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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灰姑娘的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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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别的新娘结婚这天什么感觉,我这儿就两个字:慌张。
家里原本挺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不熟悉的人。老妈转来转去瞎忙活。纷乱人群里的伴娘熊歆卓然而立。灯光和摄影器材的电线缠在一起。镜子里的自己一脸茫然。昨天插在花瓶里的花朵匆匆怒放。
心跳很快,快的令我感到呼吸不畅。
所有不适在章豫东抱着捧花出现以后统统退却。他胸前别着的新郎花饰与那张酷脸配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
我实在憋不住,‘吭哧’一声笑出来。
老妈不乐意了。“好好,妈妈知道你心里高兴。可还是要矜持点儿啊。”
章豫东仍摆着酷脸,眼底却也布满了笑意。
被他抱下楼的短短几分钟,感觉整个人都消融了。所有细胞分崩离析,被初秋的风轻轻一吹,顿时飘扬散去。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偷瞧他坚毅下巴,感受他胸膛里坚定有力的心跳,禁不住希冀时光就此停驻。
婚车驶向酒店的路上,迫不及待撩起婚纱脱去鞋子。
章豫东这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怎么了?”
“脚很痛啊。”我指着脚面勒出的红印子,声声控诉:“这就是你给我挑的鞋子?哪里是鞋啊,根本就是脚铐!”
老天,这鞋子是让人当艺术品供在橱窗里观赏的,决不是让人穿的。它可真真称的上是双水晶鞋,通体晶莹剔透,脚面的带子上都缀满了碎晶。
“哦?”章豫东伸出手将我的双脚抬到他的膝上,然后,仿佛再自然不过了——手指轻轻揉着脚上红肿的印记。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双脚被人捧在手中。我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只得怔怔的望着他。
这个男人,自我有记忆起便已十分熟悉。等嫁了他,就意味着直到记忆终结的那一刻,我这心里、眼里满满都是他。这一生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印下章豫东的戳记。
他虽低着头给我揉脚,却洞穿了我柔软的情绪。“郑好,你看,只要将利爪收回去,我们总能相处的很好。”
“我以前脾气很糟吗?”
“像只野性十足的雌豹子,抓的我浑身是伤。”
有吗?难以置信。为什么我从来不觉得。
章豫东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手下力度猛地加强。
“疼哎。”我赶紧缩回双脚。
他不许我逃,一把攥住我的左脚脚踝,“别跑、别躲、别离开。郑好,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能做到?”
章豫东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心口又隐隐疼痛,心跳加快许多。只觉头脑一热,“能”字冲口而出。
酒店到了。他为我穿上鞋子,抱着我下车。
花瓣铺天盖地落下,快门声咔嚓响起。我什么都看不明,什么都听不清,任由章豫东牵着走进酒店大堂。
怎么这么多人,这么多气球,这么多花束,这么多跑来跑去找糖吃的小屁孩儿,这么多朝我说恭喜的宾客……
刚抬起手想要揉揉酸痛的眼,忽听不知从哪个角落飘出熟悉的、被遗忘许久的声音:“别动。”
我立刻动弹不得,站在原地四处搜索说这两个字的人。
到处乌泱乌泱的,这人在哪儿?
章豫东紧扣住我的手,扬声说:“西洛,你小子终于出现了。昨天我还跟嵩北说,若是婚礼上见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人群里有个低头看相机的男子抬起头,满面堆笑。“这不是来了吗?”说完,他调转视线,黑亮的眼紧盯着我,问:“你就是郑好?”
“这还用问。”章豫东用充满磁性的声音给我介绍:“苏西洛,河南三人帮年龄最小,最神出鬼没的家伙。”
“你好。”苏西洛伸出手。
我用了很大的气力才抬起手,握住他的。“你好。”
他问:“该怎么称呼你呢?二嫂?郑好?”还是,皮皮?
怎么会这么狗血?或者说如此狗血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的婚礼上?
“当然是二嫂。”章豫东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哦。”
章在酒店开了间套房。距离仪式开始还有段时间,我们暂时在这里休整,补补妆静静心。
“对不起,你能出去一会儿吗?”我对化妆师说。
化妆师看出我的脸色极差,点点头,起身离开。
门刚刚关闭,我腾地从椅中跳起。“章豫东,你早知道对不对?把我从拉萨接回来的那天你就知道对不对?”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视城市的钢铁森林和可笑渺小如蝼蚁、甲虫般的人们。“是,我早知道。”
不等我做出回应,章豫东接着说:“你想让我怎么做呢,郑好?告诉你小西就是苏西洛?给你动摇的理由、离开我的机会?郑好,你总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所以,安心按照我给你铺好的轨迹走下去。这条路平顺、幸福,没有岔口。多少人渴望而不得。”
我浑身发抖,抑制不住。这个即将与我生活一生一世的男子,他优秀到人神共愤,爱我爱的无与伦比,心思却是一百个郑好加一块都看不透的。
可即使如此,我也爱他。
想到我不辞而别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去流浪这件事对他伤害多么深。想到他在面对最好朋友时心中压抑的痛。忽然间浑身无力,跌回椅中。
我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不论怎样,这件事我也有错。章豫东不过做出他该有的反应。自私的我又有何权利指责自私的他?
章豫东低头看看表,说:“我先下去接待宾客。等下让化妆师帮你补妆,嗯?”
“好。”
门铃响起,该是化妆师来了。
我长出一口气,拎起婚纱的裙摆走过去开门。
来人低着头,像个幼儿园犯错被老师责令罚站的孩子。“我不该来的。”
“现在才知道?晚了。”
“给个机会行不行,就当我没有来过。”
“不行。”
“留点念想。”
“要留就留下你的……”我不想再同他无厘头下去,苦笑说:“小西,别闹了。我要嫁人了。”
他仍不依不饶。“是郑好要嫁人还是皮皮要嫁人?”
“有什么区别?”
“……”
“你走吧。”我准备关门送客。
小西的手撑在门边,说:“听着,我有辆哈雷,速度极快。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不过如果你愿意……我来承担一切后果。”
我摇摇头,“小西,我爱他。”
“是吗?”他的手指有些松动,身形微微动摇。
走廊里传出脚步声,熊歆与化妆师一同走过来。“呦,大摄影师也在?”
小西收回手,转过头冲她呲牙咧嘴笑的那叫一个阳光灿烂。“熊歆,你今天可真好看。”
“切,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今天才发现我好看?”
“是啊。”
熊歆的在我和小西之间来回看了几看,指着我问小西:“你们说完了么?说完了我要借新娘一用。要知道我今天的任务可是很重的,必须确保新娘好好的、美美的完成婚礼。”
“说完了,你们忙。”
小西走了,他没有说再见。
补妆时,总能感觉到一抹叵测的目光时不时朝我投来。阴沉不定、犹疑不决。
“熊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她一怔,继而莞尔一笑。“郑好,你今天可真漂亮。”
想说的就是这个?这不明显是废话嘛。我点点头,心不在焉的说:“哦。是吗?谢谢。”
“哈。”熊歆眼中再无半分犹疑不定,轻笑:“郑好,你这痴呆表情怎么跟莫奈的一个样儿?都这么招人烦?死都死的让人不安生。好好一场Banger Racing,被他搅和的乌烟瘴气。要我说,这人啊若是真不想活了,就该找个没人的地儿静悄悄地死。你觉得呢?”
我的心脏一定是停止跳动了,不然怎么会动弹不得呼吸不成呢。“你,你说什么?”
“豫东没跟你说过吗?那天晚宴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看Banger Racing,还押了注。哪知道莫奈开着你的车就窜出来了。”熊歆撇撇嘴,用我平生听到过的最凉薄的腔调说:“他不就是想死在某个人面前吗?也不至于这样啊。害得我们最近都不敢再组织Banger Racing。多没趣儿。”
“某个人是谁?”
“坐庄的人呗。大BOSS,是谁我可不知道。”
“章豫东知道?”我的心跳恢复跳动了,速度极快,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
熊歆平静的看着我,似乎很满意我这么问,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样结束这场谈话。“当然。只有他知道。那可是他刚刚搭上的大客户。”
“很好,”我又补充:“谢谢。”
脚上踩着那双非人的高跟鞋狂奔到大厅,每一步都痛彻心扉。这些天,践踏着自己的、老爸的、莫奈的自尊一路走来。明知不该伸手要的幸福,就是得到了也称不上幸福的幸福,在贪婪的驱使下还是伸手要了。我终于结结实实当了埃庇米修斯,犯了蠢!
章豫东正跟他的父母一同迎接来宾、接受祝福。我的母亲则孤零零的站在另一旁,没有丈夫陪伴。她的丈夫被我这个好女儿发配出国了。
这场婚礼,是章家的独角戏,没郑家什么事儿。章豫东愿意娶郑好,那是郑好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是郑家祖坟上冒青烟儿,是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戏码,是麻雀变凤凰的滑稽剧。
我冲进人群,在亲友的惊呼中一把抓住章豫东漂亮高贵的领结。
“坐庄的人是谁?”我问他。
章豫东双目微眯。“郑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用力去掰我的手指:“放手。”
“坐庄的人是谁?”我问他。从章豫东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的脸极尽狰狞。
“亲朋好友都在。你先放手,等婚礼结束再说。”
他还在讨价还价,还在敷衍我。是的,章豫东爱我。但他的爱有条件的。他用他所认可的方式爱我,而我若想从他那里得到想要的,就必须走他给我铺设的路,连带的把亲情、友情、自由……一切一切都贩卖给他!
“最后一次问你。坐庄的人是谁?”我哭了,滚烫的泪珠一颗颗不要钱似的滚落而下。
章豫东脸上终于浮出一丝慌乱。“郑好。我可以告诉你,但这没有任何意义。我都动不了的人,你以为凭你的能力可以动得他分毫?莫奈的死我很难过。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法也无权干涉。”
“所以,你知道。但你不会告诉我。”
我的手渐渐松开。章豫东见我平静下来,伸出手轻拍我的背。老妈走了过来,他略微放心,转身安抚他的爹娘去了。
“豫东,郑好怎么了?这么多客人看着呢,多不好瞧。”
章豫东搂着他的母亲,一个劲儿的说没事儿没事儿婚礼快开始了赶快入座吧。
老妈一脸担心,问我:“出什么事了。好好?”
“妈。”
“嗯。”
“你和老爸给我起错名字了。”
“这孩子,都要嫁人了犯什么傻呢。”
我扭头看老妈:“我不该叫郑好,而应该叫郑坏。活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
“好好!”老妈又怕又怒,低喝。
“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我飞快脱掉那双不合脚的水晶鞋,拎起婚纱裙摆赤脚向大门口飞奔而去。
一时间,大厅里喊什么的都有——
“郑好,给我站住!”
“好好,你这是干什么啊。你疯了?”
“呦,新娘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快,门卫快拦住她!”
赤足顺阶而下,一辆宝蓝色哈雷风驰电掣驶来,犹如从天而降的天神在我面前戛然停住。小西抓住我的手,脸上满是迷惑。“皮皮,你干什么?”
我浑身抖的厉害,搂着他的腰翻身坐上哈雷。“带我走。”
章豫东冲出酒店正门,见到此景发出一声怒喝:“苏西洛,你敢!”
小西的回答只是从容加速,带着我飞驰而去。
身后,响起章豫东嘶哑的乞求声:“好好,回来。”
希腊神话故事里有这样一条通道:从那里经过,会有亲人在身后呼唤你,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你不能回头。一旦经受不住诱惑回了头,生命会瞬间流逝,身体化为石块。
所以,即便我的心脏绞痛欲碎,也决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