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识予

5、刻意

　　陈玄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刻意。

　　以至于褚知白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他没休息好，眼下一片乌青，唇边长出浅浅的胡茬，唇也紧紧抿着。
　　看起来很不好惹。

　　褚知白蓦地想起两天前在旧街遇见他的情形。

　　那天她喝了酒，又是在夜里，视线像隔了层纱似的迷朦，总觉得那时的不良少年跟现在不大一样。
　　至少表情没这么欠扁。

　　陈玄有起床气，褚知白深谙这一点，这会儿八点刚过，他分明是刚起床就赶了过来。
　　因此明知他意有所指，也只微笑，不接茬。

　　可郭骁逐不知道，一个劲儿往枪口上撞。

　　他猛地收回递给陈玄的矿泉水，咬牙切齿拧开大灌几口，才朝着陈玄喊：“你不早说！我还顶着大太阳给你介绍！”

　　陈玄：“你又没问。”

　　郭骁逐被他几个字噎了回去，指着陈玄鼻尖好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褚知白在他们耍嘴皮子的间隙回身，曲起手指敲了两下车窗玻璃，指关节被烫得泛红。

　　今年的气温是真的离谱，早晨八点，车身已经达到如此高的温度。

　　褚知白倒是不在意，对着降下的车窗拍拍手：“开工开工，早点干活早点收工。”

　　小陈磨磨蹭蹭从车上下来，跟在褚知白身后，晒蔫的茄子似的，完全没有几天前的活力。

　　到底是小姑娘，感性点也正常。

　　褚知白没给她分太多任务，找了个不费体力的活分散一下注意力，一整天忙下来，保证她忘了失恋这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不过小陈没撑到下班。

　　午休时间刚过，小陈就白着一张脸找褚知白问能不能先休息，晚上缓过劲来再加班整理资料。

　　她一个在校生，平时忙着肝论文，也没空锻炼，身体素质差得不行。加上没有经验，工作忙起来忘了及时补水，太阳一晒就中暑。

　　褚知白跑到后备箱翻了一盒藿香正气水拿给小陈，叮嘱她先休息，剩下的工作她晚点会处理。

　　梧城连晴近半月，高温和干旱夹击之下，供电非常紧张。

　　市消防队的办公楼本就人少，为了响应限电号召，大部分楼层都没有开空调。

　　小陈在会议室里待了会儿，实在是热得不行，才跑到大厅坐着，靠在椅子上昏睡过去。

　　直到褚知白去找郭骁逐沟通脚本的时候才发现。

　　她第一时间叫了车。

　　市消防队虽然位于梧中区，由于地形原因，位置比较尴尬，不大好打车，打车软件也一直没人接单。

　　原本褚知白是想下班的时候单位的车顺便把小陈送回去，但现在情况紧急，再拖下去有可能热射病，还是尽快送到最近的医院比较稳妥。

　　褚知白起身看了一眼，消防队的车只剩一辆，问了门岗才知道是出任务了，郭骁逐带的队。陈玄工作起来也是独来独往见不着人影，眼下除了让单位司机送小陈，找不到更快的办法。

　　她当机立断，让司机先把人送到医院，然后跟领导汇报了情况。

　　好在小陈并无大碍，只是褚知白不得不独自加班。

　　这周以唇枪舌战开始，注定过得兵荒马乱。

　　褚知白给小陈放了两天假，工作都落到了她一人身上，加上这周广播台当值，她忙起来都不知道年月。

　　等到周四小陈回来，褚知白才稍稍喘过来气。

　　午餐之后，褚知白和小陈闲聊，宽慰她往前看。

　　“啊？”小陈一脸茫然，“师父我就中个暑而已，而且你还给我放了两天假，不至于想不开。”

　　褚知白：“郭骁逐跟我说你失恋了。”

　　小陈：“哦你说那事儿啊……”

　　褚知白一向不关注同事的私事，她不好奇，也不想影响工作。
　　但小陈是个例外。

　　人总是会被自己不具备的特质吸引。

　　小陈活泼，自来熟，围着褚知白“师父”长，“师父”短，工作上也一点就透，很难不对她多出一分工作之外的关心。

　　只是褚知白在听见小陈说失恋原因是“知道陈玄有喜欢的人”时有些后悔。

　　小陈还在感慨：“难怪不愿意载我，肯定是要把车后座留给喜欢的人，我天！他好会！”

　　褚知白附和：“确实很会。”

　　-

　　周五，原定拍摄的最后一天。

　　上午消防队训练，整队的场景拍得很有气势。
　　下午临近五点，消防队接到南山山火的通知紧急出勤，除了褚知白，其余几人全部随车跟拍。

　　褚知白还要回广播站，因此落单。

　　滴滴打不到车，最近的轻轨站直线距离显示八百米，褚知白决定顶着日头走过去。

　　打开导航一看，山路十八弯，绕到车站最快也要四十分钟后。

　　四十分钟，都够她爬回广播站了。

　　褚知白看了眼时间，再晚可能赶不上今天的广播。
　　她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前取了一瓶冰矿泉水，喝了一口，踏出消防队大门。

　　从消防队到广播站，直线距离也就两公里，然而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顶，从这里过去只有一条单行道，一路蜿蜒，迂回向上。

　　广播站设立在梧中区的云岭公园内，占据了梧中区最高点。

　　褚知白每天从十余里到广播站接近二十公里，从梧北过来得跨一座桥。为了避免堵车迟到，她通常选乘轻轨。

　　偶有几次打车路过，就能远远看见藏在山岭树荫中的广播塔尖，是梧城城际线上不算高，却很独特的存在。

　　算起来，还是第一次步行上去。

　　天气炎热，走了没几步，嗓子眼都在冒烟。

　　趁喝水的时间抬头看了眼广播塔尖，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褚知白热得不行，撑着膝盖喘气，只觉得夏天的风很喧嚣。

　　路过的车辆也喧嚣，听得人都有些烦躁。

　　下一秒，喧嚣声停在身边，余光闯进一个嚣张身影，在刺耳的急刹声后停住。

　　褚知白闻声偏过头，斜向上看过去，视野里的人跟着她的动作也转了下头，直视她的目光。

　　陈玄很少看见褚知白狼狈的模样，这次碰上，难免觉得稀奇。

　　她皮肤白，脸颊被热气一熏，透着粉色，水蜜桃似的娇气。
　　偏偏一双眼睛冷冷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挣扎。

　　挺有意思。

　　没空去想他为什么没有跟去南山，褚知白喘着气问了句：“看够了没？”

　　陈玄双手抱臂，手肘撑在仪表盘上，好整以暇盯着她。
　　“没够。”

　　倒是挺坦诚。

　　褚知白乜他一眼，没说话。
　　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三两句话撩拨人心，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没空陪他玩你问我猜的游戏，缓过气来又起身前行。

　　陈玄两腿点着地，推着车往前滑了半步，跟在她旁边。

　　山风绕过江湾，热得发烫。

　　褚知白三步一停，走得十分艰难。

　　梧中区是老城，步道由石板铺就，两旁都是栽种多年的榕树，遮住大半个路面，气根垂下很长。

　　陈玄遇见垂下的气根就偏头躲一下，慢条斯理的样子，看上去很悠闲。

　　就非得在她走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悠闲是吧？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管各自前行。

　　又走了一段距离，喉腔里涌上来一丝腥气，褚知白喝完最后一口水，掏出手机给吴安打了个电话。

　　吴安是褚知白搭档，两人合作两年多，已经培养出十足的默契。

　　听筒里，吴安还在问她赶不赶得上开播。

　　“有点悬，我尽量赶过来，如果来晚了，你就先顶上，我很快就到。”

　　肩上被人拍了拍，回头时，看见陈玄用口型跟她说：“上车，我送你。”

　　挂断电话前，吴安提醒她：“实在不行，遇到摩的可以坐，不堵车比较快。”

　　褚知白在他提到“摩的”的时候，不由自主瞥了一眼陈玄。

　　他已经摘了黑色头盔，换上一个白色的，而后递过来，示意她戴上，头还朝着车后座点了点。

　　好巧不巧，一辆出租车停在陈玄车后面，探头出来吼他：“走不走？不走别挡路。”

　　褚知白没来由地想起小陈那句“肯定是要把后座留给喜欢的人”。
　　她没有迟疑，转头上了出租车。

　　陈玄看着她，辗转多日没能问出口的问题，早已有了答案，只是到这一刻他才确信。

　　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头。

　　除了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