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梅子绿时雨》韦鸢

88、第八十八章

　　“很久很久以前——好吧，也没有那么久，是2010年年初的时候。”李奈扬了扬长发，开始追忆起从前。“那时候有一个‘日本杯’大型世界杯分站赛，号称‘小世锦赛’。对，有单独的团体决赛和全能决赛，团体决赛比六-四-四，而且15岁的选手也可以上。”
　　那时候，随着几位主力队员进入发育期，华国女队08年团体夺金的余威渐散；一度沉寂的俄罗斯队则以当年的世锦赛冠军法尔加芙娜和青奥会上大放异彩的达维诺娃这一对“双子星”为核心，呈现咄咄逼人之势。
　　“就因为她们派出了双子星的阵容吧，我们对那次比赛特别重视。正好我们也有‘双子星’，呵呵！我和倪妍婉，都是全能好手，郑导说，未来就靠你们给华国守着团体金了。”
　　说到这里，李奈眼角滑落一滴晶莹。
　　“其实呀，我那时候可比她强多了。我冬训出了720的——不是那种坑里软垫子上的哦，是实打实落地的！四项5.8、6.5、6.0、5.7，难道能输给她那个5点几分还糙的不行的杠子？但难度上得快，还是没有完全熟练，到了训练馆里，硬地就稍微有点困难。”
　　“郑导总是强调，防伤最重要。没准备好就是没准备好，勉强最要不得。”拿过简秋宁递来的纸巾，李奈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我想着也是啊，我质量可也比,倪妍婉好得多，哪怕跳360，全能也不会输给她就是了。至于俄罗斯队那两个，等明年成年组了再较量也不迟。那不跳就不跳了吧。”
　　资格赛李奈依言没有跳720，四项全成的她全能果然排在第三位。资格赛团体因为两位老队员的掉木输了俄罗斯0.5分本也不打紧，决赛再追就是了。再让一步，就算输了俄罗斯又怎样呢？无非稍微丢了点面子，这也只是个世界杯分站赛而已啊。
　　说起来，就是那一年的世锦赛团体决赛，华国女队到底还是输给了俄罗斯队，从此开启了一个黯淡失色的周期。
　　“秋宁啊，但有时候人就是会钻进牛角尖里的。那天团体决赛一开始，我看着俄罗斯连着跳出三个900来，心里是真的急呀！”
　　“我热身的时候就不停地想，只有我跳360，多丢脸啊？会不会团体就输在我身上？这时候倪妍婉凑过来，在我耳朵边上偷偷地说了一句话，你猜说了一句什么？”
　　李奈破口大笑，眼眶大红眼白粉红，手里空空如也的酒杯滚倒在桌上。简秋宁屏着呼吸，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她说，华国有没有金牌可就靠你了！哈哈哈哈！”
　　“又说，我看你的720也跳得不差呀，就是落地欠一点。我教你一个好法子吧，我去年全运那时候掌握的不熟练，也就是这样补救的。……”
　　左脚支撑、右脚后撤，李奈最后记住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疼痛与黑暗。
　　然后，是倪妍婉在全锦赛力克所有老队员，一举拿下全能冠军，锁定了青奥会参赛资格的消息。

　　“所以我不愿意做手术，选择了保守治疗。我等不起，秋宁，我无法想象每天躺在医院里，在对未来不可捉摸的焦虑中看着倪妍婉一步一步地踩着我的躯壳登上顶峰。我一定要以最快最快的速度回去。”
　　不但要回去，还要“复仇”，把2011年进入成年组的“最强新人”的宝座夺回来——虽然幼稚得理想得完全不切实际，但是李奈觉得，无论可能与否一个人必须维护自己应得的东西。
　　幸运的是，她有教练的不离不弃，也有刻在了基因里的过人天赋。即使拜倪妍婉所赐，李奈半年没有碰过用脚的项目，也依旧凭借高低杠上练出的绝活，高昂下巴走进了东京世锦赛的宽敞体操馆。
　　然而，有些伤痕，却是永远也不能愈合的。李奈满腹心事纺成线，不断地往外扯
　　“团体，团体被她摔得铜牌差点都没有；单项……秋宁啊，我是真的听不得‘争金’这两个字儿，站在杠子底下我是真的怕呀，怕得浑身都发抖……那段时间我老做噩梦，梦里都是她那句有没有金牌全都靠你了，还有逐渐放大的不怀好意的笑脸。”
　　“再后来，她发了那个录像，硬要上奥运会，最后毁的却是团体的成绩和郑导的名声。郑导从当初带出的璇姐开始，到后来杏姐，没有一代不是华国女子体操的辉煌，被她那破表现逼得一遍一遍地跟那些媒体低声下气地道歉，没几天就白了头。”
　　“我恨我自个儿不争气，但更恨她。本来一直想，我指定会恨她一辈子。我的成绩被她全毁了。我的教练被她逼走了。所以就算郑导组散了，被上头安排转进吴导组里，我也要熬着，至少熬死她。可这次团体我前空翻掉下来的时候，突然就想通了，也不恨她了。”
　　“你们倒不至于恨我，但怨我是肯定的。世事无常，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在竞争，最后的名额和奖牌却寥寥无几……15岁，那时候我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就算没有她，恐怕也会有别人。一样的，就算倒霉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比如，莫青如。”
　　西风徐来，玉绳低转，是说梦一般的意境，尽管说的是个噩梦，最后也成了笑谈。
　　“秋宁，你肯定不知道，你昨天那句话，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定心丸。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像是看到了从前的我……四项都那么有潜力，杠子上翻得又高又飘，性格也不软……还有，胡导以前很受的郑导器重的，跳高自三项好多技术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比我强，该顶住的时候给顶住了。”
　　李奈举起空空如也的酒杯敬了简秋宁一杯。
　　“奈姐，你辛苦了。”
　　简秋宁轻声说着，仰头干杯。
　　“唉，我恨了这么多年，带着报仇的念头比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靠着你们的一点心意圆了那个梦。我累了，恨是恨不动了，爱也爱不动了，该退下去看你们的啦。”
　　“那……奈姐，你要是退了，以后想做些什么呢？”
　　“先去读体大呗。以后，以后还是做个体操教练吧，把我学过的那些东西传下去。”

　　那一晚，李奈断断续续地跟简秋宁说了很多很多从前的故事。不过，等到一觉醒来，在第二天崭新的阳光中登上飞机返程时，这些前尘往事就被留在了昨夜的黑暗中，再也无人过问。
　　华国体操队这次世锦赛毫无疑问地算是衣锦荣归，接机的规模也相当盛大。但在乌泱乌泱的人群中，众人首先注意到的还是——
　　一颗新剃的光头。
　　是的，一颗光头，在京城十月冰凉清澈的阳光里泛着头发茬儿的青色和雪亮雪亮的寒光。
　　如果不是这颗脑袋的主人拄着双拐，还被一旁的谭胜男紧紧搀扶着，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她就是世锦赛赛台受了伤，回京城做了手术的莫青如。
　　“削、削发明志？”
　　方月涵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嚯！好端端地搞这一套有什么用？看来她不但脚该做手术，还最好去做个手术治治脑子。”
　　李奈对这种疑似“形式主义”的行为自然是嗤之以鼻的。而其它几个队员，包括男选手们在内，都开始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青如姐这回，还真就是削发明志。”参加世锦赛的选手们先到各自房间里整理安顿一番，期间宋宛宜鬼鬼祟祟地招手示意杜明暖出去嘀咕了几句，回来之后杜明暖一脸古怪的唏嘘。
　　“啊？明什么志？受伤也不是错吧。”简秋宁正在把床上铺着的被单撤换下来，不知不觉离开了一个月，床具都落了灰，也该换洗换洗。
　　“倒不是这个缘故。说是谭导想让她先回省队休养一个月，等康复了再进咱们馆里练，因为最近要选一批小队员嘛。反正她的省队其实就是京市队啊，也方便，并不是要赶她走的意思。”
　　“结果青如姐理解错了，以为国家队要淘汰她，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大剪刀，‘咔嚓’一声把自己的辫子剪了，还说，如果要让她回去的话，下一剪刀就往喉咙里戳！”
　　“我去！这么劲爆啊！”简秋宁瞪大了眼睛，被单脱手撒到地上都顾不得了。
　　“这还没完呢。”杜明暖摇了摇头，“后来谭导把这事儿解释清楚了，而且也不打算让她回去养伤了。可青如姐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找男队借了剃头的刀索性剃了个光头，说，剃光头可以让她铭记零分的失误。”
　　“天哪。我还是不予置评了，不如我们想想明天要不要出去逛逛？”莫青如在简秋宁心目中早就是不可理喻的形象，而这几天将要举行的后备人才训练营，和她、和杜明暖也没有什么关系——“淘汰”这种事她们暂时应该还不需要去担心。倒是世锦赛之后宝贵的几天假期，才值得好好计划一把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虽然不是比赛，但应该还是挺让大家期待的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