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识予

3、七夕

　　电量告急，褚知白摁灭了屏幕，放到一边。

　　下一秒，屏幕再次亮起，好友请求浮在顶端：
　　【‘陈玄’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备注信息：钢笔在我这里】

　　褚知白觉得，这事儿真的是很可笑。

　　那支钢笔是万宝龙的小王子系列，宝蓝色的漆面，笔尖刻了金色的图案，很是精致。

　　她不知道那支笔是怎么到他手里的，是他捡到的，抑或是从小陈那里得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支笔曾是他送的。

　　分手后，褚知白把关于陈玄的所有东西一一打包，大到她穿回去没来得及还的外套，小到她拍的拍立得相片，全都寄给了陈玄。

　　唯独留下了他送的笔。

　　褚知白也送过一支同系列但不同色的笔给陈玄。
　　她当时觉得，他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现在看来，那支钢笔早该还回去。

　　她咬着嘴皮想了会儿，决定回复一句“就当是还给你了”，结果拿起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关机。

　　算了，再说吧。

　　迷人的夜晚可不能浪费。

　　点好的菜正好上桌，服务生呈酒上来，褚知白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小小的杯子见了底。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口腔还残留着酸涩后的回甘。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顺着大脑的指示，转头又向服务生要了两杯。

　　季枫皱着眉，嘲讽开到最大，却语带担忧。
　　“要不是我自己选的地方，我还以为司机给我送错了门，进了夜店呢。
　　再说了，夜店喝酒也不像你这样啊。
　　哎……陈玄就陈玄吧，陈玄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有点儿……”

　　酒劲上来，脑子里杂乱的思绪被冲散，褚知白心情好了大半。
　　她一手托腮，半眯着眼，闲闲散散看着季枫：“有点儿什么？”

　　季枫当时就觉得，陈玄指定是有点儿瞎。

　　褚知白长相不是明艳挂的，用现在流行的评价来说，属于淡颜系美女。季枫一直说她平时看上去特高冷，瞥谁一眼都得结冰，只有喝完酒会变样。

　　冰山遇春风，化成眼里一泓泉，越是昏暗的环境里，越能看清潋滟眸光。

　　她一个女的看褚知白一眼，都晕得五迷三道的，那个狗东西居然还提得出分手？

　　“分手？”褚知白皱着眉想了会儿，随后笑得眉眼弯弯，语调很轻快，“不是他提的啊。”

　　季枫为自己诅咒陈玄瞎眼的事道歉一秒，突然想起上次同学会的事情。

　　那天褚知白回电，被班长撞见，抢了手机宽慰了好半天，后来还问她是不是还在想陈玄。
　　她回得掷地有声，冷面无心，十分酷炫。
　　季枫还隔着电话给她鼓掌，暗自叫好来着。

　　褚知白：“嗯，我记得。”

　　季枫：“然后陈玄就是那时候到的。”

　　褚知白：“……”

　　季枫补充道：“因为班长抢电话没抢过，强行开了免提。”

　　她说得很委婉，褚知白却抓住了重点。
　　“所以，他听见我说‘人都没了’？”

　　季枫看了眼不远处的楼梯，回过头来，心不在焉地答：“啊，大概吧。我也不清楚。”她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也算半个当事人，总不好抓着他问这事儿。主要吧，他进了包厢就往角落里一坐，有人找就跟人碰杯，没人找就自己喝酒，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就算想问也不敢过去送人头啊！”

　　后来季枫说了什么褚知白也忘了，只记得酒点了一杯又一杯。

　　桌上空盘撤完，季枫说要转场，趁今天有空还高兴，去蹦他个天昏地暗。
　　褚知白肩头搭着季枫，一边顺着她说“好”，一边把人按进了早已候在门外的季枫男朋友车里。

　　晚风灼热，褚知白忙出一身汗，站在路边朝半醉半醒的季枫挥手。

　　一回头，服务生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笑得很有礼貌：“这位小姐，麻烦买一下单。”

　　褚知白笑笑：“抱歉。”说着，便伸手去拿手机。
　　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屏幕依旧黑得反光，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已没电。

　　放在包里小半年的现金早在一个月前送到了郁金园，手机已经关机，没法扫共享充电宝，她只能找服务生借了根数据线连上，站在前台等开机。

　　服务生看褚知白站不太稳，让她回之前的位置休息，等充好电再过来结账。

　　褚知白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发胀，也没推辞，窝在藤编椅上，看着餐厅中央的旋转楼梯发呆。

　　陈玄就是这个时候下的楼。

　　大约是为了营造氛围，餐厅里光线昏黄，有些暗。
　　她的脸映着烛光，夜明珠似的，白得发亮。

　　陈玄觉得，褚知白真的是很会看人下菜。

　　她能在群里对着看起来不怎么熟的同事“么么”，就是不乐意给他个正脸。

　　几乎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就移开了视线，而后起身，离开座位。

　　褚知白冲进卫生间的那一刻还在后悔：为什么都见了那辆摩托三次了，还是没长记性。

　　不过，他应该没看见她。

　　就算看见了，黑漆漆的，谁认得谁啊。

　　她洗了个手出来，门外有人倚着墙，好像在等人。
　　刚打算绕过去，就听见那人开口：“知知。”

　　褚知白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呼。

　　她猛地抬头，看见顶灯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分明的光影。

　　真的是陈玄，在等她。

　　陈玄也毫不掩饰，就那么直直的，盯着褚知白的眼睛。
　　对视几秒，他忽而轻笑，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随后陈玄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狭小的过道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褚知白被笼在高大的身影中，几乎就要被对方的气息包围。

　　她强忍着后退的心情，就见陈玄撤开半步，距离带来的压迫感刚刚消失，他又问：“跑什么？”陈玄把烟摁灭，扔进垃圾桶，才回头看着她，“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

　　“没有。”
　　褚知白站得笔直，语调不似平时干脆，带着酒后的绵软。

　　她极少这样说话。

　　陈玄始终直视她的眼睛，褚知白只觉得心虚。
　　用季枫的话说，陈玄那双桃花眼，看电线杆子都深情，你可不要上当。

　　但陈玄好像上了当。

　　他浑身的紧绷感卸了大半：“那就是想见我了。”
　　轻描淡写的样子，聊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陈玄！”
　　褚知白皱着眉看他，眼尾泛红，微醺的神态即便是带着怒意，也毫无威慑力。

　　陈玄却在她毫无威慑力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看来是真的不想见我。”他侧身，给褚知白让出一条道来，而后转到她身后跟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了句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被冲水声盖过，褚知白只听了个大概。

　　但那几个字就足够让她怀疑，她喝多了。

　　褚知白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陈玄。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欠我一顿饭。”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晚上，你在群里说的，大家都听见了。”

　　“……”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门，服务生追了出来：“小姐，您的手机。”

　　“啊，”褚知白木然接过，还不忘说一句，“谢谢。”

　　有跑车呼啸而过，掀起一阵汹涌热浪。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看见路边的缠着小灯串的氢气球，一团一团的，飘得很浪漫。

　　“那个……”服务生举着pos机开口，“麻烦先生这边结下账。”

　　褚知白被酒精麻木的脑子无法理解服务生为什么要去找陈玄买单，只顾着手忙脚乱地开机。

　　等输完开机密码，陈玄已经刷了卡。

　　褚知白皱着脸看他。

　　男人在璀璨的灯光下笑得耀眼：“我说了，你欠我一顿饭。”

　　“祝二位七夕快乐。”服务生适时递上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听见陈玄的话时，很自然地接了句，“欢迎下次再来。”

　　褚知白下意识撇清：“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陈玄：“哪种关系？”

　　他站在褚知白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说话的时候，压迫感很强。

　　褚知白原本没觉得不对劲，等到陈玄开口，她才惊觉，今晚是真的喝多了。

　　服务生不过给店里拉一下生意而已，她倒好，自己挖了个坑，头也不回往里跳。
　　偏偏旁边还站着个陈玄，幸灾乐祸地往她身上撒土。

　　褚知白抿唇，扭头看向陈玄。

　　他就那么坦坦荡荡地回看过来，眼底眉梢都是笑意，低头的时候，右耳骨上的耳钉跟着折出一道光。
　　看上去像个外表挺阳光的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追问：“不是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褚知白甚至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不甘，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