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没在追你》竹栖枝

5、唯一

　　温竹在心里暗道这狗男人明知故问。

　　他现在的知名度，如果不穿得里外三层，这个办公室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八百台“大-炮”就对准这个小小窗台了好吗？

　　这句话听起来挑衅意味十足，特别搭配上林远周游刃有余地端起茶杯的神情，更显得他势在必得。好像拿捏任何一个少女的心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等等。”温竹的指尖轻轻搭在林远周的手背上，维持一个并不冒犯的程度。

　　“嗯？”林远周抬眸。

　　“你那茶水，滚烫的。”温竹挤挤眼睛，表示自己不是故意让人难堪，只是担心他烫伤了舌头。

　　林远周把加厚的两层纸杯放下，掐掐指尖才察觉到指尖烫得有点疼。

　　“你心不在焉。”温竹评价道。

　　林远周低笑了一声，十分坦荡：“面对老师，有点紧张。”

　　温竹也笑：“我答应了杨老师带你参观学习，你想要了解什么？”

　　林远周穿得随意且松弛，白t外面套一件灰色针织开衫，鼻梁上架着黑框平光眼镜，刘海儿脱离了帽子的压制，翘到了镜框边。即便有粗放的黑框眼镜挡着，他的五官仍旧漂亮得十分突出。

　　她看着他的脸精神出走。

　　其实他们当年坐在同一张桌子的次数并不少。
　　不仅坐过同一张课桌，更坐过同一张餐桌。
　　主要温竹的妈妈很喜欢林远周，她的评价是——不管做什么菜林远周都吃得太香了，比温竹那个边吃饭边叹气的衰样舒心多了。
　　温竹咬牙切齿，平常他吃食堂饭的时候斯斯文文，怎么不知道他食欲那么好，来到她家吃得比吃播还要有食欲，让她妈妈心花怒放。到后来每个星期六都得问温竹她的后桌来不来吃饭。
　　最过分的是，就因为林远周说了一句真好吃！后来饭桌上的番茄鱼就换成了酸菜鱼。而且是每一顿！

　　一想到这里，温竹就满嘴酸辣味儿，心里也酸溜起来。她打量着面前这个暂时收敛光芒的大明星。

　　靠，这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比高中那会儿还要嫩？
　　高中的时候他脸上还有些不打理的萧索痕迹，现在这脸细腻得看不出毛孔，逆生长居然是真的。

　　温竹感慨岁月不公，怒而起身：“……我给你加点矿泉水。”

　　茶水掺了点凉水，刚好入口。

　　林远周接过茶杯，点头致谢：“大致了解一下大学老师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内容就行。”

　　“就这样？”温竹上班以后就养成了一件事确定几遍的习惯，以免突发事件打乱她的工作节奏。

　　“就这样，尽量贴近大学教授的真实状态。”林远周的十指交叉，右手拇指刮蹭着左手拇指的指甲盖。

　　“你要把真实的精神状态演出来，大学教授的光鲜形象可就破灭了。” 温竹轻啜一口茶，直接把茶叶嚼碎了咽下去，冷笑一声，“你应该很明白，真实的东西不一定让人喜欢。”
　　不然为什么他把自己层层包装呢？

　　林远周的眼神很亮，亮得像是一件没有感情的艺术品。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我的老师说过，演戏的时候掌握角色形象的基调是一件很要紧的事。至于要不要让不让人喜欢，那得要看编剧和导演的意愿。简答来说，演员只是意义表达的载体。”

　　“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温竹支着下巴，看着林远周的眼睛，突然想起了高二的时候自己戳着作业本问林远舟，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画辅助线。林远舟好好给她解释，她却看着林远舟的长睫毛，像是无数根让她心烦意乱的辅助线。
　　“听明白了吗？”
　　“……说实话，没有。”
　　“让你看数学题，你看哪儿呢？”当年的林远舟也是拽少一位，但他成绩好，讲得又比他们班主任还简单易懂，别人问他问题他都让人自己看去。只有温竹喜欢在他讲题的时候走神。
　　“看你……晚上要不要吃我妈做的酸菜鱼。”
　　然后林远舟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人的习惯真是难改，她又盯着他出神了。
　　她继续问：“你们演员，能分清自己什么时候是真实的，什么时候在演吗？”

　　大家都说这双含情眼，仿佛对全世界都深情。

　　可在温竹看来，平等的深情和冷漠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你是在采访我吗？”林远周笑了，似乎没想到对面的人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深奥的问题。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在进行教学之前，得对学生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温竹回答。

　　“刚开始的时候分得清，后来分不清，现在索性不去分清。不能否认一些角色中有自己的部分，自己身上也会有一些角色的痕迹。刚开始的时候技巧是必不可少的……”林远周回答得很流利。

　　温竹听着居然笑了起来，微微点点头，眼睛里亮亮的，不知道在看林远周还是在看他眼睛里的自己。

　　“当然，演戏也不全是使用技巧……”其实也不是这样，在导演叫好的那一刻，他没有在演赵为森，只是他自己的状态和角色完全契合。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想我们可以另选时间说这些。”

　　温竹点点头，抽出一张白纸，在A4纸上整理自己的思路是她从高中一直保留到现在的习惯。
　　“我会从三个方面带你了解。首先是人物的外形特点，其次是精神状态，最后是生活方式。”
　　她在纸上画了三个大框架。

　　林远周仔细听着，看到提纲的时候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怎么了？”温竹问。

　　“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情。”林远周摊开手做了一个请你继续的动作。

　　温竹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般来说，年轻的教授有一个突出的特点。”

　　“但说无妨。”林远周笑。

　　“你是刚演完古装剧吗？”温竹用笔尖戳戳白纸，“知道体面的穷逼是什么样的吗？就按这个感觉演。”

　　林远周觉得，温竹当老师还真是有模有样，他问：“大学老师赚不到钱吗？”

　　“那都是精神财富。”温竹把笔一滚，摊摊手。

　　“还有一个特点。”温竹靠在桌子上，拉下自己的嘴角，“嘴角耷拉，眼神无光，跟我念。”

　　林远周侧耳倾听，靠近温竹。

　　温竹一字一字，十分咬牙切齿：“烦、死、了，怎么又要开会。”

　　“刚才说好的精神富足呢？”林远周勾唇，有点无奈。

　　温竹突然一笑：“很好，就是这种愤世嫉俗、画饼充饥的感觉。”她靠在办公椅上，“现在你已经八成像大学教授了。”

　　“剩下的两成呢？”林远周很好奇。

　　温竹轻笑：“你长得太帅了，大学教授一般都是秃头。”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他们的交流意外地顺利，或许是因为他们对工作十分投入，又或者是他们十分默契地都没有提到一句有关过去的事情。

　　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带着笑容的假面，维持着属于成年人的体面。

　　“好了，我带你去学校里走走实地体验一下。”

　　林远周点点头，戴上口罩帽子，他凌厉的下颌线被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温竹关上办公室的门前，看了一眼刚才整理思路的草稿纸，突然明白林远周为什么笑了。

　　她列下来的提纲，和他当初教她写题目的时候一模一样。

　　呵呵，让他得意到了。

　　带着林远周逛校园的过程，并没有温竹想象中那么煎熬。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学生把林远周认出来，好在现在是上课的时间，在外面活动的学生并不多。

　　温竹把活动的几个地方大致介绍了一下，特别指出东校区的食堂特别难吃，如果林远周想要体验一下的话，可以带他吃一顿。

　　当然这话是开玩笑的，但在被林远周以晚上还有工作礼貌的推脱之后，心里还是有点刺挠。

　　温竹平常上课连续讲两个小时都没什么感觉，现在和林远周说了两个小时，喉咙却已经干得要烧焦了。

　　她走到了学校的奶茶店门口，是苍北大学自创的品牌叫苍山以北，用的茶和奶品质很好，口味也相当不错。

　　“一杯奶绿热的三分糖，一杯乌龙茶无糖。”末了霸气地补上一句，“刷卡。”

　　“什么卡？”林远周好奇地问。

　　温竹的气势毫不减弱：“校园卡·教师版。”

　　林远周听到她点单的时候有点诧异，因为他在不久前才在采访中说过，自己减肥的时候把奶茶换成了无糖乌龙茶，真的有点馋就加奶盖喝一小口。但他又觉得，他的无端联想有点自作多情。

　　“老师请你喝奶茶。”温竹收回校园卡，并霸气地把乌龙茶给了林远周。

　　而林远周抬手的那瞬间，百达翡丽的方圆形表盘亮瞎了她的双眼。即便她对名表没什么概念，但“贵”一个字就足以概括。

　　刚刚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现在看着林远周手里的奶茶连那表的一个齿轮都买不起。突然有点子幽默。

　　他们在校园中漫步。

　　“当大学老师，开心吗？”

　　“还可以，有开心的时候，也有失望难过的时候。不过工作嘛，都这样。”

　　“听他们说，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不太容易。”

　　“非升即走，也不稳定的，还当大学老师是铁饭碗啊？压力很大的好吗。”

　　温竹说这话的神情像是个习惯了被生活蹂躏的女人，觉得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缺了根雪茄，即便她不会抽烟。

　　“那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喜欢？
　　手里的六便士买不了天上的月亮。”温竹觉得林远周的问题有点多。

　　高中的时候，总是温竹问他问题的。林远舟总能给她讲得很清楚，有的时候温竹想，将来林远舟如果想当老师，应该能成为全国名师什么的。只是没想到，他选择了那样一条在那时看来虚无飘渺的路。
　　可现在，没人会觉得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林远周没有说话。

　　有点尴尬。
　　因为在温竹的印象里，他们的聊天记录最后截止在温竹说：这么辛苦就别干了吧，回国重新考个大学，以你的水平能生活得比现在轻松快乐。
　　林远周只回复了一句：别人都可以劝我放弃，只有你，不可以。

　　而现在呢，这句话就好像变成了，我可以成功，但你不行。

　　温竹笑笑：“衣服的事情实在是个意外，我很抱歉。听说演员要保持身材的，只能请你喝这个表达我的谦意。噢……不好意思，忘记你不能摘口罩，喝不了。”

　　“我不接受。”

　　？不是说林远周人缘出名的好吗？怎么这么难搞？？？

　　“那你要什么？”温竹问。

　　林远周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微信。 ”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联系。我已经有你助理的微信，我们加微信就不必……”

　　温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说：“我只是想观察一下大学教授的朋友圈。”

　　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行，有什么问你直接问我就可以。”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D

　　当狗比初恋的爹，比当他的债务人好多了。

　　林远周很快通过了温竹的好友申请。

　　“知道了，小温老师。我们下次上课是什么时候？”

　　温竹：？还有下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