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题》许寻音

4、替她解围

　　虞穗抱紧怀里的书深吸一口气：“宋暖，做错事本就该承认而不是把错怪别人头上。”

　　“虞穗，都毕业了不用还这么嘴硬吧？”宋暖回头朝身后女生使了个眼神，“王静今天正好也在，咱们一起聊聊。”

　　虞穗听出了画外音，聊聊的背后是她单方面承受言语羞辱来满足她们的好胜心。

　　王静笑着走过来顺势勾住宋暖肩膀，鄙屑目光不停打量虞穗，视线最后定格在她怀中，不容商量抢走她书，外面还有一层未拆封的保护膜也被撕开。

　　“你做什么！”虞穗声量不由大了点，东西还没付钱现在就打开万一老板生气或破损都是她来担责。

　　王静冷下脸，拿起书在半空中挥动：“想要？”

　　虞穗不想和她们多做纠缠，抬手想抢回来，近在咫尺的书从手背划过，她扑了空。

　　王静利用身高优势稍踮脚把书拿远没让虞穗得逞，她心情大好随手翻看几页，咂了咂嘴：“还真是文绉绉，你能看得懂吗？”

　　宋暖双臂环抱低头嗤笑：“她估计是把自己当明星了，还玩包装这一套，肚子里几斤几两墨水啊？”

　　这样讥讽的话虞穗已不是第一次听了，初中三年她们两人的声音就像是夺命的钩，即便隔着老远听到她们的笑声也足够让她掉头就走。

　　初一下学期周五晚，正好轮到虞穗值日，回家路上碰见几人正欺负一个女生，其中以宋暖和王静为首对女生推推搡搡，时不时还传来巴掌落下的声音。

　　天色渐晚，她们将人推进巷里，周围没有灯光，离得最近的路灯也只能看清个大概，虞穗怕女生真的出事大喊“失火了”，宋暖率先发现了她，虞穗看她们皱眉向她走来转身就跑，巧的是这件事第二天被学校知道了，据说不是女生父母找来的是被人举报了，而举报者是谁学校并未透露。

　　王静家庭条件不错当时找了人处理，念在未成年这件事处罚结果便是在星期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当着全校师生面前承认错误，并对女生道歉。

　　对于那时候的王静和宋暖而言只有她们欺负别人的份，她们说的话也不容反驳。当着全校师生面前大声朗读检讨书和道歉让她们平日里“道上混”的面子里子全丢了，而她们也将举报者自行代入虞穗，毕竟当时只有她路过，学校又不肯透露是谁举报，种种迹象表明虞穗可能性最大。

　　自此，王静和宋暖两人恨上了虞穗，平时在班里对她也冷言嘲讽，人多的时候稍微收敛点，无人时便会时不时动上手。

　　虞穗和父母有提过这事，母亲何佳也的确来学校询问过老师，王静和宋暖两人极力证明自己并没有动手，只是对虞穗有时候说话开了开玩笑，一口咬定虞穗在诬蔑。

　　老师虽有心想帮忙奈何只凭虞穗个人说法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她们动手，口头批评了几句，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两人也稍稍收敛了点。

　　“这书你想要别忘了楼下付款。”虞穗不想再说，最后瞥了眼王静手里的书越过她们离开。

　　宋暖和王静互换眼神，趁着虞穗没留意，伸出腿成功绊倒她。

　　虞穗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要飞出去，怀中的资料书散落在地，她完全可以料想到自己摔倒的惨样，紧闭眼眸却感觉腰腹一紧，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虞穗睁开眼入目便是地板，橙黄色的光线透过玻璃投射进二楼，两道重合的影子在地板上逐渐放大。

　　梁应惟及时伸手，臂弯托住她腰腹，确定她没有摔倒，单手将她扶起。

　　虞穗心有余悸喘气，被扶起时和梁应惟齐肩而立，他只要稍稍侧脸就能看见她此时微恙的神色，着实是吓到了。

　　“你们认识？”宋暖忍不住打破尴尬的气氛，见男生视线一直停留在虞穗身上又问了一遍。

　　虞穗看地板上散落一地的书和笔，连忙蹲下收拾，买了几支笔，因为都是单支滚落在各处，怕被人踩到滑倒到时候又是事，她动作利落找回了笔，巧的是最后一支笔的笔帽始终没出现在眼前。

　　虞穗忽觉眼前有一片阴影缓缓而至，梁应惟单腿撑住地板，左手随意搭在膝上，右膝悬空，修长的指腹轻捏笔帽递到她面前。

　　“伸手。”

　　虞穗微愣，他将笔帽向上抬了一下，唤回她的思绪，“谢谢。”

　　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虞穗缓缓起身，站在梁应惟身边不发一言，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他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吗？应该是听到了，环境安静距离又不远，他会相信她是告状的人吗？

　　梁应惟眼神微垂落在她皓白手背上，掌骨因为用力渐渐凸起发白，她是在害怕？

　　宋暖伸手推了推王静，眼神朝左边转了转。

　　王静心领神会，换上一副笑脸亲昵开口：“虞穗，你们认识啊？”

　　“我们……”虞穗刚到嘴边的话被梁应惟接下来的举动彻底打断，睖睁看他不费吹灰之力从王静手里把书抽走。

　　“谢了。”梁应惟稍侧脸，“走吧。”

　　虞穗木讷点头跟上他脚步，经过王静她们身边时“利刀”般眼神直戳戳向她袭来，恨不能当场将她碎尸万段。

　　一楼收银台，老板刚结账完送走客人，余光瞥见有人影晃动抬头下意识向二楼方向看，见是熟人热情招呼道：“今天走得挺早啊。”

　　梁应惟轻“嗯”一声，把手里的漫画书放回书架，随手将拿回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书放在木质桌面上，“多少钱？”

　　虞穗从他身后跨步出来，启启合合的樱唇终于不再磕巴，在老板拿起书准备扫码时灵敏阻拦，“我带钱了，自己买就好。”

　　虞穗觉得梁应惟肯定是为了答谢帮助他爷爷的事情才主动付款，但她也不想欠下人情，买书的钱她还是有的。

　　老板疑惑看向梁应惟：“所以，到底是你们谁买？”

　　梁应惟个子高和她说话时总要低头，索性右手手肘微弯撑在桌面上，半侧身定定看她：“这本书是我拿到的。”

　　言下之意，与你无关。

　　虞穗瞧了眼老板又将目光转向他：“可是……这是张爱玲的书，男生也喜欢吗？”

　　老板乐呵出声：“小丫头，我觉得你说的在理。”

　　梁应惟眉骨微抬，轻咳一声站好，“付钱。”

　　两人从书店出来时，气氛莫名尴尬。

　　梁应惟走在前面，虞穗慢吞吞跟在身后，时不时抬头打量他，实在不理解他非要买这本书的缘由，难道仅仅是真的想看？唉，算了，名家作品喜欢看也属正常，下次再去书店看有没有补货吧。

　　“你住哪儿？”梁应惟侧身站定，双手随意抄兜，新买的书夹在左手与裤兜的交合处，看上去任情恣性。

　　“万宁街79号。”虞穗照实说来又觉得自己连家底都报了忍不住追问他，“你住哪儿？”

　　“离你家不远。”

　　虞穗微怔，万宁街是这一带老街了，政府说要征收但一直没动静，久而久之倒是附近的街道率先被征用，万宁街反倒成了老古董，周围小区别墅楼错落有致，不少有钱人都来这边投资了房产，他说不远难道是住在隔壁小区吗？

　　梁应惟低眸，顺手将那本书递给她。
　　虞穗没太懂，满脸显疑问。

　　“不要？”

　　所以，还是买给她的？

　　“这是你买的，如果你真的不要我把钱给你。”虞穗打开钱包准备拿钱给他，头上传来轻微重力感。

　　梁应惟不知何时把书放在了她头顶，确定不会掉下来后，又恢复到以往姿态，慢慢将手放入裤兜，骨节分明的大拇指扣在裤兜沿边。

　　虞穗慢半拍拿下头上的书，疑惑看他：“你不是说你也喜欢看这个吗？”

　　梁应惟微漠眼神中划过短促笑意，原本还挺好奇她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站出来帮他爷爷出头的，现在看来答案很明显了，纯粹是路见不平没有想太多直接冲了出去。

　　“是你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才是你的。”

　　他留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转身径直往前走。

　　虞穗停在原地，耳边萦绕他刚说完的话，所以，他是在说书店的事吗？

　　或许是察觉到虞穗愣在原地，梁应惟这次没再停步，沉磁的嗓音像自带扩音拉回她的思绪，“跟上。”

　　虞穗紧紧盯着前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搂紧怀中书，白色球鞋压下些许折痕，她追上他，这一次没有在他身后而是与他并肩而行。

　　“可如果那个东西本身就不属于自己呢？”
　　“取决于你自己想要与否，跟随心走好过被迫成全和退让。”

　　虞穗敛下目光，盯着鞋尖慢慢走，犹豫了会问出声：“东西当然可以拼全力抢回来，可如果对方是人呢？你也会竭尽全力抢回来吗？”

　　梁应惟侧目瞥她，他们之间的谈话突然间变得微妙，而她抬头认真问话的样子似乎很想知道他口中的答案。

　　“不会。”

　　虞穗明澈眼眸微微黯淡，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如果是我喜欢的人，她应该没有机会离开。”梁应惟淡淡说完，抬手指了指前方两个岔口，“前面就是你家了。”

　　虞穗顺着他所指才发现边走边聊竟然快到了，“你是走这边吗？”

　　梁应惟下颚微抬指向另一边岔口。

　　“哦，那你走吧，反正前面没几步就到我家了。”她习惯性目送别人离开，没留意自己的话听起来像在赶人。

　　所幸，梁应惟并不在意，轻轻点头走向另一条路离开。

　　虞穗松了松手，有东西从书里掉落，是一张纸卡，捡起后才发现背面有一行字。

　　——假如试都不试一下，那一切都会是老样子。

　　虞穗拿着纸卡微微举高，光线透过来才发现竟然是手写的，并不是书里自带的书签，苍劲有力的字体任谁看了都会暗叹一声。

　　虞穗用食指蹭了蹭，指腹染上还未干透的黑墨，她越想越不对劲，蓦地抬头望向梁应惟离开的方向，少年颀长笔挺的背影让她不由捏紧了手里纸卡。

　　回到家时，顾秀华正和隔壁张阿姨聊天，具体内容虞穗不得而知，不过通过张阿姨看她的眼神也不难猜出八九不离十在讨论她。

　　“张阿姨。”虞穗礼貌唤了一声。

　　“穗穗回来啦，这么热的天怎么还往外跑？是不是报名了辅导机构？”

　　顾秀华主动揽下话茬，笑眯眯解释：“她出去买东西，对了，最近怎么都没见到欢欢？”

　　提及女儿，张兰脸上自豪的笑意藏不住，话匣子打开了说：“欢欢这段时间都在辅导机构呢，这不是马上高一了，这高中可不敢马虎，学习压力大不说稍不留神这好大学的机会可就没了！”

　　“奶奶，我先回去了。”
　　“厨房西瓜切好了，你洗个手记得吃。”

　　张兰瞅着虞穗进屋，忍不住打听道：“穗穗奶奶，你家虞穗成绩优秀，看样子是没给她报名暑期辅导班？”

　　顾秀华拿起靠在红漆铁门上的扫帚将门前掉落的叶子拢到一起扫进簸箕里，轻叹一声：“我家穗穗比不了你家欢欢刻苦，她这孩子稍微有点成绩就犯懒。”

　　张兰闻言原本还担心虞穗也补课了，现下倒是放心了，故作劝慰道：“哎呀，难得放假就让你家穗穗好好玩玩，整天绷着精神学习对身体也不好，就为这事我都说过欢欢多少次了让她劳逸结合，这孩子就是个犟脾气，我怎么劝也不听。”

　　“像欢欢这样的孩子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到底是你有福气，生的孩子聪明不说又努力上进，回头我也得说说我家穗穗，叫她和你家欢欢学学，马上都高中了可不能贪玩了。”

　　顾秀华没等张兰再言，拿着扫帚和簸箕往里走，背过身打扫院里。

　　张兰听了这话心里舒坦，没再久留转身回了自家院里。

　　顾秀华听到身后关门声放下手里扫帚靠在墙上，拨开纱门进了屋里。

　　“奶奶，我去把东西放好一会儿吃西瓜。”

　　虞穗说完径直回了房间，关门时顾秀华打量的眼神让她心里不由一虚，低头迅速将门严丝合缝合上。

　　虞穗随手把东西放在桌上，拉开木椅单手托腮盯着书出神，脑海中不由自主忆起男生将书放在她头顶的举动，这是第一次和异性近距离接触，枯燥乏味只知学习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猝不及防打破，泛起点点涟漪。

　　她，竟然不反感。

　　虞穗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干净的纸张，没有任何记录。日记本是之前买的，因为图案好看她便买了回来打算记些随笔或别的用途，一直搁置在抽屉里。

　　虞穗展开第一页，钢笔笔尖悬在半空，距离纸面不过两厘米，她想落笔写些什么又犹豫不决，蹙眉良久，终于写下一小段文字。

　　[他是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本，是秘密，一个人的秘密——2008.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