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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皇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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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印刷照片的技术不高,这张又是拍完即出的大头贴,比寻常的胶卷相片更模糊几分,边缘还印着一圈花纹贴纸。
但即使是这样,何一满也一眼就看到了夹在自己头上的东西。
照片背景是纯黑的,衬得人肤色较白,而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秒,货物间里的人正开始窃窃私语,于是何一满原本正对着摄像头的视线偏了一下,露出有些模糊的侧脸。
谈朔戴着巨大的彩色墨镜,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嘴角微扬,下颚轮廓分明。
他同样微不可察地侧着头,尽管看不见眼神,却像正在注视着身边的人。
“谈朔,这就是你说的适合我?从哪儿看出来的。”
何一满蹙眉拿着照片看了又看,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他头上顶着的确实是个亮晶晶的小公主皇冠。
应该是塑料制的,只有手心的一半大,一圈尖尖的皇冠顶镶嵌着几颗碎钻,在摄像机的模糊下莫名显得昂贵了不少,稳稳地夹住何一满一小撮头发。
“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帽子之类的吧,居然是个皇冠,这么小一个——”何一满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更加不满,把手里的照片抖了抖,“还带着钻。”
两人从姜心言离开的方向走出小巷,左手边就是夜市的入口,人已经不多了,何一满在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两杯凉虾。
他捧着杯子,一边往外面走,又在路灯下多看了两眼那张照片。
拍得还是挺好看的。
“怎么?”听到他的话,谈朔走在一旁,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何一满,不满似的纵了纵眉。
他反问:“皇冠不都是带钻的?”
?
“去你的。”何一满没忍住笑了一下,用胳膊肘撞了谈朔一下,完全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落在这儿。
明明重点不在带不带钻上,可对方轻飘飘的这样一句话带过去,他又发现好像自己没什么能反驳的。
算了。
拍都拍了,何一满想,皇冠就皇冠吧,下次再过来的时候也可以给谈朔戴个蝴蝶结什么的。
“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就该进不了家门了。”何一满扬了一下手里的照片,“放谁那儿?”
“给我吧。”谈朔拿过照片收好。
时间虽然不早了,但沿江这条街道离家里也不远,于是两人就不紧不慢地顺着街道往小区走。
“这么晚了,你回去还来得及吗?”何一满把凉虾喝了大半,下意识杵了杵吸管,看了谈朔一眼,“要不要住我家。”
自从上一次被迫留下来之后,谈朔再也没在他们家留宿过。
“不用,回去也来得及。”
不出他所料,话一说出口,谈朔还是拒绝了。
“行吧。”何一满也不强求,只觉得对方也许真的不习惯住别人家。
虽然心里清楚,但何一满又很热衷于和朋友待在一起,所以每次都忍不住劝一劝。
夜晚温度稍低,也可能是因为盛夏已过,炎热的暑气也逐渐消散,这时候的天气并不像前几天那样令人烦躁,带着凉意的江风从身后吹过来,将覆盖着月色的云层吹散几分。
“路上小心点儿啊。”
谈朔的自行车停在饭馆后门,两人走到岔路口就分开了,何一满回家的时候,老爸老妈正好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
这场景看起来有点熟悉,就像他走出家门的那天一样。
不过现在的沙发材质全然不同,没有软垫,纯木制,家里也还没装电视机,电风扇立在沙发右侧,呼啦啦地响。
“儿子,回来了?”
赵雅静回过头看了看何一满,视线又朝他身后扫了扫:“小谈呢,没和你一起?”
“他自己回家了。”何一满在门口换好鞋,倒了杯水喝,又站到电风扇边上吹了一阵。
到底还是夏天,江风消失之后,温度再低也低不到哪儿去,一路走回来,何一满后背已经隐隐冒出细汗。
“老妈,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
何一满本以为老爸老妈这时候已经该睡觉了,刚走到小区楼下,却看见客厅的窗口还亮着灯。
“还在商量事情。”何兴安看着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从餐桌旁搬来一个凳子坐下,又示意何一满坐过来。
“不过我和你妈妈有点分歧,正好你回来了,可以听听你的想法。”
“行啊,你们说。”何一满搁下水杯,在沙发上坐好。
看老爸的表情这么严肃,何一满有一瞬间以为他们是吵架了,但仔细观察了一下老妈的神色后,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兴安刚开口说了一句,停顿的间隙中,赵雅静就紧随其后地在一旁开口:“怎么就不算是大事了?”
她看了何兴安一眼,紧接着转过身面朝着何一满:“你爸他一说起事来就啰里啰嗦,还是我来说吧。”
赵雅静言简意赅,没一会儿就把事情讲了一遍,何一满也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在这之前,饭店是老妈一个人在管,老爸一直在厂里上班。
以前这样倒也正好,但是最近饭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就开始有点忙不过来了,何兴安知道之后,想着可以从厂里辞职,他们两人一起开店,认真把饭馆做好。
但赵雅静却不太愿意。
“你厂里的班上得好好儿的,工资也稳定,现在突然辞职,要是饭店没开起来,那不是落得两头空?”
“怎么会开不起来,现在的生意不是很好吗?”何兴安为自己争辩了一句,但他平时就性格柔和,所以声音不大,不过也十分坚持。
“现在是生意好,但开店这种靠客流量赚钱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赵雅静声音下意识大了几分,又想起何一满还坐在边上。
“儿子,你怎么想?”
“我——”何一满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在听到老爸老妈的第一句争论时,他就心中了然了。
毕竟何一满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那时候他们家里的饭店早就做大,成了市中心最大的酒楼,也有了几家连锁店。
即使他们现在为此争论不休,但最终两人总会达成一致,作出正确的选择。
“哎,我们在这儿讲给你听,你也没法儿明白。”见他迟疑,赵雅静叹了口气,“明天还要上学,要不你先去睡吧。”
说完,赵雅静站起身来催着他回去睡觉:“这么晚了,明天又该起不来,每次早上想把你喊醒真是难得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
何一满被推进房间,门还没关上,他最后扒在门边看着老爸老妈。
老妈找出一套换洗的衣服扔进他怀里,何兴安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
“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赵雅静正要关门,何一满探出头来,一直脚轻轻抵在门边:“这事儿我也不懂,不过老妈——”
何一满看向赵雅静,语调上扬,“你们也犯不着吵架,如果老爸真辞职了,那我们家的饭店肯定会越做越好,是吧?”
赵雅静没说什么,但在听到他的话后愣了一下,接着神色稍缓,似乎是被何一满的自信逗笑了。
“而且老爸,就算你继续在厂里上班,还有我和谈朔可以在店里帮忙,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一满不打算干预他们的决定,不管老爸辞不辞职,结果都已经摆在那儿了,也许他会很快就和老妈一起开店,也可能会再迟疑一段时间,但都没关系。
“你们商量着,我洗澡去了。”
何一满说完这些便关上门,安静中,何兴安伸手紧了紧杯盖,半晌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向赵雅静:“他来帮忙……”
赵雅静闻言也笑起来,揉了一下眼尾,把手里多出来的毛巾扔到沙发上。
“这小子来帮忙,动不动就喊累,一个人还不如别人半个人做得多,也不知道随了谁。”
虽然娇气的要命,但赵雅静想,倒真是她会养出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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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得太晚,第二日早晨,何一满不出所料地起晚了。
窗外鸟鸣声不止,热闹非凡,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响了三遍。
何一满抱着枕头,被子揉作一团,大半已经掉到地上,终于在闹钟第四次响起的时候被叫醒了。
虽然起得迟,但还是不像第一天那样时间紧张,何一满洗漱后,从餐桌上拿了一小碗汤包,匆匆出了家门。
走进教室不到两秒,上课铃就响了,何一满在座位上坐好,发现石弘文正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头止不住地往下点。
“醒醒。”
眼看老师走进来了,何一满把他拍醒,“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困,晚上做贼去了?”
“没。”石弘文猛打了个哈欠,取下眼镜用袖扣擦了擦,又架回鼻梁上:“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昨天晚上去逛夜市了,就是江边新开的那个。”
听到他的回答,石弘文眼睛亮了亮,原本困倦的神色也减淡几分:“怎么样,好玩儿吗?”
两人小声交谈着,没过多久,“咚咚——”,老师突然拿书敲了敲桌子,坚硬的书脊在木制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石弘文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讲话又被发现了,迅速坐正,却发现周老师放下了课本,视线落在第一排空着的位置上。
“你们谁看到姜心言了?”
姜心言是班长,平时也积极主动,上课认真,周老师只以为她是家里事情耽误了,继续问:“她是生病了吗,有没有和她关系好的知道情况?”
讲台下一片安静,几人相继摇头,没人回答。
见状,周老师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时,教室外面却有人敲了敲门,何一满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带着歉疚的笑容,似乎找老师有事。
周老师走出去和她聊了两句,回来后脸色好了不少:“姜心言有点生病,要请半天假,她的同桌可以帮她领一下作业。”
那人应该就是姜心言的母亲了。
何一满收回视线,这时却发现石弘文居然又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没打扰他。
姜心言只请了半天假,可直到下午放学,她都一直没有出现过,何一满不住地往她空着的位置上看,心里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一满,明天就是周末了,别忘了我要请你吃饭啊。”
校门口。
石弘文上课的时候无精打采,一走出校门就精神不少,提醒了何一满一句。
“放心,记着呢。”
何一满点了点头,算着时间,谈朔这时候肯定还在店里,于是直接往饭馆的方向去了。
正是晚饭的点,店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何一满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时,正好看到谈朔端着盘子出来。
谈朔没有穿围裙,袖口卷起,两手各端了盘菜,见何一满来了,微微扬眉,脚步顿了一下。
“你——”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何一满冲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笑,一只手拎着书包往里面走。
从侧门走进去就是饭馆的后厨,他之前有事没事就过来玩一圈,小厨房里的叔叔阿姨都认识他,看见他后,纷纷打招呼。
“小何,又来啦?”
“嗯,赵叔,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何一满随手把书包放在角落,主动想找份活儿干。
“来来来,阿姨这儿有一筐菜,你去那边坐着把它们择了就行。”切菜的阿姨从旁边走过来,递给何一满一筐菜叶,给他安排了个轻松活。
“好嘞。”
何一满找了个小板凳就直接坐下来,手上拿着菜叶,嘴也没闲着,时不时和叔叔阿姨唠两句嗑。
谈朔偶尔走进来端菜,看着他和其他人聊成一片,已经见怪不怪,眼中闪过一点笑意。
“哎,小何,尝尝这个,是刚才那一盘里多出来的。”过了一阵,阿姨一手拿着菜刀,另一边笑呵呵地递过来一个小碟子。
何一满伸手接过,是几块南瓜饼,还滋滋冒着热气,光是闻起来就甜的不行,又并不腻人,冷却间泛起一阵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