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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   站在门外的少年踟蹰不前,神色颇为纠结。
      方才猛然震动的余感还萦绕心头,教他迟迟迈不开步子。
      昨夜自己的举动恐怕已经被发觉了罢?所以才惹他说出那般绝情的话来。
      邹虎心中如吊了七八个水桶般忐忑不安,忍不住就叹息了一声。推在门板上的手也使不上力气,只能望着自己脚尖发呆。
      邹虎知道自己现在此番模样,要是被师傅瞧见,定然少不得一顿劈头责骂。
      师傅平日里最忌见人婆婆妈妈的行状。武馆的学生都聆过训导——男儿立世,即便无法成就功名大业,也当一生光明磊落,敢作敢为。否则就不配做他洛长平的徒弟。因此,自己在城中学武做事便从不敢偷懒拖沓。
      思至此,邹虎攥了攥拳头,胸膛豁亮沉定了一些,暗自稳持住心神,推了门进去。
      “小篦子,我有话同你说。”坦白又有何惧。邹虎蹙了蹙两道剑眉,大步踏进门槛,忽地下定决心。

      望向自己的却是一张满是哀戚绝望的面容。
      邹虎大骇。
      “发生何事了?”忙奔至床前,握住少年消瘦的肩膀,询问道。
      娄致垂下头,像是哭泣般,肩头抖个不停。
      邹虎一下就慌了,原本要说的话也抛之脑后,只晓得抚着娄致的背替他顺气。
      哽咽了几声,面色煞白的少年似是稍稍镇静下来。邹虎这才从漫长的无措中解脱,忙担忧地又问了一遍。
      娄致抬头望着邹虎,瞬间像要开口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想起邹麟方才对自己的警示,纵然满心的慌乱不安,也不敢再多提甚么。
      “你快告诉我啊!”邹虎瞧他面上苦痛不堪的颜色,越发焦急。
      娄致轻轻摇了摇头,忍住难过,“没甚么。”
      邹虎望着少年轻撇过脸去,胸中一阵强烈翻涌。
      “你在哭。怎么可能没甚么?!”邹虎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娄致被邹虎吼得心虚,只得低下头去,抽噎到:“当真……无事。”
      邹虎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小篦子。”抓在肩头的双手倏然收紧。娄致被遒劲的力道握得生疼,不由望他。
      邹虎压制不住胸口剧烈起伏,只双目如炬地盯着面有泪痕的少年。
      “当初你不肯说你落难的缘由,我就不问。因为见你不情愿,便不想为难你。”高大的少年眉头深锁:“可……现下叫我瞧见你如此哀恸模样,还敷衍我说没甚么!你三番五次对我守口如瓶,究竟至我于何地?我邹虎原来是如此让你信不过么?难道、难道你还质疑我对你的情意?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你以为我不晓得这些日子以来你对着我,哪一次不是强颜欢笑,每每见你拧着眉头恍惚的样子,我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你明白这种感觉有多焦心多难受!”一再被拒绝的挫折感深深打击了自己,终于借着恚忿将苦藏已久的心思倾泻出来。
      邹虎双臂撑在少年肩上,面孔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扭曲。炽烈注视着少年渐渐垂下的目光,身体由于爆发出的怒火以及那隐秘难察的期待而微微颤抖起来。
      娄致听罢默然良久,双唇不安地抿动着,不敢直视面前人的眼睛。
      长久的难堪寂静之后,邹虎终于听那少年饱含歉疚的温和嗓音说道:“邹虎,这些日子以来你助我良多。此番遭难,能得你如此肝胆相照的挚友,我心中何等感激,再虚言谢未免矫情作态。你的情义我自当铭记于心不敢相忘。我晓得你为人最是忠诚可靠,与你跟前本不该有半点欺瞒。只是……这些事不告诉你,并不是我刻意要看轻你。实是欠你的恩情太多太重,如若再将你牵涉其中,连累于你,那我真是连彘狗都不如了。”
      邹虎默默听完这些话,只觉周身顿滞难动。
      双臂滑落下来,口中泛起一片苦涩。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倒是自己之前都在自作多情了。
      自己的告白于他不过是一份兄弟间的高义薄云天。
      勉强收了僵色,转为沉稳的语气中却是掩盖不住失落:“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既是将我当作挚友看待……就不该如此生分。”
      “可是——”
      “小篦子。”邹虎打断道,双眼轻柔地望着消瘦到令人心疼的少年。
      “嗯。”少年也犹疑地与之对视,似乎有些讶异邹虎忽然恢复的沉着端静。
      邹虎淡笑一声,略弯下腰轻轻握住坐在床沿的少年的手。
      早就想这样光明正大地与他肌肤相亲。可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却总于这点肖想面前畏缩不前。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掌心中满满的细腻触感还是让邹虎心悸了一瞬。
      不知道也好,不知道便可打着朋友的幌子与他更亲近些罢。早晨在井边听到少年口中说出“绝交”二字,那样的恐惧,自己再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娄致更加困惑地瞧他。原本微凉的双手被一片暖意包容。
      “我们成为朋友那天不是击掌发誓过的么。”温厚的声音中仿佛还带着回忆的遐想。
      “那日我就答应过你,以后只要你有难处,我邹虎绝不会坐视不理。不管多困难的事情,一个人做不成,两个人未必就办不到。”邹虎手指僵动着,微微屈紧。“……你,还记得罢?”
      娄致愣愣地望着邹虎,像是也陷入了回忆之中。许久,才回过神,轻叹了一口气。“可……我已经答应过你哥哥,不再让你牵扯其中。”
      “那是哥哥的事。”邹虎摇头。“不是我的。”
      “我的事便是诺守我当初许过的誓言。”
      娄致怔怔望着高大少年眼中的坚毅,感到自己的双手被用力地攥紧。
      “好。”娄致站起身来,点了点头。“邹虎,今晚,能同我一起去救一个人么?”

      清晨,院中,月洞门与毗连的花墙静静矗立,被侵染的砖石下沿一片青苔湿冷。
      两棵桂树依旧繁茂,硬实的叶面裹覆厚霜。只是枝叶间暗藏的细小花簇已然枯黯,不复馨香。
      随着石阶而上的长廊,如棋格般的房门紧闭。
      寂静的厢房内,倚窗靠坐着清瘦的少年,只穿了亵衣,面容苍白得像是要融进衣衫中。
      远处几声寥落鸡啼,嘶哑如裂帛,渐渐泛白的天色叫浓黑苦长的夜失了踪影。
      晨曦的微光从窗外倾泻而入,照在青石板的地面,明明暗暗显出窗格的镂空雕花,成束的暖黄中,细小的尘埃轻盈地在光影里飞扬旋舞,竟如有了生命一般。
      少年怔怔地盯着那些欢快飞舞的灰尘,苍白的面容因沐光而染了一丝生气,然而还是有些虚弱,连勾动唇角都略嫌无力。
      那日胡八的话还回响在耳畔,叫死寂的心中荡起微澜。
      “娄致让老仆转告少爷,叫您一定要等他……”
      “他说一定会回来找你……让你哪里都不许去。”
      “少爷,您要保重身体,才能等他回来啊。”
      毕晚秋默默将头靠在了墙上,目光萧索黯然。
      “娄……”艰难地启开干涩的唇瓣,还未念出完整的名字便已使尽了全力,只无声地翕合着。
      大哥,你在哪里……
      总算,上天没对他绝情到底。即使失去音讯,也好过阴阳相隔罢。就算从今而后,大哥再不回来,就算天下之大,再无相逢之日……
      毕晚秋闭眼喉头哽噎。自己也不会怪他。
      他明白父亲对娄致的伤害。自己都无法原谅,又怎能奢望承受之人能够释怀呢?
      两人在一起的艰辛是他以往从未思虑过的。不过,即使这样,毕晚秋也不怕辛苦,他怕的是叫娄致承担这些苦痛。当初眼睁睁看着父亲打在那个少年身上的棍子,自己就如被千把匕首刺进心脏般剧烈撕痛。如果在一起要让大哥付出如此代价,那么,走了才是最好的选择罢,走了便再也不会有人可以伤害他了。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自己知道他还在世上的某一处,平平安安,就好。
      然而,当胡八告诉自己娄致嘱托的那一番话时,心中却是不可自抑地猛烈颤抖。那个孤寂一生愿尔平安的念头便没出息地动摇起来。
      他可以奢求么?真的可以么?当真只要等待便可以有期待么?

      窗外,灰蒙蒙的天宇因着朝阳渐渐湛蓝起来,如水洗一般明净透彻。
      一阵晨风习习吹来,床边的藕荷纱帐拂动,两弯银钩叮叮咚咚轻敲着床柱。
      毕晚秋茫然循声望去,那层叠的轻纱软帐间,幢幢有个人影。
      毕晚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大哥……大哥……”轻声缓步走向床榻,怕是惊动到来人。
      娄致依旧一身洁净的蓝靛布衣,正弯腰理着褥被,听见呼唤,便转过头来,冲毕晚秋羞涩一笑。
      毕晚秋也跟着笑,然而眸中水光晃动,眼前渐渐氤氲模糊,伸出手去触他,却捞了一片空。
      猛然转头,发现娄致并未离开,正端坐在远处的桌案前,安静地执笔习字,侧脸恬淡一如往昔。
      毕晚秋一身素白,痴立在虚幻迷离的晨光中,满面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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