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舒雅

1、全一章

　　片段
　　100329
　　从前茫茫人海中是否擦身而过，两人都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她，她戴着一块儿大得夸张的卡通手表，咣地一声撞在玻璃门上，声音之大让里面的人都以为门会碎掉，结果她反而大叫一声：“啊呀，我的表啊，没有坏掉吧！”然后顺便摸摸那块儿玻璃，走了进来。
　　过了一个小时，一干人等准备就绪，就等他一声令下“开拍”了，莫名其妙的音乐声响起，原来是她的手机。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这种情况下，无论男女，肯定都被他骂。可是她却一手捂住口袋里的手机，一边大声喊：“对不起啊对不起！好了好了，可以了，大家都安静！开始！”可是出噪音的只有她一个。
　　本来是他的台词，竟然在自己的地盘儿，就这么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抢了，而且还是那个肇事者。头一次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居然一下子给造愣住了，和其他人互相看了几秒钟，终于他不耐烦地说：“还等什么！等我给你们发爆米花接着看戏啊？”
　　他记得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大吃一惊，不知为什么惊中有喜。因为要在国外参加一个重要的电影节，公司的人帮他找了一个英文老师，没想到竟然是她。
　　她按门铃的时候，他还在冲凉。头发上滴着水去开门。两人都意想不到是这副情景，她是红着脸被请进去的。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桌子摆在落地窗旁，他整理好出来，看见她出神地看向院子里，从侧面看到的轮廓异常甜美。
　　“孙先生，”她先开口。
　　他连忙打断：“叫我名字好了。”
　　“孙启晨先生。”她一本正经地说。
　　他一下子怒了，她看不起他，她竟然是看不起他！但只是紧紧抿着嘴唇，静静地上完了一堂课。
　　其实和她上课很有意思。她是个很好的老师，真的根据他的现有水平和思维方式设计课程。他本来太忙，一想到她对他永远 是故意疏远，也不愿上课太过频繁。最后他总结：人都是一个贱，他孙启晨原来也不例外。就因为她其实心底里是看不起他，所以他总是不甘心，隔段时间就想她，于是就用上课的名义把她找来。天底下的人都捧着他，反而一文不值。
　　他去法国的前两天，公司里的人为他忙得一塌糊涂，有伺候行程的，有张罗宣传的。他却亲自打个电话找她来上课。
　　一开始的内容就让他很高兴，她带了一堆据说是同事朋友问他的问题，都是些八卦的事：什么和某女主角是否怎样，什么哪部戏如何如何，她充当记者，用英文一个个问了他，还真的记下来他说的答案。他的英文本来也是中级水平，再加上回答的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重复的狗屁，更是流利的不得了。
　　他兴致未了地问她：“你呢？你自己没有问题？”
　　她认真想了想，说：“有一个。”
　　他做好一起准备，心里竟然有一丝紧张，不知道她的兴趣点何在。
　　可是她竟然说：“上次课留的作业，你做完了吗？”
　　一瞬间，他怒极反笑。
　　那天课上到一半，他终于忍不住，逼上去，问：“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看不起你还去去看我拍戏，抢我的台词儿？”
　　她立刻装出无辜的样子，忽闪两下大眼睛，最终镇定地说：“是需要我帮你翻译这两句话吗？一般答记者问不需要这么强硬的回答。”
　　对于她的装傻，他终于忍无可忍，一只手放在她后颈，把她推到自己跟前，唇便压上去。她惊慌，挣扎，怎奈体力上无法反抗。他的技巧太好，原本的怒火最后竟是发自心底的激情，随着她的配合，慢慢又变作柔情。
　　后来他一直留着她那天忘记带走的丝巾，淡紫色的，上面有些莫名其妙的图案。他把那条丝巾和自己的领带放在一起，时而就看到。总会想起那天，等他们那缠绵到极点的吻终于停下来，她慢慢一点点把东西收拾好放在包里，起身走到门口，拿起外衣就要走。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没有。他突然有些慌，追到门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才抬起头，竟然浅笑：“一切是你主动的，我是不会负责任的。祝你好运。”
　　他一时间不知应做何反应。她总是抢他的台词，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手上一松，她挣脱掉，蹬蹬地跑掉了。
　　他在电影节上，常常想起她，不可抑制地。因为和人交流的语言都是英语，他总会套用她给他留作业背的语句。她教学有一套，而且有先见之明，他将会应付的场景对话，她一早想到让他牢记在心。
　　终于到了星光灿烂的夜晚，他站在台上，心情其实马马虎虎，并没有多激动。他也明白自己太过骄傲，所以凡事自我认定就好，颁再多的奖，不过是数量问题，和他对自己的满意度关系不大，他并不求全世界苟同他。
　　当晚，他说了一句从来没有人在颁奖台上领奖感言中会说的话：“最后，我要感谢我的英语老师。因为她，我才能站在这里说出在座各位能听懂的语言。”
　　大家以为是他的幽默感作祟，纷纷配合哈哈大笑。他忍不住说：“我是认真的。”台下笑得更厉害。
　　他只好耸耸肩走下台，看到手机上的短息，竟然是她，写到：“恭喜！”原来她也在看颁奖晚会直播，原来刚才他所说的她都听到，那就好，那就好。

　　结尾

　　多年以后，他比她先去一步。儿子和她在他生日的时候去他墓前看他。禁不住问：“那时候我爸和你完全没有交集，你们俩最后怎么又找到一块儿的？”
　　她坐在碑前的草地上，细细地回想往事，嘴角噙着一丝笑，只说道：“缘分。”
　　怎么找到的？
　　从电影节上回来不久，更加有人肯为他投资拍片子。结果他在片场昏死过去。送到医院，才发现不是劳累过度那么简单。他那么年轻，竟然就得了癌症。她是去医院看一个同事才知道。
　　霎时间，心脏好像被速冻了一样。
　　敲开他房门，他正在和律师交代遗嘱。等到律师从里面出来，她忍不住闯进去，看见他坐在床边，神情寂寥，快步上前，抓住他胸前的衣服，那么用力，大声说：“你给我振作起来！”
　　他有些玩世不恭地回了一句：“有什么好处？”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但是很快，低下头，轻轻说：“我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我得了奖以后。”他语气更加自嘲。
　　“不是，我是说：我喜欢你。”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孙启晨导演。”
　　就是那时候真正开始的吧，他并没有答应她什么，只是允许她经常来探望。她也没有每天来，但是渐渐，很多贴身的照顾他也允许她上手了。
　　等到他从被允许出院，她突然有些退缩了。他明白她心里怎么想的，拉着她的手，嘲笑她：“别人都躲得远远的时候，你偏偏凑上来；等到别人都闻风要回头了，你倒想跑了？是你当初说喜欢我的，你先招惹我，现在想不负责任，一走了之？”
　　她当然没有走，他也再没有进过所谓“片场”。他们在一起成了普通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