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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冠军 ...

  •   失去重心的刹那,伊里亚心里想的并非“不好,要扣分了”,而更多的却是“他们要怎么看我?”。
      这是个骄傲又自负的小孩,大家总是这么说。但伊里亚不相信有人会拒绝被认同的满足感——一直以来,他就是为此而滑的。伊里亚至今仍记得六岁时在儿童夏令营,第一次跳出1A的时候,来参观的教练老头脸上欣赏赞许的神情,周围同伴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那时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可以与众不同。
      重力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强烈的冲击力震得他牙根发麻。他径直滚进软垫里,关节和骨头都疼,但音乐还在继续。伊里亚自觉从冰上爬起的样子十分丑陋,以至于他几乎不敢抬头接受旁人打量审视的目光。
      平庸和失败同样应该唾弃,他的父亲告诉他。但这个男人酗酒、赌博、妻离子散,却仍然自命天高,不甘平庸。母亲总是斥责他和那个废物男人一模一样的坏脾气,伊里亚无法反驳,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属于败者的血液。
      这时他听见老头子暴躁的怒吼:“臭小子!”旁边的冰迷们纷纷看过来,观众席上响起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老教练放轻声音,嘟囔:“还敢改编排,回来就给你加训。”
      伊里亚不由咧开嘴笑。他递给那个谢顶老头子一个挑衅的眼神,再次挺直腰背,仰起头来,恢复了一贯的高傲表情,仿佛刚才的狼狈是一场错觉。
      他回到音乐里,之后的跳跃倒是都完成的很好。直到最后一个连跳,助滑的时间长到异常,静止的姿态仿佛时间都停滞了。老教练一看他动作,顿时明白这小鬼还没放弃他那失败的跳跃,但此刻阻止也来不及了,只能吹胡子瞪眼地把拐杖敲得咚咚响。
      刀刃擦过冰面,向前起跳,伊里亚完成一个饱满的3A。但跳跃还没有结束,紧接着右脚再次点冰,左刃内压,竟是一个鲁普跳。
      3A加3Lo的连跳,算上在节目后半完成跳跃带来的加分,假如他能顺利完成,这一连跳的基础分堪堪弥补之前的失误。然而天不遂人愿,落冰时他再次险些跌倒,为了稳住重心,他不得不让浮足落地。
      伊里亚感到失落、无尽的绝望和无比的愤怒,他知道他的比赛已经结束。此时此刻他只想飞回圣彼得堡,回到他的冰场。他渴望练习,一遍又一遍,直到站上最高点为止。
      “你真会给我加训吗?”K&C区,伊里亚把脸埋在毛巾里,语调中隐藏着期待。
      “我会限制你的跳跃的训练量,”老教练板着脸,不想看他糟心的学生,“还有,恢复你的芭蕾课程——你那段助滑真是不像样,不要P分了吗?”
      即便知道以这位铁面教练说一不二的性格,伊里亚依然忍不住反驳:“没有更高级的跳跃,我怎么超过他们——易菁,甚至路易斯?”
      “花样滑冰不是跳跃比赛。”老教练摇摇头,“伊纳,我对你很失望。”
      伊里亚不说话了。老头子从来没说过这样的重话,不论从前他怎样任性都没有。
      “易菁,你很在乎他。你大可以看看他的表演,虽然跳跃技术很不成熟,但有很多你值得学习的东西。”老教练接着说。
      不要你说,我当然知道,伊里亚腹诽,这是我亲自挑选的对手。他往冰场对面看去,正好看到易菁从选手通道里出来,笑着向引路的工作人员致道谢。广播响起,伊里亚连自己的分数都没有心思去看,探着头,远远望见易菁脱了刀套,在冰上试滑了两圈,和教练交谈,就连被老头子一路拽着离开都没有在意。

      当然此时也少有人还关注这边的情形。因为本赛季青年组最大的黑马,来自中国的易菁选手,即将上场了。
      易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慢慢滑到冰场中央,等待音乐响起。心脏跳得很快,这使他感到亢奋,他知道自己不该在四周跳上放太多期待,而应该思考更多有关节目的事,回忆克拉蕾和胡桃夹子的相遇,代入那段梦一样的旅途。
      圆号奏出圆融清亮的乐曲,继之是竖琴流水般柔和悦耳的音色。音符在欢快地跳动,易菁踩着节拍滑行,他的滑速高得不可思议,前外刃转三接入跳跃。左脚点冰,他几乎是乘着滑行的速度飞了起来。
      滞空的感觉很妙,下坠时的失重感让易菁想起雨滴落在水面上,溅起水花。旋转的时间好像只停留了一瞬,落回冰上时,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转足了四周。
      易菁忍不住去瞟场外的指示灯,一片绿色。他稍稍安心下来,嘴角忍不住上翘,为了配合圆号优美又壮丽的乐声,赶紧抑制住了,向众人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花之圆舞曲》,《胡桃夹子》中最知名的选段之一,悉心描绘出了糖果仙子们与众仙女群舞的场景。弦乐奏出圆舞曲性格的抒情旋律后,长笛马上用幽默活泼的音调回答,易菁配合着滑了一组交叉摇滚步,接上连续的跳步,活泼的步伐和轻快的音乐很是相称。
      薇薇安很喜欢给易菁编排这样的跳步,小跳的姿态俏皮不失优雅,正适合这样十四五的少年人来做——成人是无法扮演胡桃夹子的,柴可夫斯基把他一生的才华和热忱都埋进了这支玩具和女孩的盛宴里,只有最单纯的小王子能带领人们走进这梦中。
      两个动作后,他进入下一个跳跃的压步。紧接着的是一段复杂的跳跃串,各式的点冰跳和刃跳炫技似的抛出。
      但事实上滑联并不支持这样把跳跃堆积在一起,如任务般完成。易菁知道,这不是薇薇安的编排问题,而是考虑到自己的体能短板才不得不出的下策。
      他垂下眼眸,准备下一个连跳——但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薇薇安是最优秀的教练,在任何地方都是。他要更加努力,更接近完美,他的成绩才会证明这一点。
      不论何时去听,清甜的落冰声都是梦幻般的美丽声响。易菁睁开眼睛,冲观众席眨了眨眼,今天的状态好到出奇,这使他感到心情愉悦。
      以一个夏赛尔步作为衔接,他进入了接续步法的部分。刀刃在冰面上划过留下清晰且深刻的痕迹,易菁想起薇薇安带他去看芭蕾舞剧的那个下午,扮演克拉蕾的女演员抹着脂粉看不出年龄,但她跳起舞时捻起的指尖和随呼吸扇动的蝴蝶骨却无不昭示着美。
      他舒展身体,像她那样伸出手臂,指尖微晃。足底的舞步还在继续,小跳进入联合旋转时,他回忆起那个惊艳的阿提丢。克拉蕾右腿后抬,鹤一般挺立的身姿如梦似幻,在缓缓讲述一段情史。易菁渴求那样的美,他几乎痴迷了。蹲踞旋转四圈以后,他把自己扳成环,进一步的再提高冰刀,举过头顶,脊背仰成流畅的弧度。
      贝尔曼。他感到腰背上的肌肉正在颤抖,冲动之下做出了不适合自己的高难度动作,也不知薇薇安会不会生气。离心力正在减弱,易菁终于停下,静止在冰上,弦乐的诉说随之结束,紧接其后的是呼啸般段掌声。
      易菁微微喘息着看向观众席,也看到站在场边的教练无奈的眼神。捏了一下耳垂,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clean了整个节目——在大奖赛决赛上。
      有谁在夸张地大喊他的名字,易菁忍不住转头望去,被一束花盖住了视线。他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接住这束抛来的花。往来源方向一看,克里斯正调笑地瞧着他,旁边的克丽丝蒂娜心虚地冲她挥了挥手。
      易菁把脸埋在花束背后大笑,下台后又把它塞进薇薇安的怀里,从其中抽出一支,插进她的发。薇薇安半恼般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被易菁躲开了。
      伊里亚没有去等候室,易菁到经过他时,他对易菁说:“恭喜。”
      “结果还没出来呢。”易菁不太适应这样坦诚的伊里亚。
      听他这样谦虚,伊里亚显然不太高兴,“对我来说,你已经是冠军了。”
      易菁笑,小声说:“谢谢你,伊纳。”

      结果也不出所料,易菁以微弱的优势超越了路易斯,初出茅庐就得到了大奖赛金牌,而伊里亚则因自由滑的失误最终位列第三。
      或许多年后有冰迷们来考古,看到这三位领军男单一个时代的人物此时还尚且稚嫩的表演,也会心生感慨吧。然而这次比赛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等待颁奖典礼的时间里,易菁被路易斯揽着脖子的场景,他挣扎着和伊里亚聊天,被这人幸灾乐祸地用手机拍了下来发到ins上。
      彼时彼刻,他们只是未经打磨的璞玉、仍然平凡的天才,但他们将要相偕着走过很多路,友谊、竞争和惺惺相惜将伴随这段旅程,直到有人选择退出为止。

      为易菁颁奖的奥古斯特先生是薇薇安退役前的男伴,现在是滑联的官员。但事实上易菁与这位先生并不算熟悉,每每谈及他时薇薇安总会露出不同寻常的落寞神情,叫易菁不得不岔开话题。
      易菁敏感地察觉这位奥古斯特先生看他的眼神中包涵着怀念,也许还有一丝丝愧疚。与他拥抱的时间好像格外的久,成年男人的唇嚅嗫了一下,好似想说什么话,但最终只是拍了拍易菁的背,对他说:“加油,孩子。”
      易菁点头。回去后又实在好奇,犹犹豫豫地问薇薇安,偏偏又不敢明说,只扯些有的没的。把薇薇安惹得烦了,才吞吞吐吐地问:“关于奥古斯特先生……”
      听他这样问,薇薇安神色未变,倒是克里斯拽了拽他,冲他微微摇头。易菁慌忙止住话头,生硬地接上:“他说,请我加油。”
      薇薇安笑,露出一个和奥古斯特一样的怀念表情。“我和他……”她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路易斯推开他,配合着岔开话题:“关于我们下赛季的编舞……”

      “我听迈尔斯说,奥古斯特在薇薇安退役以后找了新的女伴,”路易斯抱臂,和易菁解释,表情颇有些忿忿,“拿了奥运金后光荣退役,同时和第二任女伴结婚,事业爱情双丰收。”
      他们躲在旅馆,易菁的房间里。
      易菁扔出一张牌,喊:“uno。”接着说:“我都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会和你说啦。”路易斯放下一张“+4”的牌,“薇薇安小姐距离大满贯就差这一枚奥运金呢,这大概是她一生的遗憾吧。”
      伊里亚感同身受般点头,“差满贯只有一步了,真可惜啊。”他从牌堆里摸出四张,一看牌面,露出一个得意自满的笑,扔出一张和路易斯一模一样的“+4”。
      “说了这么多,你只听到大满贯。”路易斯笑他,一边紧张地盯着准备出牌的易菁。
      易菁扔出一张红色的“+2”,未等他松了一口气,这人又扔出两张同样的“+2”,然后礼貌地示意自己出牌结束,请下一位动作。
      路易斯大叫一声,苦着脸摸了六张牌,摞在手里厚厚的一叠。
      “薇薇安,”易菁垂下眼睛,“薇薇安没有责怪过奥古斯特先生……她有一枚戒指。”
      安慰着拍拍他的肩,路易斯叹了一口气。
      “成年人真复杂。”伊里亚说。
      路易斯瞥他一眼,说:“是啊,小孩子就别听这些,乖乖去睡觉吧。”
      易菁按住差点炸毛的伊里亚,无奈地问路易斯:“一会就好,能不能别逗他了?”
      “好吧。”路易斯摸摸鼻子,向伊里亚道歉,“对不起,彼得洛维奇·斯别洛斯基选手,我不该觉得那样逗你很好玩。”
      “别再!那样!叫我!”伊里亚扑过去,扼住他的咽喉。
      易菁无奈地拉住两人,打闹间手牌都不知道扔到哪去了,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他站在一旁插着腰,指挥:“快点,把我的屋子收拾好,今晚就算……不分胜负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P分:花滑的最终得分又技术分和表演分组成,表演分的标准由三项组成:编排、滑行及表演展示。这是今年六月刚改的,以前的表演分有五项。
    关于贝尔曼:很考验柔韧性的动作,男单成年以后就很少有做出来的。本文里点亮了这个技术的是伊里亚,年纪小还有芭蕾基础,拉个贝尔曼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挺轻松的。
    易菁小时候也学过这个动作,所以现在还能做出来,不过薇薇安担心伤了身体,一般不让他做。
    感谢你看到这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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