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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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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完点滴,江佑破天荒的顺利喝下去了半碗粥,感觉挺不错的。
晚上的时候,人终于能够下床走动,江佑心系着楼上,早就让晏酌上去看了看情况,但这人反馈过来的讯息并不十分好。
父亲仍旧没越过那扇门,始终伫立在外,僵硬如雕塑。
“我上去看看”,江佑朝晏酌伸手,“扶我起来。”
“我建议你给他点时间”,晏酌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把人直接抱了起来。
“已经一周了”,江佑摇头,“这么下去不行,父亲的心结没打开。”
晏酌:“你以为,他的心结是什么?”
“恐惧和无力”,江佑回答,“他既没办法接受爸爸成了活死人的事实,也没办法对现状有所作为。”
他想说,就跟你今天看我吃饭时的情绪成分差不多。
可晏酌却摇头,“不对,也许最开始有这些因素,因为人的自我保护意识会让人与对自己有毁灭性伤害的事物保持距离,但你觉得,你父亲会仅仅因为怕自己不好受,就不愿意进门看看吗?”
江佑沉默了。
其实这也是他一直觉得非常矛盾的点。
按说,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爸爸在那里,父亲都会毫不犹豫的过去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却步。
江佑抬手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襟,虚心求教道,“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晏酌挑唇,“本答案需有偿获取。”
“…”
烦人。
江佑:“先欠着。”
“啧”,晏酌薄唇轻启,说了两个字,“希望。”
“什么?”
“最可怕的,是希望,你想想,比起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糟糕的情况有可能得到改变,那么,在等待奇迹的过程中,你会是什么心情?你敢,去惊动一丝一毫吗?”
“你的意思是…父亲是觉得爸爸会醒过来?不对…”,江佑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力勾住他脖子摇了摇,“他是在等他醒过来!”
“真聪明”,晏酌紧了紧胳膊,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他的,“你也有那个猜测对不对?”
“你今天和我说你跟叔叔这几年间都没有权限发出讯号,但却都收到了相同次数的通讯请求,唯一不同的,是你在你爸爸身边,用他的手操作的那次。”
“是…”,江佑试探道,“我想的是,我和父亲手里的两个通讯器虽然被收回了发送权限,但很显然接收权限并未关闭,并且还重新被连接上了统一的发送口…”
“这个统一的发送口,就是你爸爸”,晏酌几乎是肯定道,“这几年间给你们两边传讯号的,也是他。”
这个结论瞬间把江佑的血液点燃,如果真的是这样,那…
那声病房中清晰的应答,分量就更重了!
“我不知道这个操作具体是如何实现的,你爸爸可以在植物人状态下做到这些事情,但我想,你父亲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不会是这种状态。”
“对,他知道,他一定知道…”,江佑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像攥着那缥缈的希望一样。
“抱我上楼。”
“好。”
走廊上一片空荡,没有人影,江佑挣扎着下了地,问道,“他是进去了吗?”
“地上好像有东西”,晏酌扶着人慢慢往前走。
走近了看,地上躺着的是一个文件袋。
是江老夫人给的那个。
晏酌弯腰替他去捡,江佑偏身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看见父亲居然已经在里面了。
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病人,只能得见一个宽厚的背。
江佑决心不去打扰,拉着晏酌蹲在了门旁边,就地坐下。
“这是我爸进手术室前签署的委托协议。”
文件袋不是密封状态了,应该是父亲已经先看过。
江佑直觉,这里面是所有未知的答案。
“要我替你开吗?”
晏酌笑着问了句。
江佑瞥了他一眼,“…我看起来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吗?”
alpha耸耸肩,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动作。
江佑深吸了口气,转开挂绳,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来。
顶部的标题非常醒目嚣张,名为——开颅手术术前委托协议。
江佑目光下移,内容渐渐铺开。
开颅手术是危险性系数偏高的术种,我院已将各类可能突发状况以及个体偏差悉数告知,受术人极其家属确认接受并愿意承担一切正常范围内的风险。
另,受术人增补协议内容如下:
(1)若芯片拆除会引起大量出血危及生命,则放弃拆除。
(2)无论突发何种状况,生命至上,受术人自愿接受任何形式的存活状态,直到生命自然耗尽。
(3)若存活状态为认知能力完全丧失,无任何自主活动行为,则请求院方允许受术人事先委托的技术人员为其调整脑中芯片的信号源。
协议确认人:江驿
协议内容简短,连半张纸都没占全,江佑却来来回回反复看了几十遍。
直到他的手颤动的握不住那份说不上来到底是轻薄还是厚重的文件。
那上头的字字句句,每条每点,其实都只是在传达一个要求。
活着。
我要活着。
不管发生什么,请一定让我活着。
哪怕只存有基本生命体征,我也愿意,并一直愿意。
江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整个身体往前栽进了晏酌的怀里,抖动不止。
他在军校里待过,他深知军人,特别是到了江驿那个级别的高级指挥官,是宁折不弯,宁殒命而不苟活的。
可江驿何止是没有想过放弃他们这个家,他甚至早早褪掉所有自尊,斩断所有傲骨,向命运低头,同医生祈求,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存一份微弱的希望,给予家人。
谁也不知道植物人的生活状态究竟是怎样的,但一动不动,浑浑噩噩,终日与众多可怖机器为伍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江佑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祈盼,江驿不要有太多意识感知。
否则,这对他来说又是多漫长多煎熬的折磨。
他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象。
“晏酌,你说,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
江佑心怀侥幸,抱着那点希冀问道。
晏酌闭了闭眼睛,满心震撼,恍然出声,“芯片的信号源被调整过,所以,你爸爸是有能力用脑电波发出讯号的,只要他的意识一直存在,并在某些时刻达到一定数值就行…江佑,之前医生说他能听得见周围的声音,不是骗人的。”
他听得见?有感知。
江佑张着嘴无声哀嚎。
再没有比这个更残忍孤独的事情了。
晏酌紧紧抱住他,努力安慰道,“往好处想,这正表示了你爸爸有苏醒的可能,别忘了,半个月前你还听见他说话了呢。”
是,虽然很短,却是铮铮事实。
江佑快速擦干眼泪,扒住他起身,“我去找父亲商量一下。”
“好。”
两个人站起来,江佑的手刚握住门把手,目光就捕捉到了黎策的背部正在细微的抖动。
他顿住了,没敢再动作。
思索两秒后,他返回原位打开了手机,调出了室内的监控。
里头的声画同步传递出来,画面有限,声音却清晰无比,是黎策的独白。
“我犹豫了很久,等了很久,阿驿,你怎么还不醒?你哪怕再给我发个讯号也行啊…还是说,你生我气了?怪我没坚定,怀疑真是你做主清除了我的记忆?…别怪我啊,你知道的,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总是没安全感的,我需要你时刻亲自提醒我,你有多爱我。…协议我看了,要是让我早点看到,我肯定不会想岔中计。…江指挥官,我何德何能,能让你为我活着,为我,如此活着…你能听见我说话是吧?我现在非常羞愧,被你狠狠比下去了,你是不是终于扳回一城?赢了我一局?但其实,我觉得我也没有输得特别难看吧,告诉你个小秘密,我捂着没跟儿子说,怕他伤心。知道我的记忆是怎么恢复的吗?哈,生活不是偶像剧,我真没有自然想起来的本事,需要刺激。很不幸,之前给我做清除手术的医生在战乱中去世了,他技术太好,一般方法还对我的脑袋没用,所以,我从三年前开始做电击治疗。很奇怪吧,正常人用它抹去记忆,但我却能在强烈的痛苦中,回忆起跟你的甜,江指挥官,浪不浪漫?刚开始的一年比较艰难,毕竟那时候我一片空白,后来慢慢有了基础,就好受多了。18个月的治疗结束,我住了16个月的院,不久前才出来,所以,别怪我没在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联系你们,我总得韬光养晦,一举把你抢回来不是?…唉,我说这些,其实不是在跟你比,我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情。电击给我留下了后遗症,医生说我如果长期没有伴侣的信息素作陪,慢慢会陷入狂躁,到时候可能只能被关在一个严密的屋子里。我倒是不怕这个,就是…要是真被关着没有理智,就不能跟你在一处了。那多难受,所以,江指挥官,你要不要陪我赌一把。我打听过了,如今的医疗水平比十年前先进多了,有些把握把你脑袋里的芯片取出来,也有机会让你苏醒。要不要再做一次手术,要是成功了,生同衾,要是失败了,死同穴,不再折磨自己,也不给儿子增加负担。这样不管哪种结果,我们都是在一处的,其实没差。…江驿,告诉我,赌不赌?”
室内安静下来,再没有声响,窒息的溺人。
江佑突然站起身,就要往病房里冲,反被晏酌抱住。
“让他们自己做主,不要干涉”,alpha在他耳尖上亲着,无声安抚,“乖。”
这个要求有点残忍,江佑哭着想,他说不好,会同时失去他们两个。
可他转念又一想,倘若真的甘于现状并不作为,那日后的事态极有可能就是二人生离。
到底那种情况要更残忍呢。
江佑翻来覆去的,惊觉。
前一种只是对他残忍罢了,可后面的,是所有人都受折磨。
江佑卸了力气,瘫软在晏酌怀里,怔怔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慌乱丢在了地上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声。
那声音裹着浓浓的电流,听起来不太真实正常,可确确实实,是个男人的音色。
他艰难却坚定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