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茧[无限]》王寒

1、初章

　　“我下飞机了，一会就到。”
　　“好。”
　　都舟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照片前，放下显示着通话结束的手机，听着周围或抽泣或叹息或小声交谈的声音，音量不大，可都舟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被吵得一抽一抽的直疼。
　　都舟抬起眼,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他盯着摆在祠堂中间的那张黑白照片。
　　那是段路遥。
　　那是他的男朋友段路遥。
　　那是他谈了七年的男朋友段路遥。
　　都舟迅速的收回目光，噩梦吧..他这样想着。
　　可是护士将白布慢慢地盖到段路遥的头顶的场景，他一边流眼泪一 边签死亡证明的场景，他联系殡仪馆，确认葬礼安排的场....都像一根根细长的针扎在他的心脏上，绵长不断的痛苦一刻不停的告诉他。
　　这不是梦。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都舟的思绪，他回过头看，眼前的人还没看清，一个耳光就招呼在他的脸上，扇巴掌的人用了十成力气，都舟的头被打偏过去，不一会，一个通红的手掌印就慢慢的浮现在他的左脸上。
　　“混帐东西!我当时就阻止路遥跟你在一起，呵，你个男狐狸精可真有手段，路遥为了你竟然跟我们断绝关系!我们七年只能偷偷关注我们养大的儿子了，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收到的竟然是他的死讯!你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都舟被那一耳光扇的有些头晕眼花，直到这些质问的话说完才看清了面前的来人。
　　在前面的女人穿着一身正装黑裙，带着白色珍珠耳环，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流在地上，刚才情绪的激动让她的心口发疼，她用刚才扇都舟的手捂着胸口，死死的盯着他。
　　都舟认识她，是段路遥的母亲宋念，上一次见面还是七年前，她声嘶力竭的让段路遥和他滚出去的时候，她比之前憔悴了很多。
　　宋念身后的男人揽着她的肩膀，一言未发，都舟看他，他也回看回去，眼睛里的伤痛怨恨和悔意交织着，都舟被这种目光看的自惭形秽，段路遥的父亲段远山此时此刻并不像那个七年前冷硬的对段路遥说如果不分手就永远别认他那个父亲的样子，他露出的，是和寻常父亲一样的感伤。
　　“别怪他了，医生都说了，路遥是因为突发性的心衰竭..... ”段远山揽着宋念的手轻轻拍着她安慰道。
　　“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心衰竭啊，怎么会呢?”
　　听见宋念哭着说出的话，都舟的眼眶瞬间红了。
　　是啊，怎么会这么突然呢?连一个抢救机会都没有给医生，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就已经离开了。
　　大厅里的人被那响高的一耳光震的都没敢继续说话，只是带着探究的眼光看向厅堂的最中间，都舟垂着头一言不发 ，段远山还在轻声安慰着怀里抽泣的妻子。
　　“吱呀--- "
　　本来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黑发灰眸的高大男人，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前方的都舟，大步地走到都舟的身旁，微微低下头轻声地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接着抬起头看向都舟面前的一男一女，带着询问的眼光问道“这二位是?”
　　“是段哥的父母.."都舟哑着嗓子回答。
　　都舟说完才抬头看向旁边的人，那人是他的好朋友，余禁，也就是刚才跟他通电话的人。
　　余禁的父母是在国外唐人街做拍卖行的，很少回国内，这次余禁是特意回来参加好朋友伴侣的葬礼的，俩人从小就认识了，差了五岁，却一直玩的很好，直到余禁的父母带着他出了国做生意，但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又都不是爱社交的人，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是互相最好的朋友。
　　“叔叔阿姨好，我是都舟的朋友，我还有点事要找他，二位自便。"说完便强硬的拉着都舟的胳膊往房间的角落里走去。
　　余禁偏头看了看都舟红肿起来的左脸，皱了皱眉:“怎么别人打你都不知道躲?“都舟苦笑了一声说:“我有什么资格躲?我让他们儿子离开他们七年，连自己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都舟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忽然开始上下打量起余禁，干笑了两声，“话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穿正装哈，还以为你参加葬礼也要穿你那一声唐装呢。“余禁很明显懵了一下，他盯着都舟看了两秒，轻轻的叹了口气。
　　“都舟，难过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了，你知道你这样有多丑吗?”
　　都舟还想说些什么的，可他的眼睛看不清，世界变得模糊，灯泡和点燃的蜡烛发出的光变成了一条条有实体的线，直到他又眨了一下眼，他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又哭了 。
　　他可真是奇怪，小时候摔到缝针的时候不哭，父母离婚谁都不要他的时候没哭，在学校里被人围殴的时候没哭，却因为段路遥向他表白而哭，因为段路遥高考失利而哭，为段路遥带他出柜不惜跟家里断绝来往而哭，为段路遥的....死，而哭。
　　都舟想，段路遥是个王八蛋，他的所有眼泪都是为段路遥流的，段路遥却轻而易举的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这不公平。
　　都舟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在彻底变暗的时候只隐隐约约看见了余禁睁大的双眼和伸向他的双手。
　　“醒了?醒了就起来把粥喝了，医生说你低血糖，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
　　都舟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是他自己家，他一个咕噜爬起来，问道:“葬礼怎么样?”
　　“除了你晕倒，一切顺利。"
　　余禁一边说着边端着 盛好的粥往床边走着。都舟听后，呼了一口气，又重重的把自己摔到床上。说实话，他有些庆幸自己晕倒了，他不敢看段路遥封棺入土的样子，只是想象他都不敢。
　　“怎么又躺下了?快起来吃东西，看着你吃完我就回酒店了。"余禁走到床边腾出一只手来拽都舟。
　　“你不在我家住吗?”都舟其实知道，余禁想给他点自己呆着的空间，但还是问了出来。
　　“你家有什么好住的?我才不惜的住，我天天玩到半夜才回家，怎么，你还得天天给我留门啊?”
　　余禁把都舟从床上薅起来，把碗塞到他手里。都舟听这话心里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刚19岁的少年，找借口都不会找，不过都舟也没真心想留余禁，快速的吃完粥就隐晦的让余禁早点回去。
　　余禁换上鞋，把西装外套搭在自己的左臂上，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23:28，抬头，看向离玄关五六步特地从卧室出来送他的都舟，客厅的灯打着最暗的模式，昏昏黄黄的灯俯照着都舟，都舟的眼圈还红肿着，朝他浅笑着，双眼也眯眯的，没开口。
　　余禁忽然直勾勾着盯着他，十几年的友谊让他的头脑惴惴不安着，心底矛盾着，他不敢给自己太多思考时间，左手抓住外套，松开，又抓住，再放开，诡异的长寂，余禁终于开了口：
　　“我走了。”
　　他想继续说，可喉咙没让他发出声音，张口，闭口，又张口。
　　“给我……留点什么。”
　　都舟眼睛睁大了一瞬，又很快地眨了下眼。
　　“好。”
　　余禁压开门把手，跨出去，没回身，用右边胳膊慢慢地关门，在只剩下一个缝隙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偏头从门缝里看了眼都舟。
　　都舟还站在那里，也还笑着，棕色的头发乖顺着耷拉着，套在睡衣里的身体还和两人刚认识时一样显得单薄，随着门缝越关越小，里头的光线慢慢地变成一条细细的线，都舟的身影渐渐模糊了。
　　“啪嗒”
　　门关了。
　　都舟吞了口口水，慢慢地转身走向了浴室，打开了浴缸上的水龙头，耐心的调节好往常洗澡的水温，出了卫生间，回到了主卧，打开了一个深褐色的木头衣柜，都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衣柜里残存着的段路遥的味道，在段路遥消失后，又会余留多久呢？
　　都舟并不想细想这些，手在衣柜里翻找着，从底层薅出两件校服，底下的要比上面的那件大一些，那是他和段路遥高中的校服，也是他们相识时对方都穿着的衣服，都舟挑出偏大的那件，顺势坐在床沿上，珍重又轻柔的抚摸着，转身去拿另一件，这次没摸，而是直接看向左边的衣袖口。
　　那里是一颗小小的红心，都舟搓着那颗心，嘴角又挂上了笑意，那是段路遥画的。
　　他想，可能红笔油随着时间流淌而渐渐泛灰褪色，但他们的爱却随着漫长岁月蹉跎而变得越来越熠熠生辉，七年的日夜难免有一些的不欢愉，或许是因为他们始终都想着来日方长，在茶桌上沏好的茶，在短暂时光流转后，对方仍会热香扑鼻的等在那。
　　都舟的手停下来，把那件校服穿在了身上，走到书桌旁，把抽屉里一封牛皮纸密封的信摆上桌面最显眼的地方，上面写的是：
　　我的挚友——余禁 收
　　这是他在段路遥死的第一天就写好的，都舟在这世上除了段路遥和余禁，还有一个没品的父亲，就再无亲人了，他和父亲已经很久不联系了，现在唯一的不舍只有余禁，其实他没想到余禁会这么快猜出来，更没想到，余禁真的就这么走了，竟然没有气愤的再甩他一耳光。
　　做好这一切，都舟走到厨房，抽出来刀具里最锋利的一把水果刀。
　　推开浴室的门，浴缸的水已经满的溢了出来，都舟拧死水龙头，又整理了整理身上的校服外套，踏了进去。
　　他把自己埋到只剩下头在外面，仰着头躺在浴缸沿上，看着天花板，右手拿着的水果刀缓慢却坚定的划开左手手腕。
　　温热的血液很快顺着微烫的水扩散在浴缸中从底部丝丝缕缕的飘向上层，都舟看都没有看。
　　网上是骗人的，在热水里割腕也是会疼的……
　　都舟忽然觉得自己好脆弱，明明十七年没有段路遥的日子都这么过来了，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回到没有段路遥的日子。
　　他想，他忘不掉段路遥，有些人是刻在记忆里的，及时有一天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样子，可想起他时的感受，永远像一把生锈的刀在磨着他的肉。
　　段路遥，你慢点走，等等我，下辈子，我一定第一眼就认出你。
　　都舟闭上眼，等着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