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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一章 一个女鬼 ...

  •   第一章一个女鬼
      苏梦枕正在聚一口气。
      如果在他武功还在的时候,他聚一口气可能只是因为要咳嗽。
      或是刚刚咳嗽。
      可这个时候他只是为了能多走几步。
      在这长长的地道里,他除了刚才那一声隐隐约约的爆炸,就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连风的声音都不会有。
      可能是他已经太虚弱,使他已经听不到,动不了,也不能再举起他的刀。
      他能感到断腿的伤口又在发痛,那里的毒总是没有去除,伤口好了又坏。
      他是个从出生起,就注定很难活下来的人。
      但是他还是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还比绝大多数人都活得精彩,活得壮烈!
      他本该慨然赴死,本该对世间不再留恋,可他总有不甘!
      他想起了死去的刀南神、薛西神、师无愧…
      于是他又提起了一口气。
      他相信兄弟,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依然缓慢、坚定地前行。
      突然之间,昏暗的地道中亮起了一圈金光。
      苏梦枕吃了一惊。
      他不仅武功好,见识高,也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数术,他算出今年有劫。
      但有劫也会有机。
      劫是什么?也许是白愁飞,也许是他的病。
      机呢?也许是这一场逃出生天。
      也许是他与那个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女子。
      但他实在知道,已不可能。
      二人的仇怨,已不是二人的仇怨。
      仇怨要用鲜血来洗!
      那这金光是什么?是他因为虚弱而花了眼昏了头吗?
      苏梦枕不相信,如果他昏了头,此刻应该见到一些已经故去的朋友和兄弟。
      而不是这漫天的金光。
      他决定等一等,看一看。
      于是他坐了下来。
      只见一圈金光中飞出一只仙鹤,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这仙鹤不是白色的,竟然是金色的,但细看,细细地看,却只是一片金色的光影。
      四只仙鹤的喙衔着一张席子慢慢地落下来。
      苏梦枕皱了皱眉。
      席子上睡着一个人。
      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但这个美人眼看就要落到他的腿上了。
      还带着四只鹤。
      如果苏梦枕没有受伤,没有中毒,再来十个八个他也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时候,他却很难再提一口气站起来。
      苏梦枕做好了腿上加百来斤重量的准备,但他也在缓缓地挪动,期望避开这个天降的重担。
      仙鹤却很准确,很人性化地调整了几次角度,仿佛恶作剧一样地要戏耍他、欺负他、看他的窘迫,慢慢地慢慢地把这个睡着的美人放在了地上,她的脑袋则正正好把他完好的腿当成枕头,瞧她睡得多么香啊!
      苏梦枕又是一惊。
      他先是惊讶这个“人”原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枕在他的腿上没有半点重量,这个不是虚词,是真的没有重量。
      其次才看她的“貌“。
      苏梦枕不是一个看重外表的人。
      他曾认为如果要娶妻,那最好是漂亮一点,因为要看很久。如果心地很好人又聪明,那么不漂亮也不要紧。
      江湖上公认的三大美人,雷纯、温柔、雷媚,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雷纯是他的未婚妻,温柔是他小寒山的师妹,雷媚是他曾经收揽的郭东神。
      他见过的美人实在太多。
      但作为江湖第一大和尚庙的住持,苏梦枕很少这么仔仔细细地看这样一张美人的面容。
      他未能免俗,下意识地拿这张面容与那三位著名的美人比较。
      得出的结论是,即使这幽灵一样的女鬼双眼紧闭,单凭这张睡颜,至少已胜过了温柔和雷媚。
      也许是他有些烦温柔的性格,有些恨雷媚的背叛。
      但这不要紧。
      因为这女子是丑是美,与他无关!
      仙鹤送完了快递,又缓缓飞进了金光里,然后金光消失不见。
      片刻间,地道又恢复了昏暗,只有苏梦枕手里提着的一盏灯是唯一的光源。
      若不是这腿上的“女鬼”没有消失不见,而是依然沉睡,苏梦枕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他的梦大多是噩梦,只有一场梦是旖旎的,纯美的。
      梦里有玉笛,歌声,梅花。
      他默默地移开了腿。
      然后女鬼醒了。
      她醒的很快,眼睛从迷茫到亮如星辰只是一瞬间,这一瞬间她翻了个漂亮的身,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一般飘到离他三丈远,麻利地从腿上一个奇怪的包袱里摸出一根蜡烛,迅速地点燃。
      两点幽幽的火光,两个对峙的人。
      女鬼问道:“你是谁?”
      苏梦枕认为她姿容胜过温柔和雷媚实在没有错。
      因为这双眼睛实在太美,太有灵性,也太妩媚了。
      如果单看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细长得过了,可她的眼睫也同样长,眼尾下方一左一右都有一颗小痣,任何丹青妙手也点不出这样的面靥。
      江湖上没有这样的女子。闺阁中没有这样的武功。
      她是谁?
      她为什么不知道我是谁?
      苏梦枕正要说话,胸口却涌上一阵邪风,四肢百骸都冷了,他的肺像个破碎的风箱。
      苏梦枕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他咳得面目都看不清,咳得身体蜷缩起来,咳得一袖子都是血。
      然后这个女鬼飘了过来,没有温度的手掌熟练地搭上他的脉。
      他听到这女鬼小小声道了一句。
      “卧槽。”
      枕河口吐芬芳不是因为醒来见到一个瘦成骷髅的人,不是因为四周昏暗无光,而是她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是半透明的!
      这踏马就很吓人了。
      于是她呆了一下。
      苏梦枕不习惯有人触碰,何况这个女鬼搭着他的手腕,他尝试着挥开她,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又一次引起了他猛烈的咳嗽。
      枕河还是比较有职业素养的,在一瞬间的震惊后,她仔细观察起这个病人,她惊讶地发现,这人的身体不仅有五六种致命的病,至少还中了三种剧毒,而且断了一条腿!
      这人的生命力实在是太顽强了,枕河想,“我要怎么治?我能治得好吗?”
      苏梦枕咳完,袖子上都被血浸湿了。他决定不去理会这个女鬼,他决定慢慢地走,走出去,如果走不了,爬,也要爬出去。
      苏梦枕提起了灯,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背,他的刀在他的袖子里,袖子上已沾了血。
      刀呢?是不是也沾了血?
      他还能不能拔 出他的刀?
      苏梦枕那双孤寒的眼睛看着远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他都是那个苏梦枕,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
      枕河平静地说道:“你先坐下来。坐下来我给你解毒。”
      苏梦枕道:“我没有时间,我要走了。”
      他也不认为这个女鬼能解得了他中的毒。
      他腿上的毒来自花无错打出的暗器,身体里被苏铁梁下了两种剧毒,一种来自诡丽八尺门,一种来自老字号温家。
      而这个让他须发根部都透出蓝色的“鹤顶蓝”,温家死了二十个人也没有试出药性,于是温家也不再管这种毒。
      即使温晚在场,大约也无可奈何。
      枕河对不相信大夫的病人一向只干事,不说话。
      于是她从应急小包袱里召出了一只肥肥的金蚕。她的东西都变成了半透明的阴间风,这只金蚕也从实心宝宝成了个虚胖的宝宝,在取出的一霎那,金蚕吐了一口气。
      苏梦枕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他心里一凉。
      这个女鬼用的是毒?还是什么法术?她是谁的人?她是九幽神君的弟子还是哪个邪门歪道的妖女?
      枕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是轻轻把苏梦枕放在地上,从她长长的扁平发簪里抽出一把细细的小刀,割开了苏梦枕那条断腿的空荡裤子。
      苏梦枕冷冷地看着她。
      看着她皱眉,叹气。
      等着她说“治不了”“没救了”“无能为力”。
      但这个女鬼却只是割开他腿上的腐肉,腐肉中流出了白色的脓、黑色的血。
      然后被她掌中这只肥肥的虫全都吸到了肚子里。
      说实话有点恶心。
      但这只肥虫子吸饱了毒血,肚子都变成了银黑色,却打了一个嗝,吐出一块黑色的小石头来,身体又变回了金色。
      如此五六次,这女子掌中已有数颗大大小小的石子,却是有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
      微弱的灯火缓缓跳动。
      苏梦枕骇然发现,自己的病还在,但毒却已解了大半!
      她是谁?
      要知道即便是树大夫,也对他的毒伤无可奈何,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不得不斫去了他一条腿。
      他想起狄飞惊说的话——“御医未必是最好的大夫,御厨也未必做菜最好吃。”
      苏梦枕沉声问道:“你是谁?”
      枕河回他:“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我是苏梦枕。”他平静地说。
      枕河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她搜肠刮肚地想,从这个病弱的身体上挖出一个边边角角的记忆来。
      她问道:“苏少楼主?”
      苏梦枕奇道:“少楼主?我做楼主已经快二十年了。”
      只见这女鬼说道:“我叫枕河,你记不记得我?我师父是树大夫,我八岁的时候见过你,那天我去一个白色的塔上玩累了,是你把我背下来的。”
      苏梦枕打断了她的话。
      “树大夫没有徒弟。”他说:“而我此前也没有见过你。”
      枕河皱了皱眉,说:“我八岁有一个奇遇,去了别处,再一睁眼就是这里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师父呢?我要去找他。”
      苏梦枕看着她,说道。
      “他死了。”
      “死了?是被人杀死的吗?”
      “是的。”
      “杀他的人是谁?”
      “白愁飞。”
      “白愁飞是谁。”
      “他曾是我结义的兄弟,如今是最想杀我的人。”
      “白愁飞在哪里?”
      “在金风细雨楼。”
      “就在那里?”
      “如果此刻不在,明天也会在,明天不在,后天也会在。”苏梦枕道:“他要做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就一定会在。”
      “你想不想杀白愁飞?”
      “不是想杀,”苏梦枕纠正道:“我一定会杀了他。”
      若是换了一个人,枕河大约会觉得他在讲大话。
      但即使她与树大夫相处不过短短三年,却至少听了不下一百次什么身受苏楼主大恩要报答的话。
      不过那个时候的苏楼主还是老楼主苏遮幕。
      她的的确确见过苏梦枕,现在想起来,就是她一觉醒来到了天山的前一天。
      那时候她没有目标,没有武功,每天只和树大夫学点知识,大多也是应付了事。不过她人可爱,又很细心,很体贴,树大夫便很疼爱这个小徒弟。
      那一天树大夫带她去了一个白塔,他去给塔中身体都不好的父子看病,枕河无所事事地往上爬楼,一直爬到塔顶。
      她默默地看着汴京的景色,想的却是从她办公的金融中心望下去的人间灯火,想她的家人、想她的朋友。
      然后她在栏杆前睡着了。
      她醒来是因为一个男孩背起了她,小孩子总是容易睡着也容易醒,何况这个男孩子的背很瘦,脊骨很硌。
      这个男孩就是少年时候的苏梦枕。
      虽然年纪不大,却因为身体寒弱而极为消瘦,没有一点婴儿肥。
      男孩的姿容像一个神,不怒自威,不言却冷。
      见这个陌生的小女孩醒来,他很利落地放下了就走,没有说一句话。
      枕河默默地跟着苏梦枕下楼,他没有走得很快,也没有走得很慢,她一路小跑,还是能勉强跟得上的。
      下到不知道第几层的时候,树大夫正和一个同样瘦削的中年人讲话,看到男孩下来,笑着说道:“苏少楼主。”
      然后又看到枕河,叫道:“小河,你到哪里去了?”
      苏少楼主答道:“她在塔上睡着了。”
      树大夫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少楼主去找她。”
      这件事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枕河记得是因为这是她见到树大夫的最后一天,她觉得苏梦枕不记得实在很正常。
      她却不知道,苏梦枕不会忘记任何一件事,一件也不会。
      他说树大夫没有徒弟,那树大夫就是没有徒弟。他说没有见过她,那就是真的没有见过她,即便是小时候。
      但至少她对这个身残志坚、心地不错、话又不多的病人感官不差。
      她也不知道苏梦枕的话在江湖上就是铁律。
      但她认为如果他也要杀这个什么白愁飞,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主内心小剧场:
    不要压到我的腿,谢谢。
    什么?我背过她?不会吧,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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