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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夜 ...


  •   农历七月十五日,盂兰盆节,南汀岛黑云如墨,风雨欲来。
      夏云衫晨起出门,和白牧泽在警署碰头后一起往外走,打算去商会会长和老校长的家里再打听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天光阴沉,许多岛民在家宅门口烧纸,燃烧产生的青烟升腾而起,南汀岛像是生了瘴气,被青白的烟雾笼罩,迥然不似人间。
      老校长的家离岛上中学不远,夏云衫和白牧泽到时,宅子门檐上两个白灯笼随着风滴溜打转,门口有个女人正在焚烧纸钱。
      “是校长的妻子,柳氏。”白牧泽低声介绍说。
      夏云衫打量了下柳氏,老校长年逾五十,他的妻子看上去却还年轻。
      他们走近,白牧泽打了声招呼:“夫人。”
      柳氏闻声抬头,看到白牧泽时放下了手中的竹香,站起身应道:“白警官。”
      她转头看向夏云衫,眼神困惑,遂问:“这位是?”
      “噢,这是新调来我们警署的夏警官。”白牧泽介绍道。
      柳氏点头,向夏云衫问了声好,她双手攥在身前,神情不安,轻声询问:“两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夫人,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事想问下您。”白牧泽回头看了眼夏云衫,得他授意,便把早就准备好的问题问出了口。
      “之前您说,校长是等你放完河灯从海边回来才出的门?”
      “是呀。”柳氏回答:“我回来后他还问我海边人多不多,我说都散了,他才出的门。”
      “去放河灯祈福?”
      “对。”
      “他为什么不早点去,要等到人散了后才去海边?”
      柳氏解释:“我问了,他说太早去,岸上孩子多,会缠着他不放,他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同神明祈福。”
      夏云衫锁眉,开口问:“初十那天,校长有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吗?”
      “没有啊,那天放假,他一整天都在家,哪也没去,除了家人也没见过别的人。”柳氏皱着眉,来回绞着手,语气稍急,“这些我之前都和白警官说过了呀。”
      白牧泽忙安抚道:“夫人,我们就是再了解下情况,您再想想……初十那天晚上,有没有人邀校长出门?”
      柳氏摇了摇头,“他没说要去见谁,就告诉我去放个河灯,晚点回来。”
      “那天有没有人来家里?”
      柳氏抿了下唇,回道:“没有。”
      夏云衫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她的手,接着问:“那天校长有什么异常吗?”
      “什么异常?”
      “就是奇怪的地方。”
      柳氏蹙着眉想了下,半晌迟疑道:“真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没出门。”
      夏云衫和白牧泽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往常休息他都会去神庙的,除了学校的事,‘神会’的事他也很上心,但是初十那天他一直呆在家里,我还挺纳闷的。”
      闭门不出是反常,但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反而说明老校长那天确实没见过外人。
      从柳氏那没问出新的信息,白牧泽比夏云衫更加失望,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那两盏白灯笼,情绪低沉道:“难道我们猜错了?”
      夏云衫眉间深锁,问白牧泽:“上回你询问柳氏,她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白牧泽看向夏云衫,“怎么了?”
      “她在紧张。”
      “普通人见了警察会紧张很正常啊。”
      “不一样。”夏云衫轻摇了下头,“她很慌。”
      白牧泽回想了下刚才柳氏的神情和动作,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抬眼说:“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不对劲,上回询问柳氏的时候,她太配合了,问什么她都回答,比起会长的家人,她对校长的死接受得更坦然。”
      “她是不是在撒谎,其实那天校长出过门,或者有人来找过他?”
      夏云衫沉下眼,说:“找个机会问问左邻右舍,看看他们的回答和柳氏有没有出入。”
      白牧泽颔首,挠了下头,同夏云衫说起自己之前听到的传闻。
      “柳氏是校长的学生,十几年前,校长还是任课教师的时候教过她。”
      夏云衫讶异,“师生恋?”
      “嗯。”白牧泽接着道:“我听说柳氏是孤女,本来没办法读书,是校长资助的她,后来她毕了业,没几年就嫁给了校长。”
      “这段师生恋在岛上人人皆知,当年没少被议论,很多人都说……”白牧泽顿了下,才压下声说:“是柳氏勾引了校长。”
      “照理说,她顶着世俗的压力嫁给了校长,两人应该感情甚笃才对,她没理由对我们隐瞒或者撒谎啊。”
      夏云衫微微眯了下眼,总觉得这个案子越查迷障越多,如同此时此刻的南汀岛,烟雾迷蒙,瞧不真切。
      .
      夏云衫和白牧泽又去了商会会长的家,接待他们的是会长的母亲,老媪觉得警察来家里不吉利,三言两语就想把他们打发走。
      “上回说过了,我儿子十二那天没出门,就待在家里,也没人上门找他,你们怎么还来问啊。”老媪语气不耐,说着就要把他们“请”出家门。
      白牧泽忙问:“也没有人约他出门?”
      “哎呀,没有没有。”老媪跺了下脚,看着夏云衫和白牧泽,眼底含着浊泪,说:“就算有,他也是去赴神明的约了。”
      “是神明把他召回去了。”
      夏云衫和白牧泽对视了眼,皆是无奈。
      就在他们觉得无所收获,正要离开时,一个小孩从宅子里奔出来,不小心跌倒在了院子里。
      老媪骇了一跳,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往院子里走,第一时间不是扶起孩子,而是捡起掉在地上的糕点,用手轻轻拍了拍,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神明宽恕神明宽恕。”
      她拿拐杖用力地杵了下地,呵斥孩子:“小孽障,这可是神明的馈赠,掉地上可怎么了得!”
      夏云衫不知一块糕点有什么稀奇的,便转头看向白牧泽。
      白牧泽遂低声解释道:“竺家每年盂兰盆节前都会制作一种米糕,在神庙里祭拜后陆续分发给岛上的人家,岛民认为这个是神明的赠予。”
      “前两天我去荀警官家的时候,竺家正好有人送米糕来,弄得还挺精致,小小一盘,米糕垒成一个宝塔,吃起来还有讲究,最顶上的那块给家主,接着是家里的大人,最后才轮到小孩……”
      白牧泽说到这,夏云衫眼神突变,倏地转过身快步走向老媪,急切地问:“这个糕点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老媪被他吓一跳,说话都磕巴了,“十、十二那天上午。”
      “谁送来的?”
      “小祭司。”
      白牧泽跟了过去,收到夏云衫询问的目光,立刻回答:“小祭司就是竺兰祯。”
      夏云衫神色一凛,顿觉眼前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层。
      昨晚他们推测出凶手有两人,竺柏青此前一直是最大嫌疑人,如果凶手是他,那么竺兰祯作为他的不在场证明人,就脱不了干系。
      夏云衫对白牧泽说:“你再去老校长家一趟。”
      白牧泽的脑筋也转过了弯,立刻明白了夏云衫的用意,应了好。
      他们分头行动,白牧泽折返回老校长家,夏云衫则去了祖灵堂。
      盂兰盆节也是祖祭日,从凌晨开始,岛上的岛民就陆续前往祖灵堂进行晨祭,一直到清晨天亮,祖灵堂大殿仍是往来络绎,香火不断。
      夏云衫在祖灵堂外往里看了眼,竺柏青和竺兰祯两人就在堂内主持着祭祀仪式,一众信徒虔诚地伏跪在地,顶礼膜拜。
      他没有唐突地进去搅扰,在堂外稍作观察,便转身离开,去了偏室,找到了守灵人。
      守灵人是个头发斑白的老汉,吃住都在祖灵堂里,白牧泽之前提过,说守灵人早些年犯过事,坐过牢,刑满释放后竺家人就安排他看守祖灵堂,算是赎罪。
      夏云衫打算从他入手,看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线索。
      他没有直白地表明目的,而是迂回地说自己才调来南汀岛,对岛上不熟悉,想找个老人打听了解下这座岛。
      守灵人很客气,招呼他进屋落座,倒了杯茶水,见夏云衫初来乍到心怀好奇,也乐意和他说些岛上的事。
      “您住在祖灵堂里,不怕吗?”和守灵人聊了会儿,夏云衫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怕什么?”
      “正堂里那么多骨灰和牌位,七月阴气又那么重,晚上在这能睡安稳吗?”
      守灵人一哂,摇了下头说:“住惯了,再说了七月伊始祖灵堂里就有人守夜,没什么好怕的。”
      “守夜?”夏云衫故作讶异,说:“我老家七月半也要叫人去祠堂守夜,没想到岛上也有这个传统。”
      “我们那都是长辈守夜。”他问:“祖灵堂呢?”
      “也差不多,竺家的长辈轮流守。”
      夏云衫敛眸,问:“老祭司也要?”
      “对啊。”守灵人顺着往下说:“老祭司闭门了三年,今年就主动守了三个晚上。”
      “初十、十一、十二这三个晚上?”
      守灵人纳罕:“你怎么知道的?”
      “哦,我昨天在神庙和老祭司聊了两句,他说的。”
      守灵人没有怀疑。
      夏云衫又问:“老祭司守夜的时候,小祭司也在?”
      “在。”
      “你看到他们一起在祖灵堂里?”
      守灵人摇了下头,说:“盂兰盆节前,除了竺家人,祖灵堂晚上是不让外人进去的,怕冲撞了‘本佛’……就是老祖宗。”
      “那您是怎么知道他们都在祖灵堂里?”
      “我晚上会去送茶水,老祭司都在,有时候出去解个手,还能听到他在念祷词。”守灵人理所当然地说:“小祭司一直跟着老祭司修习,他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老祭司在,他肯定也在。”
      夏云衫闻言眉间微皱,面色沉凝。
      .
      从偏室出来,夏云衫又回到了祖灵堂正堂外,祭祀仪式还在进行,他看着堂内的一老一少,眼神复杂。
      “夏警官。”
      夏云衫转过身,白牧泽一路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说:“我问、问了柳氏,初十那天,竺兰祯的确送了糕点过去。”
      “校长和会长是初十、十二出的事,竺兰祯又恰好那两天送了糕点到他们家,这是不是太巧了?”白牧泽喘匀了气,接着说:“如果凶手真的是将信息藏在米糕中,把校长和会长约了出去,那我们昨晚推测的就没错。”
      他探头往祖灵堂里看了眼,干咽了下,问道:“夏警官,你说如果凶手真是大祭司和小祭司,那他们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夏云衫紧锁着眉沉默。
      白牧泽见他面色凝重,不由问:“夏警官,怎么了?”
      夏云衫沉吟了下,说:“守灵人说初十、十一、十二这三个晚上,竺柏青都在祖灵堂。”
      “他确定?”
      “嗯。”
      白牧泽愕然,也皱起眉,“会不会他出去过,守灵人不知道?”
      夏云衫摇头,“从这里到礁石群有段距离,更别说开船到海上,守灵人时不时会给竺柏青送茶水,他没有足够的外出时间。”
      白牧泽闻言,陷入了颓唐之中,泄气道:“难道我们调查的方向错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大祭司、老校长和会长真的是死于意外?”
      夏云衫心情沉重,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现在又被掐了,他思绪芜杂,总觉得自己错漏了什么。
      祭祀仪式结束,陆陆续续有岛民从祖灵堂里出来,没多久,竺柏青和竺兰祯也出了堂。
      白牧泽沉不住气,举步朝他们走去,夏云衫见了,立刻追过去拦下他。
      这时有一个岛民抱着一个婴儿走到竺兰祯跟前,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孩子才出生,希望能得到神启。
      竺兰祯听完岛民的话,垂眼看向他怀中的婴儿,婴儿的双眼净无瑕秽,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
      他心神一动,遂抬起手,挽起衣袖,探向婴儿的脑袋,轻轻摸了摸。
      也就在这一刻,夏云衫看到了竺兰祯腕间的辟邪手环。
      是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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