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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第12章

      回去的路上是聂屿风开的车,他开得很稳也很慢。
      萧疏桐坐在副驾驶,半阖着眼睛靠在车窗上,他的余光能看见车窗外缓缓后退的街景,还有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路灯的光穿过车窗像斑马的条纹一闪一暗的掠过,他的脑子里也如此回放着宴会上的一切。

      “头很晕吗?”聂屿风问。自从上车后,萧疏桐就是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也不曾说一句话。
      萧疏桐摇头,酒劲也确实上来了,他脑子里的景象越发失去逻辑,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聂屿风又问:“还清醒吗?”
      萧疏桐也不知道请不清醒,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能听懂聂屿风的话,也能理解话里背后的意思,可他但愿自己是不清醒的。
      贺静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聂屿风的家庭背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吗?他好像很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从一开始的反对到最后不得不配合,他是不是故意想看我的笑话?

      萧疏桐知道不是,聂屿风劝过他很多次,是他一意孤行要来的。
      这是一场纯粹的出丑之行。
      他小时候跟在温树名身边参加过无数比今晚还高级的宴会,他多次作为主角出席,历来受到全场人的尊重和恭维,即便是后来被萧毓桦收养,他长期自闭不与人交谈,被人误以为冷傲,遭到校园霸凌,但当他展示出优异的成绩,所有人又都对他恭敬有礼。

      萧疏桐并不害怕被人羞辱,他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眼神,但他不得不在意聂屿风的看法。
      他会怎么想?嘲笑、同情还是鄙夷?

      “今晚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这种场合历来如此。”聂屿风说。

      萧疏桐不禁抬眼看他,见他说得风轻云淡,好似今晚的事不过是外出时遇到的普通不愉快事件。

      这时,车子开过一个十字路的大广场,红灯停车等待,大商场墙面的巨幅广告上,贺静的美貌像宣战的号角一样富有攻击性,那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笑容,让萧疏桐刚刚压下去的纷杂情绪再一次翻滚如潮海。
      “贺静……”

      “什么?”聂屿风正用手指放大手机屏幕,查看路况,听他说了两个字,太模糊没听清楚。等了一会儿萧疏桐没回答,便转头看去,见他的目光看着斜对面的巨幅广告。
      那是贺静代言的一支口红广告,整幅画面最为突出的是她的红唇,妖艳似火。

      聂屿风拧了下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烦躁起来,这感觉很熟悉,他沉思着去体会了下,发现当他见到向麟和温溯出现在萧疏桐身边时,他都会有类似的情绪产生。
      贺静……
      差点忘了,她是个大明星,有着在娱乐圈都算出众的容貌以及……聂屿风突然想到小时候,就有很多男生天天围着贺静转,像苍蝇见到了屎一样怎么都驱散不开。

      “你看她做什么?”聂屿风想到萧疏桐也会像小时候那群男生一样喜欢贺静,烦躁感就呈几何倍增长。
      终于绿灯,聂屿风一个油门就冲过了十字路口。

      萧疏桐被突然加速产生的惯性搞得猛地前仰后合,头一下子晕得像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
      他低低呻-吟了一声,恍然间酒气像化做一个泡泡,圈住了他所有的理智,世界变成了忽明忽暗的彩色。
      头、心脏还有胃都非常难受。

      萧疏桐感到自己好像在坐极速飞车,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终于找回丁点理智的时候,听见聂屿风说:“到家了,下来吧。”

      到家了?到哪个家了?
      是到了温家,还是他现在居住的别墅……萧疏桐本能的不想下去,温家他不想去,他自己的家也不想回,他的意识窜回了几天前,那时他还在跟聂屿风冷战,天天窝在工作室里,不敢回家面对聂屿风。

      “下雨了,怕你醉酒容易着凉。”

      他这是听到聂屿风的声音了?醉酒了,谁醉酒了?哦,是我,我今晚喝醉了……
      萧疏桐浑身疲惫,思绪又从几天前穿越回了今晚。他不想动,只想窝在这个温暖的座椅里,蜷缩在这个假想出来的很有安全感的小蜗牛壳里。

      “听话,下来了,明天周一有例会要早到。”聂屿风拉着他的手臂,扶着他的肩膀要把他从车子里给带出来。除了刚入职公司时的那场欢迎会,他已经三年没看到萧疏桐喝醉过了,迷蒙的眼和发红的鼻尖,两颊也淡淡扫过两抹红,和平日的冷静淡漠判若两人。
      久违的可爱。

      聂屿风将他带出副驾驶后,扶着他靠在车门上,竟就这么静静的欣赏着。好些天了,他和萧疏桐之间总是隔着这个人、那件事,都没有好好的安静的相处,在他们的家门口,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他一直想追求的温馨宁静。

      凉意袭来,萧疏桐从温暖的车厢里出来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看到车库外初细密的雨织成一张濛濛的网,马路旁的路灯瑟缩得摇摇欲坠,车子还未熄灭的两道远光灯穿透这冰凉的雨幕,好似正在照射未知的深渊。

      “靠着我,我们上去休息吧。”聂屿风见他睁开了眼,以为他被冷气惊到恢复了意识。
      萧疏桐怔愣的看着他,这张俊美的脸上有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和表情,正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双眸中倒映着他镜像的脸,看不清,却完全占据了聂屿风的瞳孔。
      萧疏桐忽地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跳加快,血液像上了泵地往头顶上冲,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火烧般甚至能感到毛细血管要裂开似的难以自持。
      “我……”萧疏桐听到自己说:“我喘不过气来,你……领结,帮我……”
      他说的话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却看见聂屿风温柔地笑了笑,依言伸出手去解开他紧箍了一晚上的领带。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蹭到他的下颌,带起一串难以言喻的电流窜得他耳鸣嗡嗡,口舌发干。

      “舒服些了吗?”聂屿风见他像个小孩子嘟囔撒娇,加上解领带这个动作,不由得想起去年生日的情景,萧疏桐送他一套私人订制的西装,就是他正穿在身上的这套。
      那晚他收到礼物立刻就换上了,站在穿衣镜前查看,萧疏桐也是贴得这么近帮他整理衣领,打领结,同他介绍设计师的奇思妙想。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衣领上划过,带着笑意说:“这种暗银色纬纱是‘琅玉’首席设计师的独家秘技,据说每一扎线都要耗时一个月才能制成……”
      那时萧疏桐削瘦的身形微微屈身,仿佛就靠在他胸膛,就如同此刻,吐着温热的气息。

      聂屿风觉得时光好像倒流了,回到了他和萧疏桐关系最亲密的时刻。聂屿风轻轻松开萧疏桐的领带,解开最上面的领扣,能看见白皙的颈项向下隐没在锁骨的阴影中。他第一次发现萧疏桐的皮肤这么薄,透着细小的青色血管,脆弱得像瓷器上细描的丹青。

      突然,这抹丹青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温热的躯体紧密贴合还有环到脖子上的双手,聂屿风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彻底僵住,根植在骨髓里对人体接触的厌恶感让他来不及思考,凭着本能几乎是下意识的把怀里人往外一推。
      随着厌恶感的消失,他同时听到一声闷痛声。

      萧疏桐的头撞到了车顶上!

      “疏桐你怎么样?”聂屿风连忙把他拉起来。
      萧疏桐痛得两眼都是泪花,也让他的意识彻底清醒,后脑勺一抽一抽的疼痛,像电击在脑神经上,不仅让他回忆起了回家路上发生的一切,连刚才他借着酒劲,一时冲动做出的意乱情迷的示爱,以及被聂屿风毫不留情的推开。
      他觉得很难受。
      喝酒壮胆去接近聂屿风是他敢于做出的最大表白行动,他以为他在聂屿风心中,至少和其他人不同……事实证明,没什么区别。

      “很痛吗?我看看伤到哪里了。”聂屿风伸出右手去揉摁萧疏桐的后脑勺,忍耐着五指接触陌生皮肤产生的僵硬和逃离感,昨天回去见家庭医生艾略特,那老家伙再三叮嘱他要逐步和萧疏桐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以此治疗他厌恶和人身体接触的心理疾病。
      “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得聂屿风自己都觉得不真诚,他转而道:“我扶你上去。”

      “不用了。”萧疏桐躲开他的手,自己撑着车门站直,他用手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自己上去。”
      他的声音很冷淡,拒绝的姿态让聂屿风瞬间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周一的时刻。

      “还是我扶你进去,开灯看看撞得严不严重,我给你上点药,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会头痛。”聂屿风刚伸出手,又被萧疏桐避开。
      “我没问题。”萧疏桐越过他走向大门。

      聂屿风看着他有些踉跄离开的脚步,决然孤冷的背影,一声低骂:“真他妈的……”他一拳打在墙壁上,刚才萧疏桐主动接近他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就像他不喜欢和人触碰一样,萧疏桐也鲜少主动和人亲密接触。
      他们就像宇宙中同一个轨道的天体,只有在特定的、偶然的机会下才能遥遥相遇一次,一旦分离,又是漫长的等待。

      ……

      萧疏桐自行上楼洗漱了,没有等聂屿风。
      等躺到床上的时候后脑勺还在抽痛,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今晚发生的事情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像自虐般不停地回放聂屿风和贺静站在一起言笑晏晏的画面,猜测聂屿风和叶时见的关系……
      他不想睡,这是他头一次遇到问题,思维像阻塞着淤泥,越是想搞明白就越是阻塞得厉害。
      最后还是身体太累了加上酒精的作用,不知何时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这个夜晚萧疏桐睡得非常不好。
      清晨,他带着迷茫的神情醒来,比生物钟提前了半小时,他坐在床上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并陷入到怀疑人生的巨大恐惧之中。

      昨晚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离奇到醒来还能清晰的想起梦里发生的所有情节,梦境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如同亲身经历,他好像在梦里真实的过完了一生。

      萧疏桐躁郁的揉揉太阳穴,摇了摇头。
      梦中,聂屿风和叶时见真心相爱了。

      萧疏桐深深呼出一口气,脑袋还很痛,神经顿顿的,这大概是宿醉的后遗症?
      他在内心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而已,一个比往常更真实的梦而已。

      萧疏桐撑着抽疼的额头,从床上走下来,他觉得自己急需清醒一下。
      进了浴室,拧开水龙头用热水洗了个头,终于舒服了些。

      萧疏桐用毛巾擦头的时候,看着洗漱台上方镜面中的自己,顿住了手。
      镜中的人还很年轻,有一张常被人夸赞的、帅气隽雅的脸,但是比起叶时见那张精致无暇到不似真人的面孔,简直是云泥之别。

      萧疏桐放下毛巾,不再看向镜子。
      梦境中的画面却又一帧帧在脑海中翻滚涌动,完全不放过他的追赶着。

      当他发现聂屿风喜欢叶时见后,嫉妒得发狂,不仅在聂屿风面前编造叶时见的谣言,说叶时见的坏话,还将叶时见从公司开除,让叶家将人给关了回去,故意破坏叶时见逐梦演艺圈梦想,暗中制造了无数让聂屿风和叶时见产生误会的恶劣事件。

      我有这么恶毒吗?
      萧疏桐揉了揉额头,喝了半杯蜂蜜水冷静冷静。他自认不是这么坏的人,如果聂屿风和叶时见真心相爱,即便再痛苦,他最终还是会献上祝福。

      可是梦境的最后,他的恶毒阴谋最终被揭穿,聂屿风和叶时见就像电影里的主角一样,通过各种机缘巧合解除了误会,再加上彼此矢志不渝的爱意终于战胜了他这个邪恶反派,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梦里的故事发展这里还算好,最让他难受的是,聂屿风和叶时见为了报复他的种种恶行,不仅将他们苦心经营的公司逼破产,还把温家的公司也毁掉了。
      这一连锁反应还导致了更可怖的后果,住在疗养院的养母祝飞星因交不出医疗费而被赶了出来,又听到他涉嫌犯罪被捕入狱的消息,伤心过度,不到两天就去世了。
      萧疏桐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而他的亲生父母,为了他和大哥的事情劳累奔波,多次腆着老脸去哀求聂屿风和叶时见,不仅没让他们原谅放手,反而叫人把两位老人给撵了出来。
      温树名因此中风躺进了医院,韩笑受此打击后每日里精神恍惚,生活都不能自理。

      而萧疏桐自己被关到监狱后,聂屿风似乎还不解恨,收买了他的狱友对他进行殴打和霸凌。

      梦境中的最后一幕,寒冬腊月,萧疏桐蜷缩着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的身体,大冬天只能躺在被室友泼了冷水的床上,冻得瑟瑟发抖、神志不清。

      巧合的是,萧疏桐今早上正是被冷醒的。像是在提醒他作恶多端,必得报应。
      他也难以想象聂屿风会想梦里那般对他不留情面,赶尽杀绝。

      “阿嚏!”萧疏桐揉了揉鼻子,脑子仍有些昏胀,不确定是不是感冒了,后脑勺的疼痛让他多思考点事情都会有反胃的生理反应。
      他拿起西装外套,打开房门,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对面聂屿风的房门上。

      现在是6:50,按照聂屿风生物钟,他还没醒。
      往常,如果不是要出差或特殊的工作安排,他们都默契的一同出门。

      萧疏桐大多数时候会等聂屿风起床,一起吃早饭,再一起开车去公司。
      但做了这个梦后,想起梦中聂屿风拥着叶时见温柔无限,看向他的时候却冷冰冰的一张脸,眼中是无尽的嘲讽和恨意,如果不是法律的约束,萧疏桐毫不怀疑聂屿风会把自己撕成碎片冲进下水道。

      萧疏桐的手指捏紧了臂弯中的西装外套,径直下了楼梯,只在餐桌上留了张枝条。
      “我有事先去公司了,我给你叫了代驾。”

      早餐已经没心情吃了。
      萧疏桐开车出了门口,细密的秋雨下了一夜依旧没有停止,天色灰蒙,街道和绿植浸润在一层清冷绰约的水雾之中,道路旁边的建筑还在沉睡,这层冷冷的水雾就如同梦中那张薄薄的湿淋淋的被子,盖在这些建筑之上。

      萧疏桐打开车窗,吸了一口冷气,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梦。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梦境就像一盆冷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聂屿风的关系。

      昨晚宴会上发生的不愉快和那个怪诞的梦,都让萧疏桐彻底认清了现实,聂屿风对他的好,也最多把他当做老板、朋友、室友来看待。
      三年了,祝飞星养的猫都换了四个男朋友,孙子都生了五六只。他和聂屿风同吃同住三年,该发生点什么早该发生了,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止步不前。

      萧疏桐自嘲苦笑,亏他以为自己对聂屿风是特别的,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

      ……

      聂屿风的生物钟非常准时,7:20准时醒来。
      他眨了眨眼,其实昨晚担心萧疏桐而没有睡好,但高度自律的生活习惯让他快速起床洗漱,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就收拾妥当。
      打开衣柜的时候,他顿住了手,回头看向墙角边立柱衣架上挂着的昨晚穿的那套西装。
      他很爱惜这套西装,即便是一晚上过去,上边也只有细微的不易被人察觉的褶皱。

      萧疏桐说过,他穿这一身特别帅气好看。
      昨天下午他穿上这套西装的时候,萧疏桐眼里的喜悦和欣赏是如此直白,让他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有热度。

      他穿上西装站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高大挺拔,气质卓然,像某个不出世的贵胄,比平日更显肃冷庄重。
      聂屿风其实不太喜欢高定套装,一是穿上了和某个讨厌的人很像;二是有种束缚感,让他回想起小时候的种种不快。
      但萧疏桐既然喜欢,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的神经异于常人的敏感,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潜意识告诉他,今天继续穿这套西装,萧疏桐会开心些。
      然后,他要好好想象,该怎么做才能为昨晚的事情向萧疏桐道歉。

      聂屿风一边戴腕表,一边去对面敲萧疏桐的门。
      “疏桐,起床了吗?”

      等了半分钟,没有应答。

      “疏桐?”聂屿风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应。按理说今早有周一例会,萧疏桐决定要参与公司事务,肯定会比平时起得更早,难道是昨晚喝太多,还没醒?
      聂屿风推开门,见床上被单凌乱还未收拾,浴室里也空无一人,但洗手池里水迹明显,证明人已经洗漱完毕。

      “疏桐?”聂屿风快步下了楼,看到了餐桌上的纸条。

      居然先走了?
      聂屿风不记得今天有什么特别急的事需要提前到公司处理。他看了下时间,快步朝门外走去。

      ……

      萧疏桐到了公司后,碰巧看到自己的秘书高蓉琪在吃早餐。
      眼前这个长相明艳,性格活泼可爱的女孩,在梦境中,她是唯一一个在自己被捕之时哭喊着:“萧总不是这样的人,萧总绝不会做这种事……”甚至在他入狱后,主动来监狱探监。

      “萧总早上好。”高蓉琪向他打招呼,同时举起一本蓝色封面的文件夹:“会谈要用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哦!”一副邀功,快夸夸我的得意样。

      自从萧疏桐上周决定重新介入公司事物管理,再加上新项目正当起步,这两周需要整理、分发、调用的资料很多,高蓉琪还要协调各部门之间的工作,今早例会要探讨的内容又多又杂,她能在两天之内准备完毕确实很用心,大概也和他一样熬夜加班,没睡上好觉。
      也不知是女孩子化妆手法太强,还是本身就这么精力充沛,不论工作多忙,高蓉琪每天早上都能保持活力满满的样子,惹得全公司的人羡慕不已。

      “非常厉害,高秘书辛苦了。”萧疏桐想起梦中女孩哭红的眼睛,连平日精心维持的妆都花了,眸光也不由得柔和下来,连嘴角都带上了一丝笑意。

      高蓉琪被他看得心头一阵乱跳,她家萧总性子冷清清的,虽然对员工挺好,但想得到他一个笑脸也挺不容易。
      萧总今天不仅夸奖她,还她笑了!她要吹嘘一个月!

      高蓉内心激动不已,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语塞,脑子一抽看到桌子上还剩的小笼包,脱口道:“萧总这么早来公司还没吃早餐吧,要吃点吗……”
      高蓉琪还没说完就后悔了,懊恼自己的猪脑子平时那么机敏伶俐,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呢,竟然没整出两句绝世彩虹屁,多好的拉进老板关系的机会啊,浪费了!

      “那我尝尝?”萧疏桐笑着说道。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冷清不讨人喜欢,独来独往惯了,以至于从小到大都没两个真心朋友,也就聂屿风受的了他。
      梦境的内容虽然很荒唐,但如果有一天自己真出了事,怕也没几个人会惦记他。
      莫名有种重活一世的通透感,以前很多想不通、或畏惧的事情如今看来似乎都不值一提了。他原本打算慢慢改善人际关系,当即决定从今天起,开始回应别人的好意,也要主动伸出和人建立良好关系的手。

      “尝、尝?!好啊,好啊!”高蓉琪立马从抽屉里拿出一双还未开封的一次性筷子,由于经常点外卖,店家送的筷子、勺子、叉子都能塞满一抽屉了。
      高蓉琪恭敬的把筷子双手递过去,刚伸出手就被萧疏桐拿走了:“不用这么客气。”说着就提着筷子夹起了一只小笼包。

      高蓉琪看着那只白净的手,皮肤几近透明,隐约能看到青红的血管,指甲干净透着肉色的粉,每根手指都像纤毫工笔勾勒出的匀称。
      这一刻,这只手拿着的不是筷子,而是一束玉箸生花。

      “萧总,这是禾农居的包子!好吃吗,好吃吗?”高蓉琪双手激动的聚拢在胸前,像一个等待高考放榜的学生在祈祷,期待无比的仰望着萧疏桐。

      小笼包很小,萧疏桐一个大男人一口就没了,但他吃相斯文,吃包子也像在品尝美肴珍馐,很是赏心悦目。
      “很好吃。”

      “哇,太好了!还剩六个,您一起拿去吃吧。”高蓉琪像是得了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样高兴,她盖上打包小笼包的纸盒子:“您要是喜欢,我明天早上给您带。禾农居的包子每天好多人排队买,限量一百笼,我男朋友早上6点去排队才给我买到的!我让他明早帮我带两份。”

      萧疏桐看她因为自己的一句赞赏而激动万分,感到很诧异,原来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又看到她提到自己男朋友时脸颊上淡淡的红晕,第一次感觉到身边的人是如此鲜活可爱。
      以前他竟从未注意到这些!

      “给!”高蓉琪双手奉上早餐盒子。
      萧疏桐迟疑了一下,接过纸盒子:“谢谢高秘书……还有你的男朋友。”
      一种奇异的、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让萧疏桐心中一动,他还未体会清晰,就听到大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今早上怎么不等我就走了,什么事这么急,我给你带了早餐……”聂屿风一路催代驾抄近路,顶着被交警罚款的速度才赶到公司,就看到萧疏桐从高蓉琪手里拿过了一盒装糕点模样的盒子,显得他手里提的早点很多余。

      萧疏桐没想到聂屿风这么快就公司了,又看他穿着昨晚那套西装,气息一顿,拿小笼包盒子的手僵住了。
      他为什么还穿着这套西装?和夜晚展现的状态不一样,此刻的聂屿风像电影里的贵族绅士,平日里的气场就够强大了,穿上这身象牙黑的西装,更是英气勃发,锋芒逼人不敢直视。
      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说起来萧疏桐虽是公司老板,名副其实的总裁,但不熟悉他们公司的人,尤其是第一次来公司谈业务的合作伙伴,十个里有九个都会误把聂屿风当做公司的一把手,几乎是下意识都这么认为。

      “聂、聂助理……早,早上好……”高蓉琪显然被聂屿风这副装扮给惊到了。

      聂屿风脸上带着惯常的春风拂面般的笑意,双眸扫了眼震惊中的高蓉琪,再回到萧疏桐身上,发现他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和不自然,表情已经归于平淡,甚至还别开了脸,像是不想看到他似的。
      聂屿风攥紧装着早点的塑料袋,三两步走到萧疏桐面前,温声细语的问道:“是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聂助理,你今天好帅哦!这套西装一定是高定吧,看起来就出自名家之手。”高蓉琪略感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借着赞美聂屿风的话想打个圆场。
      她和聂助的关系相当不错,对她一直多有照顾,今天不知为何莫名有种针对她的意思。
      高蓉琪疑惑,大概是她的错觉?

      聂屿风听到她说“高定”两个字,本来对这些毫不在意的他,顺势倚靠在高蓉琪办公桌的挡板上,笑着和高蓉琪介绍起来:“这是去年我生日萧总送我的生日礼物,确实是高定,出自国内时尚圈的一位新锐设计师之手,他的品牌叫“琅玉”……”

      “今天例会要讲的东西很多,我先办公室整理一下开会要用的东西。”萧疏桐急忙打断聂屿风,他不知道今天的聂屿风怎么回事,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暗自高兴很久,此时反而觉得苦涩。

      聂屿风跟着萧疏桐进了办公室,萧疏桐坐下后,没说一句话,打开装小笼包的盒子吃了起来,同时打开电脑整理资料。

      聂屿风明显感觉到萧疏桐对他的疏冷回避,他没想到萧疏桐对昨晚的事会气那么久。
      “昨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你知道我的身体对皮肤接触很抗拒,是这件事让你不开心吗?如果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对,请你告诉我。”他语气更轻柔:“这几个小包子怎么够吃,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南瓜糯米饼、煎虾饺,还有豆奶。”

      萧疏桐听他像哄爱人的语气,又见他口袋里把食物一一拿出来,很快就摆满了小半个桌子。
      就是这份细致入微温柔体贴,让萧疏桐陷了三年。

      “我也没吃,想等着和你一起吃。”聂屿风拆开吸管插上豆奶杯,送到萧疏桐面前。

      萧疏桐垂眼看着聂屿风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豆奶杯,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等着他去拿。聂屿风的另一只手撑在桌角,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形像一堵墙围困着他。

      萧疏桐几乎无法招架聂屿风如此强势的贴近,不是很抗拒亲密接触么?他今天怎么……
      萧疏桐略朝后偏移了点身体,头顶就传来聂屿风审计检查般的质问:“你早上床铺没整理,早餐没在家里吃,也没等我一起出门,是什么重要的工作让你走得这么匆忙?怎么不说?”

      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只是不想再沉溺在这虚假的暗恋当中……
      说什么?说我喜欢你,说我昨晚看到你和贺静那般美丽的女明星有说有笑很嫉妒,说我梦到你和叶时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很痛苦、很气愤?
      说不出口……

      “昨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聂屿风身体俯得更低,干脆双肘压在桌子上,以一种半俯半平的姿势逼近萧疏桐:“你总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改哪里。”

      萧疏桐心头一颤,他最害怕聂屿风的就是这么点,他性子很直,有事说事从不拐弯抹角,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而且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想糊弄他比返工十个模具都费脑子。

      萧疏桐抬头,对他笑了笑:“先让我把饭吃完?”

      聂屿风怔了怔,随即坐了下来,他向来无法拒绝萧疏桐的要求,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

      然而,鲜咸可口的小笼包突然变得味同爵蜡,萧疏桐机械地咀嚼着,内心蓦地涌起一阵委屈,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委屈,聂屿风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他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话:不想谈恋爱都是借口,只是没遇到对的那个人。
      是的啊,学校两年,一起工作三年,如果自己是那个对的人,他和聂屿风早就该在一起了。

      吃不下了。
      萧疏桐艰难的动了动嘴,嚼碎的包子堵在喉咙口,噎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疏桐。”聂屿风看出他的艰难:“喝口豆奶。”

      如果不喜欢我,这份随手之举的温柔就像慢性毒药在腐蚀我的身体。

      聂屿风见他宁愿哽着也不喝豆奶,略沉默了一下:“是不合胃口吗?”

      萧疏桐心里堵得慌,双眼酸涩得快涌出泪来,一个二十好几的男人还会像个小孩子控制不住情绪。
      如果在聂屿风面前流下泪来,也太狼狈了。

      叮铃铃——
      内线电话响起,萧疏桐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瞬间接起了电话。

      “萧总,茂璟的吴副总说想在会前和你单独交流一下。”高蓉琪说。

      涉及到工作上的事,萧疏桐立刻有动力把包子咽下去,且很快整肃好心情:“我马上就到,你先请吴总到会客室休息。”

      聂屿风看他像是得了张免死金牌逃也似的就要冲出办公室,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抵回到办公桌前:“萧疏桐,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萧疏桐晃过神来才发现两人正暧昧的紧贴在一起,这个姿势实在不妙,聂屿风一手扯着他的胳膊,一手禁锢在他腰侧,防止他跑路。
      萧疏桐太慌张了,以至于没发现聂屿风可以的身体触碰。

      “吴劼想在会前和我见一面,这就是我提前来公司的重要事情。”会前见面是吴劼突然决定的,并未和萧疏桐商量过,但这无疑给了他一个合理逃避聂屿风的借口。

      聂屿风听了这番话并未松手,仍旧一眨不眨的审视着萧疏桐,从昨晚起,萧疏桐的状态比前几天冷战的时候还怪异。

      萧疏桐推了推聂屿风的胸膛,对方没有动。

      “聂助,你昨天交代的全国各家品牌线上分销数据,我已经重做了,你……”虚掩的门被推开,门口站着叶时见,一脸惊异的看着密不可分的两人。

      萧疏桐脑中关于梦境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以一种撇清关系的强力手劲推开了聂屿风。

      聂屿风踉跄后退几步站稳,眼神晦暗的看着萧疏桐,没去管门口的叶时见。

      “我到外面去等聂助。”叶时见看他俩人不自然的样子,好像是在吵架?

      “不用。”萧疏桐制止了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神色镇定的对聂屿风下达命令,仿佛刚才是暧昧并不存在:“数据马上开会要用,你快去和叶副部核实一下。”

      聂屿风顿了顿,很快恢复了平静温和:“好。”
      并对叶时见说:“叶副部,我们先到会议室和营销部的人碰个头。”

      叶时见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俩,只是他门口侧着身子垂着头,避讳得很利落,看不清他脸上什么表情,听闻聂屿风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率先走开了办公室。

      聂屿风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萧疏桐。

      萧疏桐装作没看到,维持着最基本的冷静,直到脚步声远去,才垮下紧绷的肩膀。
      办公室安静下来,萧疏桐能听到自己不规律的呼吸声,深深吐纳一口气,他还未忘记自己的工作,要去见吴劼。
      但刚走到门口,又想及此刻聂屿风和叶时见正亲密无间的交谈,焦躁感像失去方向盘的车在高速上横冲直撞。
      更折磨人的是,如果聂屿风和叶时见真的同梦中预示的那般走到一起,每天在他眼前秀恩爱,心脏就像碾在石磨上一样。

      怪不得梦中的自己会变成那副恶毒模样。

      萧疏桐揉揉眉心,他决计不会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而且梦境中的事也不一定是真的。

      萧疏桐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快步朝会客室走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吴劼的会谈。
      推开会客室的门,萧疏桐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会客室中央。
      “吴总。”

      “萧总……”吴劼转过身,他年轻帅气,五官热烈如阳光明朗,是和聂屿风不同的一种近乎天然的能让人欣喜的少年人的活力热情,用高蓉琪的话来说,他就像阳光沙滩上抱着排球的活力少年。
      但此时的吴劼面容疲惫,胡茬青黑,一身西装松散皱巴像三天没换过,身上更是散发着刺鼻的烟味,一点也不活力阳光,反倒像一团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废纸。

      “吴总?”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萧疏桐心头:“你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抱歉。”吴劼叹了口气,揉了揉胡茬发青的下巴,那处有一道紫色的瘀伤,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我们平台首页的钻展不能给你们了……还有直播推广位,真的很不好意思……”

      萧疏桐脸色煞地一白:“……为什么?”
      在梦中,吴劼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吴劼见萧疏桐脸色惨白的有些不正常,像蒙了一层死灰之色,本就因违约不占理的他愈发觉得觉得愧疚,吞吞吐吐地说:“真的,真的非常抱歉……理由我不能说,都是我的过错,违约金我会赔付!”

      萧疏桐喉舌干得像含着沙子,他张了张嘴,艰难道:“吴总……”一出声竟是连自己也吓一跳的沙哑。

      “萧总你是不是不舒服?”吴劼连忙走到萧疏桐面前,担忧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要不你先坐下来……”

      “吴总,之后的合作呢?”萧疏桐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

      吴家是做电商平台的,全国电商流量份额占比9%,“家乐购”APP名列十大购物平台第五,主要涵盖家电、百货、电子等大牌产品,每年销售额达8000多亿。

      萧疏桐的公司专营小家电,设计、制作、销售,有自己的专利且刚打出品牌,市场反馈佳,正是大规模进军市场抢占份额的重点时期,最需要广告宣传。
      他本和吴劼达成协议,双十一预热期间给五天的首页钻石展位,同时在双十一当天进行全平台精准推广,活动期间的家电类直播间也要轮番推送。

      如今距离双十一只剩十天,各大品牌早就把电商平台的大流量广告位抢占一空。吴劼的突然反水,必定会把萧疏桐公司本季度的销售额砍掉一大截。

      但这并不是重点,在梦中,吴劼以一种不可商量的态度中断了合作,赔付十五倍的违约金,并拒绝告知违约缘由。
      这个节点突然没了广告宣传,对萧疏桐而言是个致命的打击。公司的资金都拿去投入研发了,生产厂房升级迫在眉睫,又是一大笔钱,年底的新品发布也上了日程。
      双十一的广告位必定要花高价购买,这件事竟然成了压在骆驼上的一根稻草。
      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但要萧疏桐拉下脸回家找温溯或温树名要钱,他一时间难以下定决心。

      就在这关键时刻,叶时见听闻了公司的困境,挺身而出,以叶家的名义找到了另一家更大电商平台合作,双十一销量暴增并一炮打红。
      公司的产品尤其是电炒锅、空气炸锅、除湿器因外形精致时尚,功能智能便捷而广获好评。也因此获得了叶家掌权人的亲睐,不仅重资入股还提供技术支持,让萧疏桐的公司一跃成为全国小家电行业先锋。
      但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入股后的叶家大肆将触手伸进萧疏桐的公司,不仅对公司规划指手画脚,产品的设计和理念也强势参与,这让萧疏桐难以忍受。

      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会对叶时见怀有如此大的恨意,一是因为他抢了聂屿风,二就是他夺走了萧毓桦辛苦建立并郑重交到他手上的公司!

      一切痛苦的起点就在此处,萧疏桐就像站在一个充满迷雾的十字路口,到底该走那边选择自己的命运?

      “以后的合作……”吴劼颓丧的抓了抓头发,焦躁的在原地走了两圈,眼下的青黑快浓郁成一团墨,最终压下了心里的情绪:“对不起,本来说好的双十二和元旦、春节的活动……”吴劼说不下去了,他蠕动了好几下嘴唇,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言的声音说:“我会,按照合同上的,违约金十五倍……赔付给你公司……”

      十五倍……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萧疏桐头晕目眩,浑身血液逆流冲上头顶,耳朵里嗡鸣大响如战机入侵拉响警报,后脑勺那处伤口抽抽的疼,连带着太阳穴和眉心的神经也像有一股蛮力在往外突。

      “吴总,我不在乎违约金,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萧疏桐定了定神,如果梦境能预知未来,那他是不是可以提前预防,做出正确的选择,改变自己的命运?

      吴劼知道萧疏桐一定会强硬追问,后半夜他几乎没睡觉,来之前他在停车场的车里坐了很久,虽然很对不起萧疏桐,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给出深思熟虑的答案:“因为一些我个人的原因,合作没办法继续,我也很遗憾……”
      吴劼看到萧疏桐冷得灰白的脸色,着重解释:“我是真的很遗憾,最开始和你谈合作的时候你应该感觉得到我的诚心,我也知道你对这次宣传有多看重,这次双十一活动对你公司有多重要……我是真的,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中断合作?你是家乐购宣传部的负责人,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利让你不得不做出违约……”

      “萧总!”吴劼暴躁地低呵,像是萧疏桐这句话刺到了他的痛处,言语也激动起来:“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这件事虽然对你公司影响很大,但也并非不能解决,你……”

      吴劼别开脸,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把本该是他自己的包袱甩给萧疏桐去解决,所以他认错般的沉默了。
      会客室里安静得只剩两个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像萧瑟的风在荒原上孤独盘旋。

      萧疏桐看到吴劼低垂着头,个子高高的大男孩却委屈得像个快哭的小孩子,肩膀小心而克制的抽动着,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这一幕竟和梦中的某个画面重叠了。
      那是吴劼被叶时见当众羞辱拒绝后,在酒吧喝闷酒,哭了一个晚上。
      在梦中,吴劼是叶时见的追求者,疯狂求爱的行为闹得满城风雨,比起他对聂屿风痴恋做的傻事不遑多让。
      因为爱情利益一致,他和吴劼成为战线联盟,两人为了拆散叶时见和聂屿风做尽坏事,当然吴劼最终的命运也逃不过昭昭法眼。
      不过他比萧疏桐惨多了,因为挪用公司公款,窃取商业机密、恶意造谣、故意伤害等罪行,再加上聂屿风的运作,据说要蹲二三十年的大牢。
      吴劼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开车冲入江中,自杀了。

      “吴劼,我和你认识也有两个多月了。”萧疏桐看着吴劼此时还有些稚气的脸,还没变成梦中那个扭曲怨愤的酒鬼,大概是心有戚戚焉,想到如此青春鲜活的一个人最后却跳江自杀,不禁说道:“我想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朋友,我叫你吴劼可以吗。”

      吴劼没有回答,萧疏桐就默认他同意了自己的说法。

      现在不是责备质问的时候,萧疏桐决定摒弃以前的死板的交流方式,他酝酿了下情绪,决定更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一直很欣赏你。”

      “欣赏?”这句话竟让吴劼诧异到回头,都忘记了自己在闹脾气。

      萧疏桐见他一脸不相信,一副“你莫不是为了合同故意说好话诓骗我”的样子,堵在心里那团躁郁也消散了不少:“我没说谎,只是我这个人……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一直没有向你说过。”
      他和吴劼认识以来,虽然见过不少面,但两人还是“萧总”、“吴总”的喊,足以见得关系不怎么样。

      萧疏桐做事情喜欢公事公办,是有名的一板一眼像刻度精准的标尺,这种行事方式很受合作伙伴的喜欢,但双方的关系也仅止于此,几乎没有私人来往,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大家把他当做工具人NPC,好感度刷到及格线就不再搭理他了。
      萧疏桐对合作伙伴的要求更低,保持互相尊重,办事及时牢靠就行,不喜欢和人牵扯过多,界限感分明。

      “我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吴劼自嘲一笑,毕业后遭受了大半年的社会毒打,他早已不是那个心比天高的大学生了,萧疏桐这拙劣的骗话还不如酒吧里第一次上岗卖酒的服务员。

      “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公司的情景,我那时候很惊讶,家乐购的广告位都是别人三请四求才能抢到,你作为负责人怎么会主动找上我这种名不经传的公司。”
      “你那时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西装,看面料应该不便宜,裁剪也很贴合你的身材,但你穿着好像不太舒服,总是不由自主的扯袖子,拉衣领……脸崩得紧紧的,气势很足,装作自己已经很熟练穿西装的样子。”

      “你竟然记得、记得这些……”吴劼有些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我感到更惊讶的是,你居然对我公司做了非常深入的了解,能说出所有主打产品的优缺点,就像我们‘智多星’的资深粉丝一样头头是道。”萧疏桐转身,望着会客室南面形象墙上贴的亚克力艺术字,指着道:“爱上生活。”

      “‘爱上生活’是我们公司的经营理念,也是我爸爸留给我的精神遗产,但是我一直只把它当做一个口号。”萧疏桐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那天你充满希望的说出‘爱上生活’四个字,坚定的认为小家电行业一定会掀起一场革命,改变大家的生活,提升人类的幸福感,还说要和我们一起见证这场革命风暴,我突然产生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想法。”

      “萧总……”吴劼手忙脚乱地竟感到害羞起来。
      “如果你觉得我的欣赏没有在骗你,你可以叫我疏桐。”

      吴劼怔了怔:“……疏、疏桐?”喊完又讪笑起来:“你怎么突然……感觉和我认识的萧总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就、就突然有点中二,不不,你说得挺好的,很好,是我想起那时候的满脑子的中二想法,挺搞笑的……”

      “不搞笑,这就是你让人值得欣赏的点。”萧疏桐说:“你当时准备了三份宣传方案,每一份都制定了详细的长期计划,完全从我公司的角度出发,还为我公司的产品改进提供了许多新颖的想法,或许你还不知道,我们的新春产品,已经把你当初提的部分想法变成了现实,我本来打算等产品做出来,当做新春礼物送给你。”

      “你……”

      “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你的诚意,也一直想代表公司对你的诚意说声谢谢。”萧疏桐说完这些话后,心里竟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向来把情绪堆藏在心底,从不对任何人提及,他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是人群中的虚化背景。
      但当他第一次尝试和别人建立联系,将自己的真实情感表达出去,好像和眼前的这个人,和这个世界都亲密起来。

      吴劼脸颊的肌肉动了动,他很难控制自己不被萧疏桐的话感动,他坐上宣传部副总的位置不过是仗着家里的关系,可谓是德不配位,上面的人在等看他出错的笑话,下面的人天天用不信任的眼神盯着他。
      他憋着一股劲想做出成绩来,他很用心很刻苦,但是从没有人鼓励过他,肯定过他。

      “我当时看你像刚出校门的社会新人,有过把你挖到我公司的想法,后来才知道你是茂璟集团总裁的表弟……”萧疏桐说到这里打住话头,他看见吴劼的表情骤然变得复杂,愤怒、委屈、痛苦不一而足。

      “我相信你了,萧疏桐。”吴劼使劲眨了眨眼,眼泪还是不听话的流了下来,他感觉到皮肤上滚落的温热和刺痛,一潭死水的大脑又重新清亮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感觉叫你的全名,更能表达对你的感谢。”

      “我办公室旁边有个休息室,我猜你好久没放松了,就算有天大的事,先睡一觉再说吧。”萧疏桐转过身,知道吴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他走到门口,静静等待着吴劼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带他去休息室。

      一阵窸窸窣窣后,吴劼鼻音浓重的说:“谢谢你,疏……桐。”他看着站在门口背对着的萧疏桐,对方身形削瘦却松竹般挺立,不过比他大四岁,已经将一个小作坊变成了可圈可点的行业新星,以后肯定会大有作为,这样的人才是妈妈和表哥心中满意的儿子、弟弟吧。
      不过能得到这样的人的夸奖,他还是感到很开心。

      “走吧。”萧疏桐回头,看他情绪稳定了许多,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看惯了面无表情的萧疏桐,吴劼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疏桐的笑容,而且笑起来就像冷雾萧疏黑夜里突然拨云见月,清光素彩。
      吴劼觉得这个笑容就像是他被困境在无边黑夜中终于见到了光一样,呼出一口气,顿觉得轻松了不少,背上绷起的肌肉和拉紧的神经也下了弦,他脚步往前一迈,正准备跟萧疏桐去休息室,突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过去。

      萧疏桐正在开门,吴劼倒过来得太突然:“吴劼!”他急忙喊了一声,伸手接人却又没站稳,一个后仰朝后倒去后脑勺撞在门把手上,坚硬的金属制品像个锥子锥进了他的脑子里,疼得他眼前金星乱飞,眼泪都出来了。

      “疏桐你怎么了!”
      萧疏桐隐约听到聂屿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他慌乱的说:“你流血了!”

      聂屿风在会议室等了半天不见萧疏桐和吴劼过来,到会议室看看,没想刚到门口就听到沉闷的撞击声,打开门一看萧疏桐和吴劼都倒在地上,吴劼已经昏迷过去,而门把手上血迹刺眼。
      聂屿风扯开吴劼甩到一边,将萧疏桐扶进怀里:“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吴劼……”萧疏桐才和吴劼建立起良好的友谊,心里正记挂得紧:“送吴劼、去医院……”

      聂屿风表情微顿,萧疏桐喊的“吴劼”不是“吴总”。
      他眼神冰冷得没有丁点温度地扫了眼昏死在地上的吴劼,但口头上仍旧遵从萧疏桐的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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