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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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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章可以啊!6.5的起评分,我记得当时小苏跳900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利落。”孙令德亲热地拍拍章龄的肩膀,“冬训训出了几把刷子来的。”
一旁的体操中心副主任赵如燕忙笑靥如花续到:“我和孙主任的意思啊,看着这孩子,哦,是叫简秋宁,是吧?潜力还蛮大的,打算给她做一个小专题宣传一下,你看看,我是帮你联系一下央台的吕记者还是找《体育周报》的小何记者?要我说,不如让小何记者先来写一篇——章导,您忙着冬训还没听说过她吧?这姑娘二十啷当岁,笔头功夫是真了得,才工作两年拿了多少奖?嗯,章导,你说呢?”
章龄咳嗽一声,恰到好处地盖住刚才一瞬间不自然的失神,沉静道:“不敢当‘潜力’二字,简秋宁还小呢,咱们体操队要宣传,男队多少明星选手?哪里就轮得到她?更何况,这900说到底还是咱们队内训练的成果,哪有训练视频外流的道理。”
“好,好啊!”这番话听得孙令德动容,情不自禁的吟出了两声老怀大慰的喟叹,“老章说得对,等到这900在亚运会上一亮相,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宣传?何必又闹得……”说到这里却是及时拨转了话头,看向赵如燕:“赵主任,想不到咱们退休之前还有希望看到华国队的姑娘站上跳马的最高领奖台,好,真好!”
“孙主任放心吧,咱们今年女队是起来了,团体也大有可为呢。”赵如燕巧笑倩兮,“诶,章指导您去忙吧,我和孙主任就先走了哈。”
章龄目送黑色轿车威武霸气地驶出体操馆大门,纵然与这两位国内体操界的领头人已经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他的面皮还是忍不住在夜色掩护中抽抽了两下。孙令德是华国第一位体操奥运冠军,对体操的热爱付出固然是如假包换,然而在轰轰烈烈的2008华国奥运周期过后,这位老前辈的思维就彻底停了车,到现在,“起评分”“B分”这样的词汇还是不离嘴,选择性地遗忘了现行规则中运动员需要有不同组别的两个跳马动作才能参加跳马决赛,早已被下调到6.3D分的尤尔琴科900在他心目中也还是停留在6.5难度值。这倒也还罢了,赵如燕却是蹦床运动员出身,蹦床和体操算是属于同一个大项,可技术细节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为过,她说出来的话就更加外行得雷人。
当然,偏偏是对于这样的两个人来说,像900这样的动作,才有着绝对的震撼力和说服力是不是?
“接下来这三个月,我打算把重点放到你的高低杠上来。”
简秋宁半个屁股坐在平常教练开会用的小会议室里,胡旭平正操作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将PPT和训练视频投影到巨大的屏幕上。除了胡旭平娓娓道来的声音,只有机器的运转发出喑哑的背景音。
“这是我原本设计的升级方案,也就是编排基本保持原状,把蹬360后面那个特卡升级一下,现在看来可能需要变一变了。”胡旭平心下叹了口气,这就是没有世界性比赛作为检验带来的最大问题:成套末尾那两次180度的换向转体,对裁判来说是必须挑出来的老鼠屎,还是可以容忍的瑕不掩瑜,还完全是个未知数。而且就全锦赛的结果来看好像前者的可能性还要大些。
简秋宁在笔记本上落下一行字,听得认真。女子跳马共计五种上板技术,依此划分为五组动作,跳马单项决赛必须做两个不同组别、后半程转体度数也不同的动作,若要争夺奖牌两跳难度都得足够。像华国当年的跳马女王苏杏,第一跳用的是Y900,第二跳用的是由她命名的毽子小翻转体180度接前直转体540度,在现行难度规则中甚至比Y900的难度价值还要高出0.1分,这两跳直到今天还是女子跳马单项比赛的“金牌搭档”。而对于简秋宁这样其它几类上马都完全没有基础的选手来说,现赶着学出第二跳去争夺跳马单项奖牌,无疑是不现实的,Y900对他们的意义更多在于为团体和全能比赛增加砝码——自然,这颗砝码的分量不言而喻。
因此,对于简秋宁而言,Y900带来的激动褪去之后,它的光华就更衬出其余几项的惨淡寒酸。6.6难度的高低杠全锦赛上连续两场都输给了6.5难度的杜明暖,足见特定可以凑满,裁判缘却没那么容易凑满;严重瘸腿的平衡木就更不必多说了;自由操虽然6.3的难度现在已算是惊世骇俗,但是放眼国际,美国队的黑人名将贝琳达·奎勒去年自由操夺冠的难度就是6.2,正值当打之年的她毫无疑问会继续向着高难度发起冲击,6.3的难度在10月的全锦赛上到底还够不够含金量,目前同样难下断语。
“第二个方案呢就是换一个叶格尔去接pak空翻,然后把蹬360接到别的地方去,这样子握法特定就满足了,叶格尔你也不是不会做。就像这里一样。”胡旭平点击屏幕,将PPT翻页,上面简短的文字以外播放的是一位德国高低杠名将塞兹的成套视频。她与简秋宁同属于擅长特卡切夫连接的类型,前几年都是单做D组的分腿叶格尔来满足特定要求,今年成套整合升级以后,练出了“分腿叶格尔接pak空翻再接shapo180”的连接。
“或者干脆单加一个叶格尔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多九个动作,还是回到凑分的老路上去了。”胡旭平口气严肃,眼睛却时不时温和看向简秋宁,明显是征求意见的态度。
简秋宁忽地又觉着鼻酸。整理清晰的升级方案,有商有量的态度,不断量身打造的新动作,这恰恰是曾经她梦中国家队的模样。真正享受到这样待遇的时候,怎么不由得她恍惚如置身梦中。然而被胡旭平殷切希望的眼神一瞧,她就立马收了泪意,仔细想了想之后小声道:“可是这样的话,难度就很难再提上去了。”
叶格尔空翻指的是前空翻类的动作,和越杠的特卡切夫空翻一样,都是最基础的高低杠同杠空翻。但是叶格尔是以扭握或反握进入动作,所以没法像特卡切夫一样延伸出高难度组别的一整个家族来,也不能跟简秋宁掌握的蹬杠360度、正掏360度短半径转体构成连接。所以简秋宁才说,这一套方案固然可解眼前困局,却没有预留足够的进步空间。
胡旭平点点头,6.6的难度总有些不上不下,若是为了凑特定把难度发展给限制死了,那反而倒是得不偿失了。于是他继续将PPT翻页,“我的意思是,挑战一下后面两套方案。”
第三套方案并不稀奇,无非是要练出炙手可热的并掏技术,这样并掏转180度就是拿得出手的D组难度,接个叶格尔空翻正好解决了握法特定问题,如果能把E组的并掏360也整合进成套,将来编排出足以争夺世界冠军的高难度成套也指日可待。
“不过这套方案我个人其实是不太想尝试的,”详细解说后胡旭平又悠悠地来了一句,把简秋宁眼里刚冒出来的星星给噎了回去。“并掏技术是上个周期俄罗斯队的选手才开始大规模使用的,她们难度确实有了质的飞跃。所以咱们队里现在也很看重并掏。但是你们可能不大知道,当时奥运选拔的时候,有个队员就是背伤严重,直接退役了。达维诺娃11年难度那么大,12年因为背的问题做手术休战了一年,奥运会都错过了;法尔加芙娜在伦敦杠子拿冠军完全是靠着并掏,但今年比欧锦赛的时候宁可难度只有6.3也不做并掏了。很难说并掏是不是对身体的伤害无法避免。而且实话说,她们俄罗斯队的并掏技术,比我们肯定还是要成熟得多了,现在要贸然尝试,风险太大了。不但我,章导也是这样想的,他以前可能也跟你提过。”
简秋宁垂下头去,把刚刚在笔记本上画的五角星涂掉,算是默认了胡旭平的话。这么说的话,她当初浑浑噩噩那段时间还错怪了章龄来着。
“第四个方案呢,算是存在于构想中吧。做个特卡转体180度接叶佐娃空翻,难度和特定都不成问题了。”叶佐娃空翻指的是在常用的高杠换向低杠的帕克空翻基础上加转180度,也就是由背对低杠的反握倒立起始的。
“啊?”简秋宁惊叫出声。这两个动作别说自己根本想都没想到过,在华国也几乎没有人做过尝试。放眼国际,练出过这个连接的人亦是寥若晨星。即使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第四个方案一定是不寻常的,这会儿也给震住了。三个月啊,说短倒是不短,说长也实在不长啊,这样一个连接真的能顺利练出来?还要加进成套?
只是短暂地震惊之后,四肢百骸的血液便都沸腾起来,不但是挑战新动作的那种天然兴奋自豪,还有一直潜伏于骨髓之中的那份自尊好强。全锦赛的那三枚银牌,每一枚都在扎扎实实地提醒着她:实力上的略胜一筹不能保证胜利,也许对她来说,成为独一无二的高手是必然的要求,而这份独一无二,近说是一个个惊才艳绝的高难度动作,远说,便是立于世界之巅,皇冠之顶。
“好,我想试试。”念及此,简秋宁毫不犹豫迎向胡旭平燃烧着信任期待的目光。
办公室的门外,有一个纤细身影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