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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此时殿外已然浓烟滚滚,隐隐透出火光。

      宜妃脸色微沉。
      此时距离方才宫人回禀火势已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此短的时间内能烧成这种情形,可见火势之大。

      她看向段青竹,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忽尔汗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想来与我父亲的盟约也不过是他入侵中原的拉拢手段,我父亲……是被他当成刀子使了。”

      忽然殿门开了条缝,楚钺闪身进来。
      一股浓烟随之涌入,被楚钺眼疾手快关在外面。

      “小厨房后头的仓库被人淋了油,一路烧到前殿了。”楚钺给宜妃行过礼,不待起身,对段青竹急道,“火势控制不住,得出去。”

      宜妃道:“忽尔汗此次意在清安殿。皇帝那边倒是有亲军侍卫,一时半会出不了事。忽尔汗想必也清楚皇帝不是能轻易动的,多半会挟持太子相逼。”
      她看向段青竹:“蘅芜宫起火,忽尔汗必定带人守在门口确保万无一失。我宫里现下有三十个周府侍卫、六个影卫,太傅,这些人都随你调配。一会儿我会吩咐宫人弃宫逃离,你带贤儿混在他们中走。”

      言罢,把腰间佩戴的信物扯下来交给段青竹。

      前殿内虽是还不曾有明火,殿门却根本挡不住浓烟,丝丝缕缕烟尘从缝隙中渗入,空气里已然明显感到灼热。
      段青竹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

      他们都知道,忽尔汗根本不在意取宜妃的性命,她此时把手中所有侍卫都交到段青竹手里,就是用自己的命为太子的生加筹码。
      宜妃脸上的急切是真实的。

      段青竹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怀疑。
      或者说他仍不敢对宜妃交与全然的信任,但再没有别的方法了。

      他把信物交还给宜妃,又牵着萧贤的手交到宜妃手里。
      段青竹道:“还请娘娘护太子平安。”
      宜妃道:“太傅应当知道,你于大魏,远比我重要。”
      段青竹道:“想来忽尔汗也会做如此想。”

      所以让他和萧贤分两路跑,忽尔汗会在两路之间摇摆,太子生还的几率会大些。

      眼见烟雾越来越浓,宜妃不再多话,点了头,迅速去安排人手。
      宜妃神色复杂地看向段青竹,道:“西边有个小洞,我一会带贤儿从那走。你……”
      段青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蹲下身,瞧着眼泪汪汪又不敢开口捣乱的小太子,笑了。
      “殿下不怕。”他温柔地替小太子抹去掉下来的金豆子,起身道,“去吧。”

      段青竹余光看到楚钺来扶他,便轻轻按上他的手,道:“你也去。”
      楚钺低声道:“主子!”
      “楚钺,你不是我段青竹的臣。你是大魏的臣。”段青竹在浓烟中看着萧贤和宜妃动身,身影逐渐模糊,轻声道,“去。”
      楚钺一咬牙,转身追太子而去。

      宜妃走之前下了令,不一会的功夫宫人就从四面八方撤了个干净。
      蘅芜宫各个宫门大开,有刀剑碰撞声和宫人的嘶喊声传来。
      忽尔汗果然派人等在外面。

      说是分头行动,其实不过是以命换命。

      用宫人的命、用段青竹的命,堆在燕人面前,换一时混淆。

      段青竹算着太子离开的时间,用茶水泼湿了帕子捂住口鼻,随手捡了把匕首攥在掌心,动身往外走去。
      他得和太子同时出去。

      前殿到宫门的距离并不算远,只是大火一起,木制建筑不经烧,一些被烧断的木梁零零散散倒在地上,再加上浓烟漫天,一路走地颇为艰难。
      烟尘越来越浓,周围温度也越来越高。段青竹摸索着往前走,只觉得眼前的空气都仿佛被烧得扭曲。

      忽的,只听身后隐约“窸窸窣窣”的响了一声。
      这响动在一路噼噼啪啪的木梁断裂声中并不明显,但段青竹现下精神紧绷,是以有所察觉。
      他猛地回头。
      身后跟着他的人来不及藏好,被抓了个正着。

      安文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脱口:“十……段大人……”
      她似是有话要说,却是嗫嚅着不开口。

      段青竹看到是她,怔了一下。
      第一个念头是,她怎么没跟上宜妃,这情况她一个小姑娘怎么逃出去。
      紧接着,心里咯噔一下。

      安文曾经是周阁老的细作,这几年不知为何又把她安排给宜妃周氏,她如今前来,怕不是宜妃的意思。
      段青竹这一路走得比算计的慢了些,心下有些急,可太子被他交到宜妃手里,容不得半点差池。

      他打断道:“宜妃有事找我?”

      “不不。”安文慌忙摆手,走近几步,反应过来段青竹在急什么,忙道,“娘娘既是答应大人,便会尽全力保护小殿下。”

      “是我……”她又踌躇起来,“我……”
      她犹豫的这空当儿,外面的刀剑声停了一瞬,有人喊了句什么,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听着是往西边去了。

      段青竹心里一紧,太子他们出去了!

      他赶忙往外看,浓烟滚滚的,看不太清。

      他没空再听安文说话,回身就要往出赶,急忙之中道:“我现下有事,你……”
      话没说完,突然感觉一股力量猛地推在后背上,瞬间把他推出几步远,紧接着只觉身后一股热浪,伴随着“砰”的一下重物坠地声,黑烟四起,滚烫的火星飞溅到发丝上。

      段青竹踉跄几步站稳,猛地回头,只见他身后几乎是紧贴着后背的地方,一根浴火的横木掉下来,正砸在安文脊骨上。
      显然,他转身之时,这根木梁恰好被烧断,从上面掉落下来。他一时不察,若是待在方才的位置,眼下被砸中的就是他。

      安文被击的眼前一黑,猛地呕出一口血。

      段青竹愣住,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冲上前就要把她拖出来。
      那根横木太沉、安文伤的太重了。

      他死命把安文往外拽,突然被横木狠狠砸中手腕,手麻木着没抓稳,踉跄了一下。
      火灼烧着安文的衣裙,他们周围是不断掉下的、燃烧的木梁。
      压住安文的是承重梁,它断裂后,整个建筑在大火之中开始崩塌。
      安文不再试图说什么——或者说她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他们都知道,段青竹没时间、也没能力救她。

      段青竹没时间耽误了,他最后看了一眼燃烧中的蘅芜宫,目光在安文身上顿了顿,张口说了什么,而后一狠心,朝门外跑去。
      安文被砸的太狠,耳旁全是嗡鸣,听不到他的话。
      但是在眼前全黑下来之前,依稀能凭借口型分辨出那两个字:
      “谢谢。”

      蘅芜宫冲天的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安文脸上,显现出那个少女在生命的最后露出的、安静的笑。

      段青竹闷头往出跑,眼角被烟熏得通红,像是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湿帕子早不知道落在哪了,只得憋着一口气强撑。
      到了蘅芜宫门口,那口气早已经憋到极限,他不得不伏低身子猛喘了几口,而后放轻脚步,压抑着呼吸往外看。

      宫门开着,人早散个干净,徒留青砖上伏着几具宫人染着血迹的尸体。
      远处似乎有喊杀声,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四下里却是静极了,只能听到身后蘅芜宫燃烧和木料断裂的声音。

      段青竹想了想,隐在宽大官袍下的手中握紧匕首,出蘅芜宫向东走去。

      他想忽尔汗既然已经和老氏族撕破脸,就不会再给蘅芜宫的人留活路,纵然大部分死侍都调去围剿太子,必定也会在蘅芜宫周围留有人手以防有漏网之鱼。
      一旦他出现在北燕人面前,以忽尔汗的性子定然会怀疑东西两方必定有一方是混淆视听。为防错判,便会分出一部分人手转而来对付他。
      跟在忽尔汗身边先混入宫俘虏太子的必然是北燕精锐,数目不会太多。太子那里还有楚钺和宜妃手中的周氏护卫,但愿……足够支持到支援。

      段青竹一路沿着蘅芜宫的外墙向东走,路过一个小门洞。
      小门洞掩在花坛后头的土堆里,只有不到半人高。
      旁边洒了些血迹,倒着一具尸体。北燕人已经离开了。

      段青竹这一路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场景,他急着吸引北燕人,没功夫感怀,只匆匆从旁边走过。

      经过门洞的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还未曾来及细想,只听身后破风声起,大脑反应前身体便已经动作,他一矮身,眼前雪亮的弯刀闪过,砍在对面的砖墙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这一刀虽是避过,却也十分勉强。猛地用力一过,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那死士一击未中,并不托大,高声喊了一句北燕话,提刀又冲他而来。
      他本就不是习武之人,又全身紧绷了许久,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动作已是极限,猛地摔倒之后再想爬起,却是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用不上力。
      眼看弯刀直逼面门,段青竹避无可避,合上双目。

      那人见他一副心灰意冷的等死样,心下一喜。
      首领下令,取魏太傅性命者,封左贤王、赏骏马百匹、牛羊无数。
      魏太傅长什么样儿他不知道,但是这身衣服他看不走眼,此人必为魏太傅。
      他心念电转,杀心肆起。

      转眼间,刀风已至。

      段青竹猛地睁眼,用尽全力向前一扑,藏在袍袖之下的匕首扬起,狠狠扎在那人□□。

      那人没料到他还有力气反抗,一时不防,鲜血涌出,顿时疼得大叫。
      段青竹一击得手,匕首都来不及拔,迅速往旁边一滚。却仍是快不过弯刀。
      他只觉后心一凉,接着就有液体顺后脊往下流。

      他余光见着七八个燕人往这里赶,来不及查看伤势,趁眼前的这人因着疼痛动作停滞的瞬间,顺势一滚,双腿双臂一齐发力,钻进小门洞里。
      他倒在青石砖上,也顾不得烟尘,急促地喘了几下,终于缓过口气,看着身侧的墙洞苦笑。

      可算是给引过来了。

      这墙洞不大,仅容一人通过。燕人若是都想进来,好歹能耽误片刻,给他争取躲避的时间。
      他现在倒是不担心他们不进来。
      依着方才那人的行为来看,北燕对他的项上人头想来是有悬赏的,他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烧死在火里,面目全非的,反而没人能领赏。
      左右他一个文臣,身上还带着伤,杀了他再出火场也不费时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一个人进来,追过来的燕人必然都想分一杯羹。

      他想了许多,实际上也不过眨眼的功夫,顺着墙洞看出去,燕人已经到近前了。
      段青竹咬牙撑起身子,挑了条火势还小的小道跑去。

      巷子不长,穿过去就是一排连房。火还没有烧到这里,但烟尘已然飘过来,笼罩了整条巷子,视野不到五步。
      浓烟呛得他嗓子发痒,剧烈地咳了两声,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眼前阵阵发黑,知道自己这么跑下去,等北燕人都进来,被追上不过片刻的事。

      于是经过一个偏屋的时候,他掩住身上的血迹,闪身钻进去。

      这似乎是个废弃不用的仓库,屋里几乎没什么能供遮挡的东西,只有几个瓦罐零散的摆在角落里。
      段青竹脚步一顿,刚想出去再找间屋子,就听甬道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连忙回身掩门、插上门闩,背靠着门缓缓坐下,放轻呼吸。

      北燕人来了。

      段青竹听到他们在巷子口追丢了血迹,用北燕话交流了几句,然后脚步逐渐分散。
      紧接着,就听见“砰砰”几声从巷口传来。
      是屋门被撞开又在墙壁上反弹发出的响动。
      还好,距离他躲的这间屋子还有一段距离。

      段青竹听见外头撞门、搜查、几句北燕话、又撞下一扇门、搜查、又是几句北燕话、再撞下一扇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得越来越近。

      段青竹仰头靠坐在门边,合上眼。

      方才连滚带跑不觉着,这会儿一静下来,只觉得后背一抽一抽的疼。那一整片的官袍已然被血浸透了,贴在皮肉上,又被灼热的空气迅速蒸干,粘连在伤口上,一动就扯着皮肉。
      手腕也疼得厉害,方才在殿里拖安文的时候被木梁灼烧的那处破溃了,露出里面的嫩肉和脓水,火烧火燎地疼。

      旁边那间屋子的门被撞开了。

      段青竹只觉得自己周身热的厉害,可身体里边却是冷的。
      各处的伤口又开始作怪,疼得他头晕脑胀、精神恍惚。
      昏沉之间仿佛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王府门口,王爷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手把他搂进怀里,一手替他捂住脖子上被周凡划开的伤口,用了十二分温柔哄他说,“十三,别睡,我回来了。”

      他想,萧道坤回来了。
      他可算是回来了。
      可他不是死了么?
      他迷迷糊糊地给自己补全逻辑,哦,看来我也死了。

      挺好的。
      我想他了。
      没欢喜一会儿又真心实意地苦恼起来,他想,我这个样子,到了阎王殿,萧道坤一准儿又得骂我。
      都怪北燕那帮孙子!

      “砰”

      身后的门板猛地发出响声。
      门板很薄,震动毫不费力地被传到段青竹后身,让他狠狠咳出一口血,猛然从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惊醒。
      北燕人来了。

      一门之隔,那个北燕死士一下没撞开,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用北燕话喊了一句。
      大概是“他在这”的意思吧。段青竹平静地想。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北燕人都聚集过来。
      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他们的呼吸近在咫尺,段青竹甚至能在呛鼻的烟尘中闻到弯刀上鲜血的腥味。

      “砰”

      门板又被狠狠撞了一下。

      “砰”

      “砰”

      裂纹由上至下,将门闩从中间扭曲成一个脆弱的弧形,马上就要断裂。
      只要再撞一下。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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