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竹马今日火葬场了吗》柳斜斜

2、第 2 章

　　“六娘，回来吧！”

　　二人回头，顾大娘正站在门楣下，蹙眉看着六娘和孟简之。
　　六娘看了孟简之一眼，便和他互相别开方向进屋了。

　　顾大娘见素来不装心事的六娘，近日却闹了个容色憔悴，“孟家这小子什么都好，惟独眼神不济。”

　　六娘随手关上门，似是关上了自己六年来的痴心妄念，她抬起素白凌乱的小脸看着顾大娘，眼角一行清泪却不自觉滚下来。
　　“阿娘，你不能这样说孟哥哥，他的眼睛是为了阿弟才……”

　　“我何尝不知……”
　　顾大娘叹口气，她看着鼻头和眼角红透的六娘，着实不明白这样标致纯良的孩子，又这样一片痴心，怎么就打动不了孟简之的心。
　　“他虽已能视物，可却有眼如盲。”

　　六娘这回明白顾大娘的意思了，她说他没眼光，自家的姑娘怎么都是最好的，任谁都是高攀。
　　她自嘲笑道。“阿娘，六娘想清楚了，日后，六娘就陪着您做酥酪，再不做别的妄想。”

　　“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不嫁人了不成？”顾大娘听六娘如此说，便知道这孩子说的是伤心话。

　　“为何不成呢？六娘喜欢陪阿娘做酥酪。不过，阿娘若实在想要六娘出嫁，那六娘就出嫁，阿娘说哪家郎君好，六娘就嫁与谁。
　　六娘不喜欢他了，汝宁县的儿郎这么多，怎么就非他不可呢？”

　　顾大娘忍不住嗤笑出声来，她知道六娘在拿话哄自己开心，这小女娘看着乖顺，实际上倔得很，她认定的事，往往就是一头到底，百折不回。
　　否则，这些年，怎么偏偏要磋磨在孟简之一人身上。

　　顾大娘抿着薄唇，思量半晌后，沉沉道，“六娘，你也累了，先回房歇着去吧，有些事，等晚上你阿爹回来了，再商议。”

　　顾大娘似有未尽之话，可六娘此时实在疲惫，无心揣摩顾大娘的心思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屋内，她坐在榻上，才觉浑身似要散架。
　　原来，说出那样一番话，竟耗尽她所有气力。

　　她点燃了一根烛火，烛火随着风左歪又摆，看起来自在得很。
　　不像她，脑袋里被灌满了浆糊，沉重繁乱。

　　她长出口气，看向窗外的果梅，她想起幼时最喜欢的就是这株果梅。
　　它长得格外大些，两根分枝分开散去，六娘欢喜地时候可以倚靠在枝丫上发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攀上去，便距离她的小郎君只有一墙之遥了，她若能看到孟简之读书练功，当夜必能睡一个甜甜的好觉。

　　想着六娘黯然灰心，尚汪着泪的眼睛又酿出些许笑意。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孟简之时，也正是果梅开花时节。

　　那会儿，她还住在安济坊，汝宁正逢荒年，郭县令有心无力，能拨给安济坊口粮并不多，阿弟饿了好几日，眼瞅着支撑不住，她只能去沿路讨些吃食。

　　孟简之便入神祇一样出现在两人面前，彼时的少年已长得清隽好看。

　　他用一双修长的手递给她一个水壶一个馕饼。
　　“谢谢大哥哥。”六娘就这样永远记住了他那双眼睛。

　　直到后来她和七郎被顾翁戎收养回来，她终于又在顾翁戎的私塾见到了他。

　　彼时，能再见到他，六娘觉得自己当真幸运。
　　可今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否认她。
　　而她亦同他说了那样决绝的话。
　　她竟不知道当时见到他便动了懵懂的心，一晃多年还是一片痴心，是幸运还是不幸。

　　六娘垂头鸦睫搭下来，灰心丧气的自我安慰。
　　也好，说开了，这件事便再也不会成为横亘在两家人之间的麻烦。

　　直到顾大娘叩门唤她，她才恍然发觉，夜色已深，顾翁戎回来了。
　　她跟着阿娘进屋的时候，顾翁戎正坐在烛火旁，蹙着眉头沉思着什么，看到她进来，忙笑了笑，细密的皱纹堆在眼角。

　　“六娘，孟老爹今日来提亲，你……阿爹想问问你……”
　　“阿爹，六娘不愿意了。”她打断顾翁戎道。

　　“六娘不是一向喜欢简之？怎么如今…”
　　“阿爹，六娘是喜欢孟哥哥，可齐大非偶，六娘只是汝宁县的一个小女娘，孟哥哥的前程却不在这小小汝宁，六娘和孟哥哥，天生，就不是一路人。”她声音低低的，清醒的让人心疼。

　　顾翁戎看着六娘，犹豫道，“简之性子冷清，难免让枕侧人受伤，只怕你得多担待，可却也是个端素正直的孩子，不然不会舍命去救你阿弟，更不会为了一时荣华，抛却糟糠之妻。”

　　顾翁戎的话留了余地。
　　六娘抬眸，疑惑地看向顾翁戎，她一时有点不解顾翁戎这话的意思。
　　她本以为，阿爹阿娘今日叫她前来，是让她断了嫁给孟简之的念头。

　　顾翁戎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顾大娘却抢道，“罢了，就直接告诉孩子吧，却在这里兜什么圈子？六娘，几日前，陈员外为他家儿子陈湘送了喜礼，说要纳你做妾。”

　　六娘倏然一震。
　　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久，她方明白过来阿娘的话，她亦知道，阿爹为何重提和孟家的婚事了。

　　陈湘出身四大家族旁支，与四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常说四大世家，金玉如山，富贵已极，便是经过数十年的战乱，旧朝颓败，新朝当立，依旧屹立如山。

　　六娘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泼天富贵和权势，可在陈湘身上便可见一斑，旁支尚且如此纨绔奢靡，更遑论那些嫡系正统。

　　寒门学子便是走了仕途路，又常如孤舟独桨，一不小心行差踏错，直坠青云是常事，远不如世家大族树大根深，盘根错节的势力来的稳固长久。
　　这种人，又怎么是她们这种市井之辈能开罪的。

　　可陈湘是个下作没正型的纨绔，正室尚未入府，却妾室如云，平日里为非作歹，媚强凌弱，逼着良家女儿做小妾。
　　想起他素日的所为，六娘就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寒。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种事情，有朝一日能落到她身上。

　　顾大娘看着六娘的神情，忍不住开口“我与翁戎收养了你和七郎，你们虽不是我二人所生，便当做自己的孩子养，我们又怎么能让你嫁给他做妾。”
　　顾翁戎添道，“陈家来家里闹，这事瞒不过你孟叔去。陈家来闹的当日，他就过来与我们商议，说要为你二人定亲。”

　　顾翁戎见六娘恍然无言，只好继续解释道，“简之中了解元，只那一篇赋，便让他在胶州乃至京都也算小有名气，陈家虽未必怕他，但是他们亦担心简之在上京识得什么门路，有了上表说话，直达天听的法子。
　　陈家旁系在汝宁妄作胡为的事一旦被人挑破，陈家正支嫡系来年的擢选必然受影响。陈湘不懂这道理，他父母却未必不懂，更不会纵容陈湘在这种时候与简之结怨…”

　　顾翁戎的话，六娘没听完，可她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孟叔此次来家里提亲的缘故。
　　孟叔一片好心 ，想要庇护于她，可是……。
　　六娘攥紧自己的指尖。

　　“六娘，孟老爹说要向咱家提亲已有三五次了，往日，我只恐孟家那孩子对你无意，便话语间含糊过去，可如今……”
　　六娘心里一凉，她懂了。
　　如今，他们已没了别的法子。

　　顾大娘言语粗粗略过，可六娘知道，以陈湘平素所为，大约是半抢半逼，用了不少腌臜手段，只是，阿爹阿娘不愿说与她知罢了。

　　陈湘性格眦睚必报，若得罪了他，在汝宁，哪里还有好日子可过。
　　除非，能有棵大树，庇护他们。

　　可，孟简之，能做这棵树吗？且不论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他愿意娶她吗？
　　他二人的亲事，久久未定下来，不就是因为，孟简之对她无意吗。

　　想起他今日在众人面前否认她，六娘脸色一白。
　　六娘摇头，“阿娘，可孟哥哥他，他不会娶我的……”

　　“他会。”
　　六娘募地抬头望着顾大娘。
　　顾大娘添道，“他今日尚不知内情，若是孟老爹同他说了缘由，他必然会。”

　　六娘怔怔看着顾大娘笃定的神色。
　　不知怎地，六娘突然想起，当年孟简之孤身一人冲进瘴气将阿弟救回来时的场景。

　　是啊，孟简之那个性子，若单为了结亲娶她，他不会，若为了庇护于她，庇护于顾家，也许他真的会。

　　六娘眉心忽地紧紧地蹙起来，就算孟简之应了，这不过是孟简之的施舍罢了。

　　她想起今日她同他说的一番话，那样高傲决绝。
　　她又如何低头开口，让他舍弃以后在京城的名门贵女，转而娶一个对他前程毫无裨益的她？
　　她做不到，六娘涨红了脸。

　　她还是脱口而出道，“阿娘，孟哥哥中了解元，不再是六娘能妄想的人，我……”

　　“我本也以为，你对那孟家小子是一心一意，百折不回的，偏偏这当口，你却同他说了那样的话。”顾大娘又叹了口气，”若你当真觉得这法子不好，咱们大不了便从汝宁搬走就是，可……。”
　　顾大娘却闪了下眼睫，犹豫道， “可迁居到底不易……，六娘，你再计较计较，孟简之品性端素，虽然他如今对你无心，但日后也必不会太过委屈于你，何况，往后他若真能平步青云，许能带你去上京过好日子，便是别人盼也盼不来的。”

　　听了这话，六娘缓缓垂下头，她明白大娘的苦衷。
　　阿爹和阿娘飘零日久，好不容易在汝宁县安居，置了产业，购了房舍，何况，阿爹阿娘近耳顺之年，迁居二字岂是大娘嘴上轻飘飘说的那般容易。
　　她知道，阿娘不是在向她说空话，可她和阿弟受顾翁戎大恩，她不忍，也不该让阿爹阿娘为了她再受流离失所之苦。

　　计较起是非对错何其容易，相比起来，她心里一浪又一浪涌来的错综复杂感受，却是如何也辨不明。

　　六娘垂头。
　　在旁人看来，这些年来她为孟简之吃了不少苦头。
　　但六娘从未觉得苦，因为她喜欢他，便连他偶尔的关心和礼貌的问候都能让六娘欢喜。

　　可，随着二人年岁愈大，渐渐到了议亲的年纪，两人却似乎渐行渐远。
　　她知道，她不能再傻傻地，毫无顾忌地跟在他身后，肆意地唤他一声孟哥哥。

　　他不喜欢她，她有朝一日，总要放手。
　　可她好不容易打定主意，试着放下他。
　　如今，却又要卑鄙地用两家的交情，让他不得不接纳她。

　　六娘不禁拼命摇头，她头回觉得，自己的这份感情变了味，甚至有些卑劣不堪，令人不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