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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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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四名选手,尤其是“秘密武器”的参与,法国邀请赛的关注度飙升,消息马上传来了。
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
华国女队的阵容除了跳马稍弱,四个动作难度不是5.0就是5.2,其它三项的理论实力都是可圈可点,在这样一个邀请赛中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团体金牌自然不在话下。
另一个好消息来自小美女闻知雅,相比全锦赛6.5难度分的成套,她将开头的并掏360转体与并掏shapo连接了起来,不仅难度分有了0.1的提升,还改善了成套的流畅性。下法后直两周的稳定性也有进步,排在方月涵之前拿到冠军。
同样是谭陈组2000年出生的小选手,林舒静可以说是坏消息的制造者。资格赛暨团体决赛,自由操出现扶地的大失误,平衡木倒是像全锦赛单项决赛时那样完美发挥了6.3的成套,排在第一位;然而到了单项决赛,居然接连掉木失误了两次,一时间论坛里对她的评价中出现了许多“预赛女王”“炸弹”这样的字眼。
万众瞩目的吴笙的表现,则可以说是喜忧参半了。
尽管被萧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也受到教练组的密切关注,吴笙现有的难度却并不十分出挑。高低杠还没有E组及以上的动作,shapo类换杠和蹬杠、正掏等短半径基础回环倒是都学全了;平衡木也只有5.8的难度。自由操算是她目前的强项了,但也只是和华国很多运动员大差不差的配置,后直1080开场,后直900接前屈、后直720、后屈两周——平平无奇。
不过,肉眼可见,她的动作质量极高。尤其是在做纵轴转体的时候,转速均匀、度数精准,还自带一种轻盈飘逸的感觉。细节也非常完美,从打毽子做小翻到空中翻转,两条腿都是并得手指都插不进去地紧,连浙省队出品,小时候夹过白纸提升质量的杜明暖都对此自叹不如。
“你们胡导这个出品跟你一点儿也不像啊。”杜明暖私下里跟简秋宁咬耳朵。“她明显是灵巧派的么,不是你这种稀有的力量派。就这转得也没曦曦快啊,怎么就能说得宇宙无敌,不理解。”
“这也不好说。听说,以前杏姐也是灵巧派,靠基础扎实,不也练出了团身七百二旋和跳马的九百。”
简秋宁一边对杜明暖的话不以为然,一边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就冒出了李奈和自己说这些旧事时开的一个玩笑:“郑导管杏姐叫杏子,管我叫李子,说我们一个是他的得意门生,另一个是他的关门弟子。可惜,杏子和李子,吃到最后都是酸的。”
果子还没摘下来呢,谁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
总之,至少吴笙的第一场国际秀在裁判那里肯定是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资格赛高平自三项的E分都过了8.5。平衡木决赛在林舒静掉木的情况下平稳发挥拿下了冠军,也让很多人对她寄予了“下一颗大心脏”的厚望。
可惜,刚刚被寄予厚望,“顺下来就是冠军”的自由操决赛她就摔了个一塌糊涂,让方月涵自降难度的“弱智”成套拿了金牌。
“捧得高,摔得痛啊。”
这是简秋宁从胡旭平嘴里听到的第一句关于这位昔日门生的评价,也是最后一句。
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
从法国邀请赛回来,方月涵的胯伤加重了,连日常训练都收到影响。
还未正式进入繁忙的冬训期,周日的上午,教练不硬性要求大家进馆,大部分运动员会利用“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自己做些体能训练和基础训练,除了拖着护具疯狂在低杠上屈伸上摆倒立的莫青如以外,各个器械都没什么人在使用,跳马坑道边也是空空荡荡的。
简秋宁蹑手蹑脚地走到起点处,往手脚抹上镁粉,闭上眼睛想象了片刻,助跑,毽子小翻,熟练地打板——撑马——腾空——
横轴团身后空翻两周,急速落进海绵坑的怀抱。
“简秋宁!”
还没等简秋宁回味过来刚才在空中翻转时的具体感觉,就听到胡旭平愤怒到颤抖的嗓音。
扒开一块块海绵垫,简秋宁忙不迭地狼狈爬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好,低下头看着脚尖,知道自己这是闯了大祸被抓现行了。
长长的沉默,沉默到简秋宁都能够感觉到,跑步机上不断迈动步伐的、把杆边控着腿的,一个个都停了下来,探寻的目光像山雨欲来之前投石问路的雨点子,一颗一颗地打在自己身上。
“来,我们出去说。”
11月的京城天空总是透蓝透蓝得像水洗过那样,风很大,刮在脸上干冷干冷的。
“尤尔琴科后团两周是吧,怎么想出来试这个动作的?”
“就是想试一试。”
“真的就是想试一试?挑战一下?那瞒着我干嘛?”
“……海绵坑里。”
简秋宁彻底没有话说了,尝试就尝试了吧,挑战就挑战了吧,为什么瞒着教练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说,不敢深想。
“你要是真的只想试一试,那我就陪你试一试吧。”
又是好久好久的沉默,惴惴不安的简秋宁终于等来了胡旭平的一声长长喟叹。
“当年,我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的时候,拿了三块银牌,其实一开始心里是很高兴的。怎么不高兴呢?我发挥得都挺好的,二十几套全顺。那时候男子体操算是在小低谷吧,前一年的世锦赛,团体才第五名,银牌也是个突破了。”
简秋宁蓦然抬起头来,胡旭平侧转着半个身子,她看不清胡导具体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额前那簇短发里银灿灿的几根,被逆光染得透亮透亮。
她鼻子一酸。胡导都有白发了呀。
“可是领导们不这么想。或许那个时代还会更严苛一点。银牌只是让他们看到了冲击金牌的希望,它本身是没有半点意义的。冬训本该是全封闭的,但他们反复地来访,来访了,总要找我说几句,说金牌才是国家的脸面,银牌就什么都不是。”
“那时候年纪小,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胡旭平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笑出一点惨然。“所以,第二年奥运会,我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是这样的——”简秋宁忍不住要插话。
“我本来也是像你一样想的,没事,我还有以后。”胡旭平继续,“我试图说服自己,团体不全是我的责任,而单项,是对手太强大,也不是我的错。我那时候的教练也说我还年轻,有大把的好时光,留下来吧。”
“没想到,我收到一个包裹,里头是三样东西:刀片,麻绳,还有老鼠药。”
简秋宁手指紧紧地抓住了衣襟,心脏活蹦乱跳的感觉让她简直要喘不过来气。
“没事,都过去了——秋宁,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心高的孩子。听说你自己打的报告,要从一组转出来,就更确定了这一点。”
“你和当初的我一样,你有想法,主意大,要强。抛开别的因素,这样的性子是很好的,关键时刻顶得住,敢去拼去抢。有些老教练,会管这叫冠军相。这样的选手,本来是落不到我手里的。”
“可是正因为这个性子,你喜欢承担,也喜欢向别人证明很多。你受不得尊严被践踏的感觉。要不然,怎么会有那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本来,我是不太同意你去当队长的,怕把你给压垮了。只不过后来想想,这个队里,除了你,也没有谁当得起这个队长了。”
“每次别人说吴笙怎样怎样的时候,你总是偷偷地看我,好像想听我介绍介绍她的情况似的。我就很痛心得很。他们拿她和你比,你就真拿她和你自己比?秋宁,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的意见被别人左右。”
“现在不是我们以前了。再怎么重视金牌,也到不了被寄刀片麻绳老鼠药的地步。你的命也比我好,照片都在墙上了呢。何必非要证明点什么给那些人看?须知他们有时候,不是看不到你的好,而是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看。”
“嗯。”
简秋宁微微鞠躬,恭恭敬敬地应下。她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但胡导的这番话,字字句句记得都很清晰。甚至走回体育馆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消化和理解了这其中的深意——虽然此后,这样的“以为”还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