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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草豆蔻(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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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梁呼晴轻轻的嗯了一声,里面都是哭腔。
“下一门考什么?”
“中医外科学。”
“和外科学一样吗?”
“不太一样,我下学期学外科学。”
“那放假我把我外科学笔记寄给你,就是和你们现在版本不一样了,内容应该没很大差别。”
“嗯,谢谢,”梁呼晴问道,“我表姐怎么样?”
“刚刚有个男孩子赶过来了,陪着她。”
“男朋友?”
“暧昧期吧,不然开始就叫他来了,”杜清仑看了一眼靠在男生怀里的贺珏。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靠着。
“心梗伴发室颤走的话痛苦吗?”梁呼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已经休克了,陷入昏迷了,感觉不到,”杜清仑的声音很温柔,在耳机中响起。
“她会怪我吗?”
“靠机器吊命的人,没有一个家人到后面还记得病人的好的,”杜清仑道。
久病床前无孝子。
“是我和我爸说放弃的。”
“你父亲不是三岁小孩,你表姐也不是三岁小孩,他们不会被你主导意见,你只能是参考意见,明白吗?”
“如果在她去S市之前,我坚持让她去医院检查再走,如果我和我表姐说让她带姨妈去,再如果,我告诉我表姐硝酸甘油怎么用…”梁呼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没有歇斯底里。
“不要把这些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只是个医学生,以后当了医生,也要明白病人不是都听医生的话的,”杜清仑轻声道。
当他开始看到周临卿在病人外套里翻到了一瓶未开封的硝酸甘油的时候,他就猜到她会有这种想法。
很多刚刚管床的医学生,都会有这种想法,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完善,导致病人预后不佳甚至死亡。
但是越到后面会越意识到,他们能做的太少。
越到后面越有“尽人事听天命”的自我认知。
“我姨妈信我了的,不然不会把硝酸甘油带身上,”梁呼晴道。
这句几乎是哭着说的,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杜清仑看屏幕里仍然是那张桌子,而女生的哭泣不断传来。
他是医生,看生老病死本就多,他看过歇斯底里哭泣的,看过默默流泪的,看过木然茫然一时不知流泪的,看过为了表达自己孝顺而假哭的,看过太多种送别亲人的场景。
却只在耳机里听着她的哭声,就觉得仿佛有个人在揪着他的心口。
他不是和谢既明那样女生一哭,就不知所措的人,相反这些年的临床生涯,让他越来越能自如面对家属情绪的爆发,但是梁呼晴却让他一时无措。
开始理智的把她注意力先移开,问点其他事,却忘了,那是亲人离世啊。
世间最大的两件事,莫过于生死罢。
他那句“好了,别哭了,”就在嘴边,却根本说不出口。
刚刚她和贺珏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为这个姑娘冷静有那么些惊讶,甚至还以为是不是他理解错了,梁呼晴和这位姨妈的关系没有闻安时讲的那么近。
可是此刻,他很清楚的感觉到,她是真的不舍,是真的一点都舍不得。
那一刻左不过强撑的理智。
梁呼晴的哭声渐渐低下去,问道“听谢既明说你上午下夜班,是不是睡觉的时候被我哥叫来的?”
软软的尾音。
“他都轮到肝胆外去了,怎么还有我们科排班表?”杜清仑失笑。
“他能搞到,也不奇怪啊,”梁呼晴道,“不要转移话题。”
“我生物钟乱,本也不是睡的多安稳。”
“那也要休息的,我表姐也有人陪,回去睡觉吧,”梁呼晴道。
“她有人陪,你呢?”杜清仑脱口而出。
说完手中一紧。
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没什么的,”梁呼晴似乎没听出这话的意味,道“我爸找我,改次聊。”
说罢,挂断。
那句话不是没有听出意味。
只是梁呼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也没心情去深想。
脑子里姨妈待她的所有的好都在脑中铺开来。
那个小学下课,冬天带着热牛奶,夏天带着冰果汁来接她和贺珏的人,那个会在出差后给她带礼物的人,那个会因为她说那条裙子好看就给她做生日礼物的人,那个会在她高考失利以后帮她在外面找场子的人,那个会说要是不谈恋爱,姨妈养你一辈子的人。
就这样走了。
梁呼晴就枯坐在自己椅子上,不断流泪。
室友的安抚让她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集体环境,这样影响大家,不合适。
早早洗漱睡觉,却根本睡不着,看着室友们一个个都熄灯了,自己才发出啜泣声。
手机上的时间走向两点,她却清醒得很,在黑暗的环境中泪流满面。
一次一次拿起手机,只看着时间在不断跳动。
竟到了五六点才囫囵睡着。
醒来就看见谢既明的消息,道“还好吗?”
“还好”梁呼晴早上起来眼睛都睁不开,她知道自己眼睛必定肿了,道。
“我觉得我还是要说一句节哀顺变的,”谢既明道。
“嗯,明白,”梁呼晴道,“我上午有课,等会儿聊。”
梁呼晴进入会议,坐到书桌前。
有一张卡片,写着“我也不知道要安慰什么,我不懂这些,只能说一声节哀顺变,另外,不用太避及我们偷偷哭,我们可以理解的。”
没有落款。
梁呼晴知道这是黎桥的字迹,也知道这是三个室友的共同的想法。
到底还是给她们知道了。
在寝室小群里,发了一句谢谢。
她一直当整个寝室关系调和者,这一刻有种莫大的成就感。
在经常听别人说寝室矛盾的时代,她们寝室这几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女孩子从来都没有大矛盾,甚至真的很温暖。
有些感动。
梁呼晴坐下来打开书,感觉到自己眼睛很痛,拿镜子一看还都红红的,好像还有点肿,有点痛。
眼睛因为哭了一晚上还有点睁不太开。
好像是睑腺炎。
但好像有点不太像。
拿起手机拍一张给谢既明,道“你看下是睑腺炎吗?”
“杜师兄说是,”谢既明回复。
“你不是说在眼科转了这么久吗?睑腺炎还要问他?”梁呼晴满脸黑线,道“你学了个什么?”
“我们查房时间,他在我旁边难道不正常?”谢既明觉得自己很无辜,站到查房队伍末尾,飞快发语音道“我一点开你照片他正好看到旁边摸鱼的我,罚我抄书呢。”
梁呼晴一排哈哈哈哈哈哈发过去,道“那我等下去校医院开瓶左氧,你好好抄书。”
谢既明一个表情包发过去,继续跟在查房大队后面。
第一课课间,梁呼晴接到了杜清仑的微信,“等会儿去校医院开左氧,滴眼液和眼膏一起开,滴眼液一个小时滴一次,眼膏一天三次。”
“好,”梁呼晴看他开医嘱一样发过来,又问道“书上说睑腺炎是要用小脓点,为什么我没有?”
“脓成要时间,你这个刚刚起。”
“好,谢谢。”梁呼晴道。
关上对话框。
“不要晚上自己在被子里哭,胡乱拿东西擦眼泪很容易感染的,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劝你不难过是没意义的,但是记得拿纸巾揩眼泪,好不好?”他发语音过来的,最后三个字有种哄人的意味。
“你碰到过很割舍不下的人离世吗?”梁呼晴突然想问问他。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理智的温柔。
这种人面对生死会是怎么样?
“碰到过,”杜清仑道,“我毕竟虚长你些年纪。”
“你怎么办的?”
“时间会治愈一切,”杜清仑回复道。
“难的是怎么熬过这段时间。”
“你看过《寻梦环游记》.吗?”
“三次死亡吗?”梁呼晴记不太清准确台词,问道。
“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也就是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失去了生命特征。第二次是社会上的死亡,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缅怀他的过往,并表示社会上这个人不再存在,失去了社会属性。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死亡,是当最后一个认识他的人把他遗忘的时候,那时候他是真的死了,失去了个人价值。我们能看见死亡,能看见葬礼,但我们看不见遗忘。”杜清仑找到那段原话发过来,正好看到梁呼晴回复,道“对,如果你记得她,她就没有逝去。”
“但是她确实就是死亡了,那都是自欺欺人的,”梁呼晴道。
“是聊以安慰,但是我们要学会接受。”
“所以还是无解的,”梁呼晴道。
“你没有错,”杜清仑发现她好似在寻求安慰,实则在让自己走进一个死路。
她现在是一种很消极的态度。
亲人离世不会让人如此,但是认为自己有愧会。
“我怎么没错?”梁呼晴果然回复道。
“作为未来的行医者,你告知了病人,作为亲人,你诊断并且给出了建议,还让你表姐做出了合适的选择,你做的很好,”杜清仑道,“如果我是你,我做不到这么好。”
杜清仑知道昨天的劝慰并没有用,昨天的她那个情况,其实听不进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