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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下扬州(下) ...

  •   今日,扬州知府沈文权在府中大摆宴席,宴请扬州有名望有地位的官绅商贾。

      沈文权就是沈芷兰的父亲,也是浅墨的……岳父。

      沈芷兰三个月前为浅墨诞下一子,取名为李萧,今日恰是李萧百日之宴。

      沈文权……这三年来我日日夜夜没有一刻不在愤懑与怨恨中挣扎,而我这般蝼蚁噬心的痛苦就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当年,我爹与沈文权乃是政敌,水火不容。

      沈文权与我爹官位相当,奈何不得。他暗使阴谋,于爹爹作过的一幅山水图中大做文章,污蔑云家曾与叛王暗通消息,包藏祸心。

      大梁国内乱初定,文字狱屡屡可见。那时皇帝信以为真,当下震怒,下旨灭云家满门。

      而我于因缘巧合之下幸免于云家的灭门之灾。

      犹记得大祸降临的那一天,我正借住于清心庵里斋戒祈福。芸娘匆匆而来,神色慌乱,满面湿泪。

      芸娘本是服侍我娘的贴身丫头,十几年来为了云家尽心尽力,未能觅得良人出嫁,却半句怨言也无。娘做主让爹爹收芸娘做侧室,再过些日子便要迎娶她过门。

      彼时,芸娘并无只言片语说于我听,只是收拾细软,带着我一路逃亡。

      云家满门除了我,皆斩首于闹市。而我身为人女却未能尽得孝义,苟活于世。

      思及此,搁于腿上的双拳渐渐紧握,恨从心生。

      我出身于官宦之家,自小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却一朝沦为朝廷钦犯,东躲西藏无枝可依。

      芸娘捧起我的脸,目光灼灼地凝注着我。她是极其厌恶我此时脆弱的情绪。家变徒生之后,她温婉不再。只是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与沈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你有何颜面去见老爹和夫人!”

      我紧咬银牙,瞪大双目,虚虚地望向天边被夕阳燃尽的云霞,暗暗起誓。沈文权加诸于云家的一切,我要依样还样,以牙还牙。

      百日宴么?我倒想去看看,看看这个权高望重的扬州知府有多大的面子。

      “小姐若真想去,切记万事小心。奴婢就不跟着去了。”芸娘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狠厉的寒芒。

      我心知她对沈文权恨之入骨,这份恨意并不少于我。她是一个不善于掩饰情感之人。叫她前去沈家道喜,无异于是一把利刃划过心头。

      芸娘咬牙,恨恨道:“我倒是真想给沈家三份大礼,送沈文权一把利刀,送沈芷兰一条白绫,送李浅墨一杯毒酒!”

      我一手撑着桌面,指尖紧紧地拽住桌上的绸布,不住地颤抖。

      浅墨……

      沈家今夜宾客如织,马车停驻于闹市堪堪堵了街道。我以苏州商贾之女的身份递上贺礼踏进沈家大门。

      诺大的庭院里摆了数百桌酒席,耳边杂声不断。

      寻个靠前偏僻的位置坐下,我将自己隐于暗处,却可以躲在这里清清楚楚地瞧见狼子野心的沈文权。

      芸娘说,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都会卖他面子前来赴宴。开宴之前,我举目四顾,达官贵人,江湖游侠皆有之。

      此时我垂纱遮面,不免惹眼,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我低眉敛首只当是自己貌丑羞于见人,不想徒惹是非。

      沈文权膝下只有沈芷兰一女。今夜李萧百日之宴,他的眉梢眼角满是毫无掩饰的喜色。我看着他暗自咬牙。

      垂纱掩住了我愤恨的眼神,手心一片濡湿,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无法形容此刻的复杂难懂的心情,明明不共戴天,水火不容。我却为何而来?

      我来此地为仇人道喜,不免可笑。诚如芸娘所言,我该是送他一把凌迟的刀,方泄心头之恨。

      一道闪念划过心际。不,我不是为了看沈文权这张虚伪可恨的脸皮而来。我……是为了浅墨。

      三年未见,恍若隔世。

      如今,他已为人父,当是比从前更加沧桑稳重些。

      我在口头上欺骗芸娘,却骗不了自己。

      我很关心他,很在意他,纵使当初听芸娘说起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我心头划过一刀。

      然而这些年来,我却依然在心底极力地保留所有与他有关的,最初最美的回忆,不忍以仇恨的墨汁将它们晕染。

      我纵容自己对沈文权的仇恨无限放大,其实是在懦弱地逃避。只有这样,我才能掩饰住心底最深的痛楚。

      我不想恨浅墨,却不得不把他放入仇恨的位置。如果哪一天我折磨他,亦是在凌迟自己的心。

      定了定心神,不让纷乱的思绪扰乱仅存的理智。我睁开双眸眼风一扫,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扶着身姿娉婷的沈芷兰缓缓而行。

      他眉目带笑,尽是喜得贵子的喜悦之情。明眸缱绻,他凝注着沈芷兰,温柔无比。

      我自嘲一笑,一瞬不瞬地随着诸人惊艳欣羡的目光,望着这对璧人柔情蜜意,恩爱非常。

      沈芷兰怀抱着一个婴孩,她面容祥和,满是初为人母的慈爱与安宁。

      席下贺喜之声不断,沈文权笑逐颜开,喜不自胜。

      席间推杯换盏,我置于一旁犹如尘烟,怔怔地望着不远之处,浅墨轻柔地为沈芷兰别开鬓间的发丝,附耳低语。

      我别过头,转身只欲离开。

      刹那间,眼尾的余光瞟见浅墨春风拂面向我大步走来的身影,犹如多年前,他采了一枝梅花笑意盈盈跑来送于我的情景,如此熟悉。

      眼皮颤动,泪盈于睫。浅墨却如同清风般从我身边一掠而过。

      难道此时在他眼里,我只是漂泊于人间的一缕游魂,他看不到我,我亦再也触摸不到他,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浅墨直直朝我身后之人而去,微笑寒暄。

      原来他已经彻底地忘了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索然离开,折身行至前院走到一株桃树下。花儿开得正盛,嫣红一片。我摊开掌心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觉得自己就如同它一般孤独无依,零落成泥碾作尘。

      我取下束发的蓝色绸带,系于枝头,缓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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