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马里来信》福斯塔夫

1、索马里来信

　　索马里来信
　　“傍晚时候，我们的船驶入亚丁湾，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时间的关系。因为那些海盗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出海搜寻抢劫目标。”那名回来的船员在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这样说到。这个说法有些特别，以至于我记得那么深刻；在我走出范克酒吧，踏入沉寂的夜晚，这句话还在我耳边萦绕不去。当时，那个记者是什么反应？他跳过了这句很奇怪的回答，径直进入了下一个问题：“描述一下你们的一天是如何渡过的？吃饭啦活动啦休息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老实说，这个记者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我的意思是说，像是一个到了下班时间打发顾客的服务员。
　　早先美国有个媒介理论家叫麦克卢汉。有人说他是江湖骗子，但是在他事业的巅峰时期，《花花公子》杂志又称他是牛顿和爱因斯坦之后最伟大的思想家。也许你不认识他，但你却无法回避他。比如说吧，你会对一个戴墨镜的家伙脱口而出，酷！还有地球村概念泛媒介概念以及媒介是如何影响人的感官平衡。这些都是他的发明。当他发明这些对当时的人来说颇为新奇的概念时，同时他还发明了一种与新媒介时代相符合的乐观主义态度。他是不是想以此来应对未来世界？他对记者也是那样说的。他对邀请他去演讲的商人更是那样说的。事实上，世界并没有变成他想象中的地球村部落，世界各地的人也没有像是生活在一个小镇上的人那样互为友邻。他们在纽约和伦敦制造爆炸。他们在中国生产有毒食品，然后卖给其它国家，即使没有，那么更糟糕，卖给了中国人！他们在索马里则重操旧业，光复了海盗这个古老的职业。

　　我应该超越发生在伦敦纽约孟买的恐怖袭击，超越索马里、马六甲的海盗新闻——对于我来说，他们仅仅是我们这个第二媒介时代的新闻事件——，接着，我要进入对于她的想念中。我走过漠然昏暗的街头，从暗影中走入莹莹的橘黄色灯光，再走出来，悄无声息。所有经过我身旁的大树、花圃、霓虹灯、楼房、情侣、醉汉，还有若有若无的晚风，甚至通灵者的感应波，全都无法读解我内心对她的想念。我想大声说出来。不过那有点傻。于是我只能在内心深处独自一个人品尝想念她的滋味。

　　那名船员把他们的船只被海盗劫持归结为：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进入了索马里海域。那是“问题的关键”，他说。这真是个奇怪的回答。也许我们该相信他，毕竟他作为人质和那些着装古怪的海盗生活了两个月之久！但是，这个回答的古怪之处在于，如果所有的船只都避开傍晚这个时间段通过索马里海域，那些海盗岂不是要失业？这就是他在这次劫后余生的感想？
　　我想继续说麦克卢汉。那个时候互联网还没有出现。当麦克卢汉说地球村的时候，他的意思是人们全都聚在一起看一个相同的电视节目，就像一个村子里的人，夏夜聚在一起闲谈纳凉。此外，地球村里的人也因为电话而联系更为紧密。当麦克卢汉通过媒介进化来解释历史的时候，他预言未来社会将会回到原始社会的部落形式，他把那样的社会称为，电子部落。未来的社会将会像原始部落一样，我们这个地球上的人亲密的生活在一起。他可是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为此，我们是不是应该赞颂媒介进化给我们带来的美好新世界？是的，应该。索马里的海盗会第一个赞成这样的提议。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强大的瞬时传媒，人们接触媒介也没有如今这样的迅即便利，或许我们对索马里的海盗就会知之甚少。如果是这样，这无疑是对那些海盗的一记重击。海盗们希望在这个世界面前更多的露脸，希望更多的人来关注人质的安危。或许他们比人质的亲人还要着急。

　　我一度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后来这种希望渐渐离开我。这让我感到不安。只是我已经没有时间来关注这个世界的一举一动。当我关注它，它总是违背我的意愿。
　　在她和世界之间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我觉得她就是这个世界派来的代表。当我和她对坐在一张桌子旁吃早餐，我能够从她心不在焉的眼睛里，读到整个世界对我的态度。即使很多时候，她显得幼稚，或者更糟糕，显得有些愚蠢，轻信——别人的花言巧语那么容易就把她蛊惑，这让我感到恼火；我还是那么依赖她。我不应该抱怨。否则，我会变得沉默，变得易怒，变得面目全非。然后，我会失去自己；我担心。我知道，她是我的一面镜子。
　　我知道那些不同的类型，比如说吧，狄更斯和但丁的天使，福楼拜的女神(我是指他的《情感教育》)以及包法利夫人那样的小资产阶级（？），还有一位诗人描写过的沉默的女人等等。或者《红楼梦》吗？那么她呢？她不厌其烦的逛商场，让我给她拿主意，随即又对我的意见表示匪夷所思…….在这一家，还有那一家……如果不是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把那些衣服牌子和实物对上号，更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掌握这么多关于衣着方面的常识。比如，我分辨不了圆领和v领的不同涵义；在我的色系里除了黑色灰色白色，很少给其它颜色表现的机会。她嘲笑我像个乡巴佬。这不要紧。既然如此，她就不应该来征求我的意见。事实上，我也有很多独到的见解。想想听听我的意见吗？我提议她穿上带卡通图案的T恤。但是她否定了。我明白了。如果让我收拾她，我一定会把弄得像个小学生。这让她无法忍受。她还是希望自己做一个成熟的大女人。我是说女人味。
　　她不愿意和店员讨价还价。她更有主见，很少在这上面浪费时间。那些精于算计的销售员们一定很不喜欢她这样的顾客。因为如果她不喜欢一件东西，无论你花费多少口舌也无济于事。仿佛她是密不透风的，不给别人任何机会。当她决定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就会表现出令旁观者痛苦的倔强。但往往又是和人联系在一起的。她对那些她认定了自己应该信任的人总是言听计从。于是问题出现了，总有一天她会抱怨那些她信任的人欺骗了她。或许我该告诉她，物比人更值得你去信任。
　　她很疲倦。她脱下风衣，瘫倒在沙发上，开始抱怨又脏又乱的屋子。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像天使。她刚刚从公司里下班回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对付那些追求她的男人。或者背叛过我？我不确定。我想，她会采用一种比较柔性的战术。她会反复斟酌将要发生的事情。当她困惑的时候，是因为我的一个眼神一个拥抱拯救了我自己，还是她编织了一个完美的谎言？我不知道。她不是个女神，对于外界的诱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或许在她把风衣扔到沙发扶手上的刹那，某个念头离开了她。这些我都不知道。

　　开始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辽阔的金黄色海面上，那个黑点并不会引起他们主意。必然要经过那里的，在去欧洲的路上；苏伊士运河。除了那些取了女人们名字的货船，这一片海域还总是有渔船出没。并且那小小的黑点看上很更像是一直捕鱼船，也许是来自肯尼亚。后来，渐渐的近了些。有名水手从桅杆上报告了那只肯尼亚渔船。来自马达加斯加的船长没有理会他的报告。显然这又是一个滑稽的错误，因为船长听不懂这名来自中国的船员到底在说些什么。船上是有翻译的，巧合的是，翻译在船只驶入索马里海域之后便开始一刻不停地腹泻。这是他第一次驶出东印度洋，进入西印度洋。或许他出海的极限就是印度尼西亚。
　　“报告船长，我们遭到来路不明的火力攻击。”
　　从他严峻的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这和你从那些包着头巾的索马里黑人的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是如此的相似。你不得不怀疑，也许他们是串通一气。否则，海盗们怎么会这样精准的确定了你们进入亚丁湾的时间呢？
　　“我们越来越相信，在全球化的今天，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如果一个英国政府和美国政府可以把他们的间谍遣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搜集敌国情报，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年收入超过千万美元的索马里集团，为什么不可以在世界的各个主要港口安插自己的情报人员？即使从经济成本运算的角度从发，这也是非常划算的，我们几乎可以说那是一本万利……….”电视台的新闻评论员说到，他还认为索马里的海盗很有可能已经开始聘请负责战略、投资、管理、预算的高级人才来打点他们日益红火的海盗生意。他们还会把钱转移到澳门的赌场进行漂白，然后参股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或者把钱借给像冰岛这样濒临破产的国家。也许冰岛被索马里海盗接手之后就会重新振作起来，重操祖先维京人的职业：海盗。所以，来自马达加斯加的船长被索马里海盗收买也并非不可能。
　　然后，他们全都被带到海滩边的一个村子里。他们走在前面，那些穿着长袍，装束颇像古希腊学者的索马里老人和孩子从村子里蜂拥而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将他们劫持来的那些海盗像是远离尘世烟火的诗人一样，用一种陌生而沉默的目光盯着人质。他们的肩上架着便携式□□，或者将机枪和狙击枪抱在怀里。在短暂的欢迎仪式之后，突然从人群种走出来一名摄像师。他给他们摄像，然后把这些影像制作成视频放到他们自己的门户网站。网站的内容几乎每天都在更新，这意味着他们的生意很红火。

　　麦克卢汉会不会惊讶?当年他欢呼，电子媒介的发展最终使我们摆脱印刷文化对人的大脑的侵害。他说的大脑是指思维。因为他相信，当我们阅读的时候，他们的大脑和眼睛必须进行一种线性逻辑思维。这是对人体感官的扭曲。电子媒介的出现，使得我们可以同时运动耳朵眼睛，甚至嘴巴和手脚。从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感受世界的方式更为多样化，选择的余地越来越丰富。他关注的是我们的身心，而不是我们如何用这些媒介来做什么。这些太小儿科了，他把这些课题留给了他的弟子们。于是他的第二代传人，美国媒介学家，又被称为传播学领域里的超级大忽悠，保罗-莱文森提出了软边缘的概念。他认为，任何媒介都是一把双刃剑。比如，网络可以为商业和教育所用，也可以为索马里的海盗所用。手机便捷；但也同样的，索马里的海盗可以通过卫星电话来协助完成他们的海上抢劫。

　　夜深的时候，我的脚步也开始变得轻柔。轻轻的叹息。因为我担心触动自己想念着她的、变得轻柔的心。
　　快了快了……我推开门，走进悄无声息的房间。月亮洒下一片清辉。她又忘记拉上窗帘。卧室的门，虚掩着，仿佛是为我留着。我得轻一些，再轻一些。
　　那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