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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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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就要出发前往仁川了,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亚运会与世锦赛两场大赛的考验,希望你们能做好自己,把咱们华国女队的风采展现出来。”
金秋初爽,天高云淡,章龄淡然生威的声音听在耳里,是前所未有的凛冽,亦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彼此的陌生和龃龉消融殆尽,距亚运会团体决赛暨个人资格赛仅剩10天,在这个出征异国的时刻,七个女孩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团体。
“好了,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到的。拿好各自的行李,上车。”章龄目光满意地在面前瞬间涨起士气的队伍里转了个圈,手一挥,开往机场的大巴车门缓缓打开,车内的空调冷气混合着紧凑的气氛一股股地溢出来。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刺耳地划破了众人心照不宣的肃穆,章龄微微疑惑地瞥了瞥自己的运动裤口袋,掏出手机之后面上的神情立马多了一丝恭敬:“喂,您好,是孙主任吗?……好,我知道了,会考虑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窸窸窣窣,喁喁难辨。只有章龄一边答话一边不自觉地拧起的眉心,预示着这通电话的内容非比寻常。
经过两周的针对性训练——毋宁说是四项成套与体能拉练并驾齐驱的魔鬼训练,简秋宁自以为对亚运会“替补”的身份,她已经适应得很好。经过安检,托运行李,等待登机,对号入座,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心头并没有想象中的惆怅升起,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好奇。毕竟,这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出国比赛——如果替补参赛也算是参赛的话。
身旁杜明暖在把自己塞进座位后就带上了眼罩,这会儿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盯着阳光下闪出银辉的机翼和逐渐渺小之后融入天际线的航站楼,蓝得澄透的天和大朵大朵棉花糖似的白云,简秋宁迟迟不愿戴上包里的眼罩、耳塞。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异常活跃,争先恐后地拼凑出对异国瑰丽风景的各色想象,睡意早被驱逐得一干二净。
直到丝丝缕缕的疼痛忽然沿着额头、眼眶和鼻梁一路炸开,简秋宁才意识到,她晕机的毛病大概又犯了。
13年全运会时第一次乘飞机比赛,简秋宁也是这样躁动得睡不着,看着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忽然就觉着天旋地转,一下飞机就冲到洗手间里吐了个稀里哗啦。要不是宁省队去得早,备战时间充裕,她都不一定能比成赛。后来王导和师兄们给她传授经验,让她带好眼罩、耳塞,上了飞机就闭着眼打瞌睡,那么剧烈的反应也就没再出现过。
好在京城到仁川的航程只有一个多小时,比上一次晕机那回短。简秋宁迷迷瞪瞪地想着,胃里已经开始痉挛抽搐。她尝试着闭上眼睛,然而耳孔里骤然增大的气压、纷繁缭乱的杂音让她怎么也闭不安稳。机舱里五颜六色的小灯、衣袖上明黄的印字搅合成无数嘤嘤鸣叫的飞虫,和着密闭空间里闷出的人肉味儿,简秋宁只能扣紧牙关,试图抑制胸腔里的翻江倒海。
“哎哟,这是怎么了?”广播通知响起,杜明暖睁开惺忪睡眼,看到好友惨白的脸和扭曲的坐姿,吓得一嗓子就嚷了出来。
“我没事……”简秋宁努力翕动着嘴唇,本能地还想拒绝好友为自己担心,接着就被飞机高度下降带来的颠簸弄得直欲作呕,解释的话也戛然而止。
“是晕机。”慌乱之中,充满确定和威严的声音如同天籁,章龄抢在胡旭平和队医黎宾之前,在摇晃的机舱里三五步奔了过来。“黎队医,准备一下我说的那个晕车贴。”
一道红光闪过,杜明暖眨了眨吓出了泪花的眼睛,却见章龄已经利落地拉过简秋宁手腕,伸出手掌丈量了一下,便掐住她内关穴按节奏用力推压起来。一边还对杜明暖吩咐道:“你把她头发拆开,耳朵尖对上去那个地方是百会穴,像我这样三急一缓地帮她揉一揉。”
“哦,好……”杜明暖急急地凑过去捋下简秋宁的头绳,听着章龄的指挥在好友挂满了冷汗的发间摸索着。
“怎么样,好点没?”机舱里已经响起了即将着陆的提示,颠簸之中,章龄动作仍是不停,一边轻声询问着简秋宁的感受,同样满面担心的黎宾和胡旭平竟然都挤不上前去。
“好点了,谢谢章导。”几次揉捏之后,简秋宁呼出一口长气,有气无力地回答着。不得不承认章龄的手法果然颇有立竿见影的奇效,虽然四肢仍是控制不住地发颤发冷,然而那种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的感觉的确在渐渐消退。
“这是内关穴,晕机严重的话自己也很方便按。还有,自己坐飞机反应大的话下次记得提前跟黎队医报备。”章龄一边帮简秋宁继续按揉着穴位一边絮絮嘱咐,从未有过的关心和温柔让仍然处于浑浑噩噩之中的简秋宁也觉得莫名诧异。“等下到了酒店赶快上床躺一躺,不然会头晕好几天。欸,简秋宁的箱子等一下你们谁帮忙去领一下?”
“我去!”杜明暖和后座的莫青如同时应声,还没等杜明暖想好婉拒的说辞,莫青如就立起身来探过脑袋,脸上洋溢着和向教练们学新动作时同样热情的笑容。“哎呀,暖暖你帮秋宁拿一下背包就可以啦,等下说不定还要照顾她。给她我去给她领托运的东西。”
“不用了青如姐……”简秋宁尽力用沙哑的嗓音推辞着这份她消受不了的好意。正在这时,飞机的着陆滑轮接触了粗糙的跑道面,速度由快至慢锐减下来。机舱里瞬间喧闹起来,而莫青如也明摆着就不是会去听别人拒绝的人,最后,属于简秋宁的仁川亚运之旅,就这样在狼狈之中拉开了序幕。
“黎队医,麻烦您看看能不能开点什么药物缓解一下啊?这样子头晕还吃不下饭,不说训练不训练,孩子也太遭罪了。”
亚运会临时启用的场馆里,简秋宁虚弱地仰躺在一块垫子上,只觉自己漂浮于空中,胡旭平焦急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那样时远时近,在脑海里泛起的一圈圈眩晕中扩散翻腾。
“不好意思啊胡导,这个真的不是病,就是水土不服——跟全锦赛还是不一样,她第一次出国嘛。加上她前天的晕机比较严重,要过几天才能缓过来。”黎宾为难地解释着,“这孩子也太逞强,昨天硬是要跟着大部队练,否则昨天躺一天,那现在可能也就没这么不舒服。”
一晚的睡眠并没有如章龄所说的那样,让晕机的百般不适彻底退散。不知怎的,入住亚运村的第一晚简秋宁连着做了几个晦暗不明的噩梦,第二天早起仍是头晕眼花。走进餐厅,别说打菜打饭,刚闻到那股油烟气味她就差点恶心吐了。
简秋宁当然不愿意自己“好好训练坚持到底”的方针就这样泡汤,再说她在队里一直算是体能好素质棒的,第一天的训练凭着意志咬紧牙关也就硬扛过来。结果今天早上起来仍是头晕目眩,吃不下饭,于是在早操压腿训练时,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了。
“那咱们得听黎队医的,秋宁啊,你回房间收拾收拾就躺着休息一下,一天不行躺两天,躺到精气神回来了为止。”胡旭平附下身去。“别倔,磨刀不误砍柴工,看你昨天不舒服不及时说,反而耽误今天训练了。躺床上也不是浪费训练时间啊,你多想想动作的细节和要诀,模拟训练也管用的……”
胡导的话很有道理,可是简秋宁听了只觉得越来越慌,心跳都开始不规则地震颤起来。小时候大家都不懂事,训练难免偷懒,教练总会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教练知道;三天不练,裁判知道。”虽然这是夸张的说法,可现在大赛在即,她还有些混沌的脑袋中激烈交战,竟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一天。
“得了吧胡导,这方面你经验还是少了,近两年都没有带队出去比过赛么。”章龄丢下在一根木头两侧拉伸肢体的柳曦和凌雪,站到了简秋宁身边,居高临下的视角,话语中更多了说一不二的气势。
“什么都不要想,明白吗?要领口诀啊,动作细节啊,脑子里都不要想。躺在床上你就给我深呼吸,数自己呼吸的节奏,好好睡一觉。睡足了什么头晕恶心都没了。”章龄蹲下身来,双目灼灼。“你不用瞪着我——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出国比世界杯,也是水土不服吃什么都想吐,就是这样躺一天就好了。爬起来就去比赛,照样发挥顺利拿金牌。相信我好了,这不叫偷懒,叫临时不抱佛脚。”
“好。”章龄的话充满了稳当的意味,让简秋宁心安。等她挣扎着爬起身来,觉得平地走路都成了艰巨的任务之后,更是认同了这种说法。或许成为替补还真的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一面,毕竟处身正选却因为这样无厘头的原因无法发挥水平甚至被换下,那份痛苦一定是更可怕的——这是走出训练馆时简秋宁最后自嘲的想法。
身后,方月涵的1260下又一次“五体投地”地扑在了海绵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