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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剪烛·谁不眠 ...

  •   在过去,旅途是非常漫长而又艰辛的。不论步行、马车、乘船,都要忍耐种种困难带来的辛苦。在烈日下的赶路;在夜晚中忍受野外野兽的嚎叫;乘车的颠簸;疲乏困倦,乃至晕船;粗糙的食物;最后,到达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水土不服。

      到达翼都,不但殷棭和龙阳是风尘仆仆的,龙葵甚至已经病倒了。

      “郎中怎么说?”见羲昊沉默不语,子封忍不住问。

      “水土不服。”一听回答是这个,子封又气又想冷笑,真是个万能答案!难能一见,羲昊叹息:“不过无大碍,已经给小葵服过九转再造丹了。”

      那是受重伤时起死回生用的保命药啊!

      “公主如此,不知殿下准备何时求见文公?”

      “不着急。”

      “国都那边急。”

      “子封,晋国灭你故国,你不恨?”

      子封一愣。

      殷棭祖辈为虢国大户,当年虢国才是周天子身边的第一大国,也是天下诸侯国的盟主,借勤王之名讨伐的多少诸侯国。晋国当年因大小宗之争,被虢国干预了好几次,本来虢国是站在嫡宗一边的,不想最后获胜的居然是旁宗的献公,还得了周天子的承认。这样一来,新愁旧恨相继,晋国假虞国之道伐虢,后又灭掉了虞国。算来算去,晋国对殷子封而言还有灭国之恨。

      “不可能没有芥蒂的,难怪你一开始反对来晋国。”

      “殿下啊,你既然知道的这样清楚,那也该知道,那究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之后,殷家也如很多大家族一样衰落,有投别国效力的,有殉国的,但是殷子封只是殷家一旁支后裔,家族无法再荫庇他的父辈,他们自然就辗转投效别国。

      虢国灭亡的那一年,恐怕殷棭还没出生。你问殷子封恨不恨晋国,这倒反而有点奇怪,因为他对虢国,是没有印象的。

      “如果不是国破家亡,你说不定就没有现今这样困窘的处境,而是平步青云,为一代叱咤风云的名将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作甚?你都不在乎,难道我在乎那些虚名?”

      太子欲言又止,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你该不会又想着怎样赶我走吧?”殷子封面色一沉,一步前进揽住羲昊的腰,将其按在墙上,居高临下。他用低沉的声音警告:“你想都别想!”这个时候,两人的距离已是极近,几乎能贴上。太子却从容镇定,看不出一

      丝慌乱,他微微偏头:“小葵,你醒了?”

      殷子封慌了,立刻松手。回头却见龙葵沉沉地睡着,根本没有醒的兆头!

      “龙——羲——昊——!”只听被骗的子封从牙缝里硬是挤出这几个音阶,再想回身抓人,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
      很多人都会做梦。梦里往往反应了人内心深处最迫切,最不为人道的期望,所以也往往最让人感到迟疑、迷惑。

      在乱世漂泊的人,往往会被一瞬间的迷茫葬送,客死异乡,尸骨枯于郊野无人知晓。所以不能迷茫,也因此,这个男人不信梦。

      可是这个梦境,他却见得太多,几乎二十年间连续不断。如果不是逃亡时饥寒交加、身心俱疲的时候居多,他都怀疑自己会被这个梦给活活折磨疯。

      『重耳,我不能走,不然,你就走不了了。』

      『我走,我走作甚!晋国太子是你!!』

      『难道你看不出,从被派遣到曲沃的那一刻起,我就走不了了?反正我都是走不掉的,重耳,你要答应我……要活下去,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于黑暗中猛然睁眼,透射出一双凛冽的目光,几案上的烛火将尽,更有飞蝶扑火,让光线影影绰绰。文公一个人在案前呆坐,望向远方的双目有些苍茫。

      想来现在也无人相信,姬重耳走到今天这一步之后,却想说,当初从来就没想过坐上这个位置的!

      在那不甚明亮的火光点着下,主人微眯下那双重瞳,瞥见身后一丝白影。

      半夜三更,有别人在自己身后,总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好在他对唯物主义的执着跟殷子封有的一拼,压根不信鬼神。他侧身伏在案前,一身的悠然和清逸,由于长时间忙于国事,更显清瘦,斑白的须发却不减他的风采,这份沧桑来自多年漂泊,寄人篱下,时光与苦难打磨了他一身沉稳、内敛的气质,即使不言不语,也没人能忽略其存在,更多人第一眼看清的恐怕都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先感受到那泰山崩与前面不改色的沉着!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面一见?”

      “不请自来,难道晋侯不怒?”声音听来相当年轻,呵,年少轻狂,竟敢闯晋国国君的书房?!那这年轻人的勇气也太可嘉了。

      “来者是客。”文公面容始终温和,眼中却凝聚着风暴。瞬间又像大海般高深莫测,无喜无悲。
      能神不知鬼不觉绕过重重守卫,还有胆出来承认的,除龙阳不做第二人想。文公不惊,语调温和中透着威严:“听闻姜国太子莽撞,在大殿上冲撞了国君,被罚反省。看来,你还没有反省够。”

      在黑暗中,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是文公却清楚地感觉到,那少年在一动不动凝视他,如此犀利寒冷的视线多年未曾见过了:“莫非太子不是因为被罚游历诸国增长见识?”

      “侯伯以为呢?”

      这样的少年,却有如此气度,文公想恐怕又是另有一番真相:“若是姜国容不下太子,转投我晋国,亦可大展才华,成就一番功名大业!”至少晋侯认为,是姜灵公容不下这么出类拔萃的儿子,造谣毁他。一如当年的献公,容不下太子申生!

      文公在明灭的烛火余光中,看见那少年别过头掩口——难道这很好笑?

      “不愧是当世一霸。”龙阳还未开口就已知其出身,知其身世却不呼卫兵抓刺客,而是先想着挖角人才!“姬重耳果然与别不同。”

      “听闻姜国即将被杨国吞并,太子好有兴致,此时不思报国,却来夜闯公宫,太子也很与众不同。”

      “听闻?听谁?”姜国向多少国家递过求援锦书了,没有一家发过兵,要是文公聪明,也该装不知姜国情形才对。

      “听谁说的不重要。”文公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可违逆的霸气:“姜国颓势不可挽,太子是要与国共存亡,还是提早做打算?”

      龙羲昊不语。

      “再者,就算太子不为自身考量,难道不顾姜国大伯姬的将来吗?”姜灵公一共就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龙阳,另一个是龙葵,自然而然的,龙葵就是大伯姬。至于姜国太子宠妹妹,可谓天下皆知。“姜国有两样至宝,一为君夫人的巧手,二为伯姬舞蹈,伯姬若舞必由太子伴奏,此为其一;若伯姬不肯用膳,太子亦不用膳,直到伯姬认错,乖乖用下;伯姬多病,多半由太子衣不解带照料,直到痊愈……”

      文公说的起兴,但是米尼却听得冷汗横流:你说,究竟该感叹龙阳控妹呢,还是该叹晋文公八卦呢?!

      “伯姬嫁得越远,就越安全。相信这次来特意带了公主,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已吧?”

      “侯伯想不发一兵一卒,就白得两个活人么?”

      “太子不要弄错了,”文公平淡如水,可水面下深不见底、波涛汹涌:“不能为我所用,寡人也不会放你走。能进得公宫深处怕是晋国机要也唾手可得。”

      “这不能怪我,”姜太子又用很是无赖的语气:“偌大寝宫门外没有一个侍卫,换了是谁都可以进来啊。”

      “……”文公很是老练地没有被岔开话题:“就算你逃得了,姜国上下也难逃其罪。太子也不想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亡了国吧?”

      “喂喂,欺负人家国家小兵少也不是这样的吧!!”Mir简直气急败坏!

      Nif抚额头疼状:“所谓‘春秋无义战’,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以姬重耳的老谋深算来看,多半他不会发兵。”

      “啊?”

      “老狐狸年轻的时候,他老子用兵打郦戎,抢了个女人回来,结果祸乱国家十几年;儿子难道还发兵为抢一个男人重蹈覆辙么?”

      “哈……?”(乃真滴是文科出身吗……)

      而龙羲昊显然不是被吓唬大的,他顿了顿,坦然:“其实晋国文有赵衰武有先轸,实在没理由再动用如此手段求一个才学不确定的人。”

      “那你就当寡人倾慕。”

      米尼骇,大骂你个不要脸的老狐狸,正太你也不放过!

      “小葵十岁……”但是龙阳控的是妹,他理所当然免疫……

      “哦?那又如何?”虽说文公调戏的是太子,但是既然被误会成了想要伯姬,也无不可,反正他也不过就是想欺负欺负年轻人缓解压力,说到欺负,当然是误会越深越好。

      “你缺孙女了,可以找个宗族的女孩过继,要是闲了,我把这个捡来的给你当宠物养。”说罢,拎出那只疑似有九尾天狐血统的遗孤狐狸。“虽说名字还不知道,你就将就吧。”

      文公笑了,这个太子真的是胆大包天,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要是申生当年也有此等霸气,是否就不会自尽,而自己,能得尝如愿做他的左右手,今日的晋国,是否另一番景象?

      龙阳看他笑着笑着沉默不语,放下狐狸幼崽:“就算那人在,也未必会做到你这般,又何须介怀至斯?求知既得求之不得,不过唯心。”

      “……‘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申生此生,全是天命。’——你是否,也想如此说?”姬重耳一脸的落寞。

      “都是命,他说的。”

      “可是,重耳一命,本该终生为臣,难道天意弄人?”

      黑暗中,少年只有眼睛亮得出奇:“莫非事到如今,你想说自己不想成王霸之业,后悔了?”

      “走到今天,虽然怕过、伤过亦悲过,却不曾悔过。然而,生为晋国公子,虽是天定,成为晋侯的路,是寡人自己决定踏上!那么,人命难道不是天命?!”

      这番话,几百年后确有人说,但今时今日,却是旷古绝今。文公不愧当世一霸,就算风烛残年说话仍旧振聋发聩。

      “……有趣。”评价不咸不淡,双方却都不意外在彼此眼中看见默契,关于龙阳来不来晋国的事情就此作罢,不了了之。“公宫外围皆守卫森严,只有这里,没有什么侍卫把守,莫非另有玄机?”

      “你还是第一个平安无事进来的人。”

      “又是玄阵……”这时代,五行八卦尚未被世人所知,修真也并不盛行,偶有方士,也大多被当作骗子。姬重耳多年流亡,见识不同于别国公侯,会启用方士并不奇怪。然而老狐狸多年来习惯不动声色,用了也不声张,反倒是刺客多半绕不进寝宫而以为文公不在。

      “不知这方士是谁,这么有能耐?”

      文公笑着腹诽有本事你还不是进来了:“此人姓翁,单名一个砇字。”

      “砇?美玉也,不知道他跟楚国将军子玉大人,是什么关系?”

      “太子何出此言?他帮寡人守卫,莫非还心存叵测?”

      “这阵是能保你性命无忧,只是阴气太重,久居阳气受损,轻者为梦魇所扰,重者离魂。要是翁砇与你无仇,犯不着用这等阴险招数吧?”

      “……”文公不见惊骇,只点头表示谢过,然后问龙阳半夜闯公宫何事。

      流亡到晋的诸国公子伯姬何其多,要晋文公召见龙氏兄妹还不知要几时,但龙阳实在急切要一人,所以半夜讨要。文公问起这人有什么本事,是大贤还是旷世将领,龙阳却只说,此人文不能治世武不能平乱,只是个铸剑奇才。

      禁卷开启后,需要这个奇才来协助炼剑。

      文公微微诧异,只觉大概非常之人,向来都行非常之事罢了。再者夜深,龙阳虽无恶意,与文公也算投缘,呆久了毕竟不好,是以定下日子改日再谈。

      临行前,龙阳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听说侯伯见过春秋第一霸齐桓公?”

      桓公已于十多年前去世,那时龙阳还小,文公觉得他会好奇也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因而就这样大意的回答了:“桓公……虽然世人多说他冷酷,其实他的性格相当矛盾,叫人无奈又不忍,也确是一位明主,为何问起桓公?”

      只见龙阳眼神游移,最后斟酌了才问起:“他叫什么?”

      “姜小白。”

      晋文公,以前人家说你天真,我还不信,但是从现在起我信了,你怎么能回答内里漆黑一片的人问题啊,会被地雷炸到的!

      姬重耳也没想过,他都流亡这么多年了,什么怪人没见过,今晚还是哭笑不得了——只见龙阳拎起那只雪白的狐狸,轻声叹:“你不告诉我名字,我只能这么凑合叫你了,小白。”

      几百年后,有个在鬼界不走经常性欺负孟婆的煞星拿“今世做人,来生为妖”的话颠覆了某个师叔一直以来信奉的价值观,但是就是现在,有只被命名为小白的狐狸已经亲身演示过了。

      这都是后话,Nif在墙角深深表示吐槽无力:“仙灵洞那只……这么有来头?再说,那叫什么性格矛盾啊——那明明是傲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剪烛·谁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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