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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凌乱泪光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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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
“日升于冥蒙之山,死于荒墟之谷。月生于鸿灵之涛,葬于幽暗之海。”
“日日月月,山海无路。年年岁岁,彼岸无渡。晨晨昏昏,谁嫁谁媒?明明晦晦,彼歌彼哭。”
“谁教你这歌儿?”背后忽然想起父亲的声音,严厉。
“三十年前的歌,也不是真的绝迹了。”我惊讶自己能平静到冷漠。
“你知道什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平静:“父亲,我不要嫁到风家。”
说这话时,我想到风吟的悲伤和磊月的笛声。
“苍庭海王也遣人来提婚了,不嫁风家,那就嫁去苍庭罢。”父亲的语声不可抗拒。
我失神,我甚至对这片海域全无了解。
“父亲。”我坚决地说:“我要嫁到岸上去。”
苍漠镇定如海王,也不由晃了一下,我整衣而起,眼光望向殿外,等着他的决断。
然后听见他迟疑地下令:“带她下狱。”
我看见玥儿在门口露了下头,然后隐没。
在失去自由之后,父亲告诉我,要么就嫁到苍庭去联姻,要么永远不出来。
我不回答。我听见磊月的笛声从海面上飘下来,清晰地传入我心里。我可以洞彻他的思想,可以感觉他在水面上唤我的名字,声音温柔。
在他唤我的时候,在他吹笛的时候,我会握紧指环,那指环在我的手心留下一圈圆痕。
我坚信我们可以彼此感应。
玥儿偷偷来看我,带给我最新的消息。她努力将脸庞贴近护栏:“海王一直在筹备与苍庭的联姻……”
还不信真的把我捆上轿去?
“风吟……”说到风吟时,玥儿眼里有奇异的亮色:“昨天他上海面去了,见什么人的样子……”
他还能见谁?我心里一沉。“下来呢?”
“他什么都不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配药,要么就占星……”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我几乎怒了,玥儿伸手抓住我的衣袖,仰脸看我,神色间竟有哀求我不要生气的意味:“他总不会害公主的!……其实他人很好的……”
“玥儿,你其实喜欢他的是不是?”我低问。
玥儿的脸涨得通红,有一种很可爱的意思,我不由笑了,伸出手去拧她的耳根子:“你花痴了啊……”
玥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睛熠熠生辉:“他人其实很好呢!”然后掉头跑了。
她走后,我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这个丫头笑闹之后,带给我的是更深的孤独。
能想起的,只有磊月的脸。
七天之后,我见到了风吟。这结果我早知道,只是猜错了过程。
风吟不是探监,而是劫狱。当两个卫兵倒下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神奇异,向我伸出了手。
我错愕,他苦笑,开了牢门拉我就走,途中不发一言,到了小屋门口方停下了。
“公主,我们在这儿分手罢。”“什么?”我刚刚问出这句话,风吟已经出手了,一手扣住了我的颈,向后略一仰首间,已有什么药液倒入了我喉中,苦涩异常,好一会儿方始回甘。风吟放开了我,退后一步。
“这是什么?”我惊惶地问:“风吟……”
“明天日出的时候,公主,你应该可以在海面上生活了。”风吟静静地说。
是那药啊。
“海王已经下令,三日之后,苍庭会来迎娶……呵,与其那样,倒不如,索性就还你一个自由呢。”风吟甚至没有抬头看我,只是顾自说着,“嫁到风家,不是成为人质,就是受到牵连,嫁到苍庭,更是人生地僻,还是那个磊月,是你的归宿罢……”
“玥儿说,你上海去了。”
“是,我上去了,见了他……”风吟仰首望向海面,声音怅惘:“我输了,公主。他一个人类可以为你放弃身份,甘心在海上漂泊,而我,身为皇家的第一法师,其实这么懦弱,竟只能依仗叔父的阴谋向你提亲……飞雪!”他陡然提声:“我曾有那么一瞬想助他起事的,只要你可以嫁过来,可是我知道,你总是不会开心……”
他直呼我的名字,忘记了一切避忌,然后忧伤地注视我,指一指天上的星辰。“看见那颗星星没有?你是注定要生活在海面上的。不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星宿的走向……”
他手指所指,是一颗东方的小星,星光泓碧,间有白色的光华流转。于是我知道那是我的命星。我忽然想哭,眼泪逸失于水,而意识却不听话地模糊。
“药效发作了。”风吟低声说:“飞雪,记得常回海下来看看,你可以的。”
最后的一眼,我看见风吟低首,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然而在水中,却了无痕迹。海水咸涩,他只一垂首,便有三千霜白长发随水而动,与我纯墨的发丝纠结一处。
无声无息地,海面上升起巨大的浮石,在孤单一帆旁,傲然而立。
将怀中女子推上浮石,潜入水下的那一瞬间,年轻的法师眼中空空落落。
[磊月]
“飞雪?”他轻唤,声音中满是温柔。
鲛绡长裙的女子站起身来,步履一错,看见裙裾拖下来覆住了脚面,便低头笑了。
原来在空气中流泪是这么奇妙的感觉呢。
她的生命有新的起点。耳后的披散黑发被轻轻拢起,盘折,回旋,然后用一根白玉簪子束上,她低笑,擎出指环:“皇子么?还是磊月?”
“皇子已经淹死了。”他戏语:“你呢?”
“紧那罗。”她回身,一个笑容,便天朗气清,风生水起。
紧那罗为八部众之一,善于歌舞,是帝释的乐神。歌声美妙,可动九天落花。他心里流过佛经的字句,然后了悟般微笑。
她是他的鲛人,是他的紧那罗,是他的佛,日夜不曾相忘。
碧玉的指环光华流转如碧海。“不知道你的那些亲友怎么样了。”
“是啊。”女子微微叹了口气,手指掠过鬓边的一缕发丝“父亲,风吟,还有玥儿那个花痴……”
“将来,我们回去看他们。”忆起了法师的话,他安慰眼前的女子。
“是啊,看看风吟有没有再把玳瑁龟变成天星贝,玥儿那个花痴有没有嫁人……”女子的眼中浮上笑色。他也笑:“我们现在要怎么样?”
“向东,遇见第一个小岛,就当成家。”
[结]
年轻的法师仰望海面,而后听到了背后的轻微声响。他没有回头:“玥儿?”
“是我。”女孩子站在他身后:“你还是检发了你叔父。”
“我答应过飞雪的。”
凡参与乱党者,无不下狱,一场兵事洱于无形。而他,私放公主,自检乱党,落得个无罪无功一身清净。纵一生不受重用,他愿意。
“我明天上辞表。”风吟张开双臂:“也累了呢……学飞雪那样漂泊作家……”
自由多好。他心里轻轻一叹,就象陆上的吟游诗人和歌者,追求自己的心性。
玥儿眼波落寞:“都要走了啊。”
是呢。都要走了,都该别了,世事一场冰释雪销。
“公主会回来么?”
“会的。”他声音极肯定:“这儿毕竟是她的故乡。”
而他呢?会不会上海面去,试着让海风吹拂?
“风吟。”玥儿似乎极想说什么,却终于放弃了,只问:“你说,公主现在在做什么呢?”
年轻的法师似乎怔了一怔,不自觉地仰首望向水面上的天空。天空深湛,东方有星光泓碧,海水流动,划过他霜白的发。
月释星遗影凌乱,仰天一笑泪光寒。
“或许,”他终于静静回答,声音怅惘,眼波迷离:
“他们会向东扬帆,直到遇见第一个岛,住下,当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