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calculating

4、004

　　纯白世界。

　　游真凭着感觉往前走。

　　寂静的空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连风都被同化了。

　　踏进‘门’的那一刻，八足的存在好像被未知刻意模糊，游真甚至没听清它在说什么。

　　纯白的色调压迫着人的神经，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不是直线。
　　时间一长，人的思维已不知不觉僵化。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小点，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见绿洲，游真加速向前走去。

　　没有铁轨，空洞的世界除了她这个闯入者，眼前的银白色列车似乎成了唯一的异色。

　　它早已等待于此。

　　“别站着啊，列车马上就要开了。”

　　下一刻，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游真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就在刚才，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距离保持在几步外，没有让人感到冒犯，游真回过头，就看见对方朝自己露出了个友好的笑容。

　　“新人？”程岱眼睛微眯，“认识一下吧。”

　　这再好不过。

　　游真定了定神，心里简直热泪盈眶。

　　天杀的，要不是同类出现，她感觉都要被这鬼地方折腾得神经脆弱了。

　　这压抑的无限纯白，正常人都会被逼疯。
　　游真迫切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

　　“这里是中转站，我叫程岱。”

　　“游真。”她随口，“你也接了委托吗？看来我们顺路。”

　　程岱微微点了点头。

　　游真心中一喜，既然接了同一个委托，便是临时同事。

　　程岱是个自来熟，在他的建议下，游真紧随其后，上了车。

　　每个车厢的门都大敞着，可以随意找一个坐下。

　　列车一眼看不到头，但没必要找个离车门远的车厢。
　　免不了以后可能会经常见面，游真选择跟程岱一个车厢。

　　“别看了，列车上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程岱的话让游真收回了视线。

　　她瞥了眼窗外，外面依旧一片空洞的纯白，如果不是男人好心，她可能就迷失了自我。
　　最重要的是，游真终于可以离开那个该死的地方。

　　“谢了。”游真按着太阳穴，“我还以为我第一站，还没上车就要下岗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信用点都没赚到，说出去都丢脸。

　　“那倒不至于，”程岱好笑地说，“你顶多在那里站很久，然后被等的不耐烦的列车长给拧上车，那滋味可不好受。”

　　他喝了口去饮水间接的水：“但只有极少数的玩家才会有这待遇，他们要么是纯新人，无法抵御来自时间的侵蚀，要么是偷渡者，时间虽然会洗涤他们的过往，但身上背负的债太多的话，很难自己走出来。”

　　程岱笑了下：“前者，一般发生在精神指标很低的人身上，他们也去不了多少地方，后者嘛……几生几世的经历，那些酸甜苦辣，长恨离别……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游真一愣，试探开口：“那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程岱：“……”

　　他干咳一声，只当没听见。

　　只是偏头看向窗外的那一瞬，程岱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迷茫。

　　没人知道列车是何时启动的。

　　等游真反应过来，外面的景色已经变成了灯红酒绿的城市风光。

　　灯光下，有年轻人举杯共饮，高楼大厦里社畜埋头苦干，今晚又是一个加班夜……

　　列车的玻璃倒映着夜晚的喧嚣，恍惚中，游真感到全身放松。

　　一轮红月高悬于空中，给城市披上一层暗红色的不详月光。

　　这在她那个世界还挺少见，游真不由多看了几眼，谁知脑袋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疯狂警示：

　　‘不可直视！不可直视！！不可对神明不敬！！！’

　　混乱的呓语仿佛找到了入口，叫唤得让人头疼——

　　“神明大人，祈求您，祈求您……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好，祈求您……”

　　“……救、救我……神明大人你没有抛弃我们对不对？你一定会……”

　　“我主……回归之日即将到来……祂的光辉必将再次……”

　　破碎的信息混杂其中，脑海里也不断闪过一些令人感到窒息的画面，肾上腺素猛的飙升，游真下意识闭上了眼，那些晦涩的低语，强行被塞入的幻灯片才宛如洪水般退去。

　　眼泪控制不住流出，游真捂着眼睛，过了半响才睁开。
　　她的瞳孔微缩，还有些惊魂未定：“你……你有听到什么吗？”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游真，程岱眉头一皱，反问：“你刚才看红月了？”

　　游真并未答话。

　　她感觉现在自己的状态跟溺水者差不多。
　　车窗勉强可以当镜子，她的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

　　八足还是不知所踪，此时，游真莫名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荒谬感。

　　从纯白世界出来，列车也不知道行驶了多久，虽然她还没有下车，但外面就是K0217世界。

　　数字前面的K明显有特殊含义，每个玩家应该都知晓，可游真只是个外来者，了解甚少，她也不好向程岱解释自己失忆的事。出门在外的身份可以自己给，但主动向别人透露自己失忆，破绽就多了。游真不敢冒这个险，她还记得自己侦探的身份，一个合格的侦探可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毕竟，失忆了也不会这么莽撞——她已经下了一步棋。

　　纯白世界没有时间的定义，手腕处被植入的芯片在进了‘门’后就无法用了。

　　好在，游真遇到了程岱，陌生人之间可以正常相处。

　　“我之前来过K0217世界，”程岱回忆，“那时邪神窥伺，诡异复苏，大部分普通人为了活命，献上了自己的信仰。红月之神是后来出现的，祂没有信徒，在众多神明看来没有威胁，但自从红月降临，异教徒开始纷纷信仰祂，最终也引来了忌惮。”

　　游真：“他们打起来了？”

　　“嗯，”程岱说，“在我离开之际，世界表面勉强恢复了正常，邪神沉睡，只有很少人知道世界的真相。”

　　“现在应该过去几百年了吧？”程岱嘀咕。

　　他其实也不确定——玩家一旦登出，想要得到一点世界后续情报，可比登天还难。

　　“……你还能回来？”游真神色古怪，“你离开后，身体不都化成了灰？”

　　复活在游戏里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设定，通关不成那就再来一遍。
　　游真经常玩那种游戏，纯粹给自己找挑战，有时为了通关还会进行复盘。

　　然而，现在的游戏变高级了——给玩家的四点忠告中，明确告诉了玩家没有存档这个选择，下线早就被扣掉了，你说气不气？反正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因为各种原因心梗。

　　“别这样看着我，”程岱无奈，“我是生命之神虔诚的眷属，总该有点优待吧。”

　　把游戏世界当成真实世界，死了就等于进了永久黑名单，放都放不出来。
　　复活是少数，这倒是增加了难度，可游戏的性质无法改变，还是可以钻空子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游真觉得第一点忠告存在矛盾。

　　“那你还真是幸运，一般都是直接进小黑屋吧。”游真说。

　　为了让玩家体验更真实，这个借口也说得过去。

　　“你现在应该可以直视了，”程岱怜悯地看着她，“邪神确实沉睡了，没有一个幸免，祂的污染还是有残留的。”

　　游真的眼睛看上去已经没那么红了，第一次经历污染，新奇又遭罪。

　　她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对所有新人都这么有耐心吗？”

　　八足仍旧处于失联，游真不认为它会丢下自己不管，但是现在只能靠自己。

　　谁知道接一个委托就把她搞得这么狼狈？

　　确切说，游真还在前往委托世界的路上，就已经被搞得心态有点崩了。
　　她现在是硬着头皮往下走，反正，多走几步也不会少块肉，心一横，超勇的。

　　“大概再过十分钟，你的搭档应该就将你的身份安排好了。”程岱没话找话。

　　“AI没有身体，无法跟在你身边，只能采取其他形式，到时它会想尽办法联系你……”他顿了顿，“没办法，世界意识已经最大限度容忍。”

　　游真敏锐注意到程岱话里有话：“那如果它有身体呢？”

　　程岱笑了，“可。”

　　闲聊结束。

　　游真扭头向窗外看去，她现在已经能适应了。

　　银白色列车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至于会不会引起原住民怀疑，大概游戏也会将它合理化？

　　皎洁的明月早已成为过去式。
　　天上那遥不可及的红月，凡人抬头就可以看见。

　　游真没告诉程岱，污染带给她痛苦的同时，冥冥之中，她与红月产生了微弱的联系。

　　不过陌生人之间还是需要保持一点应有的戒备，游真可不想哪天被捅刀子。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到站了。”程岱说。

　　话音刚落的瞬间，列车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停下了。

　　最先下车的是程岱——

　　“另外……”
　　“回答下，你上一个问题。”

　　他愁眉苦脸地说：“并不是。只是，因为我们是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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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光的水中，不知沉寂了多久。

　　忽然，深水区开始荡漾，水纹向四周散去。

　　黑暗深处，有什么悄然睁开了眼。

　　他的神明……回来了吗？

　　红月怜爱的将它的月光投下，这片水域很快被照亮。

　　水下，一个黑影正迅速朝水面游来，强健的鱼尾是他得力的武器，不用怀疑其随意一个横扫就能让一个全副武装的监察官当场昏迷，现在每一次摆动却只是为了尽快浮出。

　　没人知道他有多么着急。

　　暗红色的微光洒在少年带着喜悦的面容上，他的下半身浸泡在水里，若隐若现，任谁如果不看他长着一条冰冷的黑鳞鱼尾，怕是会有热心人，立马跳下水，将少年救上岸。

　　少年痴迷地看向天空，今天是满月，前不久，他感知到了神明的气息。

　　他的神明高悬于空，已经很久没出现。

　　是失望吗？
　　少年努力反思自己。

　　这几百年，他不愿相信神明沉睡，一直信仰祂。
　　他是祂虔诚的眷属，神明可以随意支配他的一切。
　　……他有很多东西想献给主。

　　再次沉入水底，少年多了个决心。
　　“神啊，请再次注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