他试探性地叫我。他的嗓音,沙哑而温柔。在他的心里,也许还认为我是单纯和他吵架,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吧。

      崩溃吧,我的最后一点自尊。我睁开双眼去拥抱他,双颊由于发烧而通红,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我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让他一下子跌坐在我的床上。我把头深埋在他的肩膀上,像扼住咽喉般箍紧他。我说不出话来,但我知道此时的我,比谁都需要一个拥抱,一种肉/体的紧密,即使没有实际意义。

      “郁……好了好了,我回来了……琳达说你病了,但我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大男人,自己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一点血色都没有,瘦成那个样子……”他被我抱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着。

      “其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离开我,就算我变成你不认识的人,也不要离开我。”

      他吸了口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不会的,我不会……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离开你,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像个孩子般,在他的诱哄下慢慢睡去。梦中,仿佛又听到男孩子嬉闹的声音,那张模糊的脸竟然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那是其风的样子。

      在梦中,我笑了。

      我是被早餐的香味弄醒的。我不知道其风还会做饭,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荔湾艇仔粥,却被他弄得有声有色。一点点葱花、鱼肉、油条、花生,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真是难为他。一勺清香送到嘴边,安抚了几天受难的胃。

      “你知道吗,艇仔粥要在艇上食用,并以河水煮成的粥水才有风味?”

      “那等你病好,我们去香江夜游如何?”
      我点点头。烧已经退去,心下一片澄明。

      “郁,你这个人心事太重,又不肯跟人说出来。小时候,一定吃了太多苦。”他竟然和我谈起童年。

      “我父母离异,不似你有个好家庭。”

      “我?”他苦笑了一下。“我的那个家……不说也罢。我以前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一些。无非是恃宠而骄,以为自己喜欢的都能得到,不管是家业,还是人心。后来才发现,感情是最无法去争取的东西。浪子生涯,不知何时是岸。”

      我又何尝不是呢?与其争取,我的性格更会让我放弃。我眯起眼。“是啊……不知道哪里是你的岸……”

      “你知道吗,信任是种天赋,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难了。但是这次,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不多的几句话,直指我的内心。他是在说,我也需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是么?那你在我病前说的那些话,也是让我信任的?”

      他严肃起来,深深地看我。“郁,本来想等你回去上班再说,但既然你提起,就说了吧。我这几天,去找了律师,把嘉德过户到你的名下。”

      粥碗差点没摔在地上。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又玩那一套?”

      他却没有像上次一样拂袖而去。“你没发现,有时候真心和假意,表现都一样,就看你怎么选么?”

      我定定地看着他。是啊,真心和假意,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又怎能,猜得到他的真实想法?“其风。我喜欢你的粥,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我……没办法接受……”

      他温柔地搂住我,犹豫了几秒钟。“没事……那些,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病好后回到公司,竟然有点重拾江山的感觉。虽然冬季是拍卖淡季,但别人的生意转眼变成了自己的,我当然要披荆斩棘,事事亲为。其风笑我,我也懒得理他。渐渐地,他也给我讲讲他的生意。方家靠文物起家,最后却以地产和建筑为主业。生意都是一通百通,我凭着之前在齐氏的那点底子,还能给他出出主意。其风说的对,我们这种人,擅长默契,弱于信任。但从这件事开始,我觉得信任这种东西,渐渐在我们之间滋生。

      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记忆。我间或和那些信的主人通信,随意谈天。他的回信往往简短而隽永,在不多的词句中能平定我的心灵。那样的一个“他”,让我如临镜中,我需要他的帮助。有时候,我甚至想提出见他一面,我太好奇这个痴情的人,会是什么模样。然而,我没有说出口——去见一个自己将心事吐露给他的人,不啻去见匿名论坛上的马甲,你们说是么。

      风和日丽的一天,其风有事出城,却有个很重要的文件遗落家中。嘉德急用,其风人又在飞机上,我便自作主张,让琳达找到他家号码,打电话约好他的特助陈生,去取一趟。

      我还是第一次去他家。不知为什么,我甚至连他家地址都不知道,之前我们如果要去谁家,那肯定是我那里。如果我提起他的住处,总被他有意无意地岔开。他喜欢我租的园子,甚于他自己的房子。

      陈生出来接待我,陪我到他书房。这是一套大而冷清的洋房,主人几乎没有在家的痕迹,说是公寓,不是说是酒店套间。我到书房很容易找到文件,刚拿起要走,书桌上镇纸下压着的东西映入我的眼帘。

      那是一封没有完成的信。吸引我的不是信的内容,而是信的开头。短短几行字间,我已经看到抬头。

      那是个“郁”字。

      如五雷轰顶般,我呆住了。

      好半天,才回过晌来,发现陈生奇怪地看我。我定了定心神,朝他笑笑“东西拿到了,走吧。”

      不用细看,甚至不用多看几眼。我已认定,那是“他”的字迹。

      就是旧宅中,我夜夜翻开的那些旧信的字迹。那些字字深情,句句缠绵的字迹。就是我忐忑提笔,却收到平静回复,指引我心中问题的字迹。

      我与其风共事多时,却甚少看过他的字。电脑时代,真是讽刺。

      若不是陈生在侧,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自己也不敢想。

      走出家门,我屏住呼吸,回头细看。房子门口,赫然挂着门牌:“渣甸山,26号。”

      这正是那捆信札上,寄件人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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