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梅子绿时雨》韦鸢

180、第八十四章

　　“呃，我其实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出这样的决策……我就是刚才进场之前刷了一下手机，突然看到的……”闻知弦感觉再不说话，面前呆坐着的简秋宁就快化成一座石像了，不得不涩声开口：“那个，秋宁，你先别急，回去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好好讲话，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可也不要难为自己……”
　　简秋宁茫然地望向窗外，脑海里唯有一片初辟鸿蒙似的混沌。秋冬之交京城的风沙总是很重，车窗外灰蒙蒙的景物一掠而过，恍惚间如同回到了笑中带泪的格拉斯哥。
　　几乎就在看到“调出名单”的同一刻，简秋宁立即想起，女子个人全能决赛的前夜，胡导一开始是想劝她放弃参赛，来年再战的。当时简秋宁的心思很偏激，只以为连胡导也不相信她能顶住压力比出好成绩了，甚至还有些失望和怨恨。还好马上胡导就转了口风——她好恨，为什么就没想到，胡导什么时候不相信过自己，不支持过自己呢？正常参赛的绿灯又怎么会突然那么顺利地亮起？
　　在此刻以前，简秋宁一直以为自己走上全能赛场时背负的就是世间最沉重的东西，殊不知，能拥有所谓“最后一搏”的机会，也是因为有人已经替她背负了所有。
　　大抵，有些无可挽回的绝望，早就已经生根发芽。美国杯意外受伤时萧关的刁难早就已经打开了万恶的闸门，随后的每一桩每一件，什么被禁止的前空翻，提前锁定的世锦赛资格，区别对待的飞机票，女队的作风问题，莫青如换掉的号码牌，团体赛带头失误……有心或无意，心知肚明或蒙在鼓里，都在给这棵见血封喉的毒草不可逆转地浇水施肥，只是简秋宁倒底还是习惯于往好的一面察人观事，直到它长得无比肥硕，开花结果。
　　闻知弦也掉头去看窗外，世事浮沉，白云苍狗，他看得更多。可是看得再多，该难过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汽车麻利地几个转弯就拐进了体操中心所在的支路，却在“大院”门口被突如其来的喧闹堵住。
　　“我们女儿关在这里累死累活的训练，没有功劳也有点苦劳。千辛万苦跑去英国给你们比赛，拿了第四名就不是成绩？难道不应该发点奖金？”门口赫然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语气那叫一个义愤填膺，脸都喊得狰狞了。
　　“小秦妈妈，您别激动，咱们有话可以好好地商量。”张卉如同抱窝的老母鸡似的张着两手跑过来：“您进来屋里，有什么问题您问我，我们这边选手的工资和奖金都是公开透明的。”
　　可以用“祸不单行”来形容吗？今天先是猝不及防地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调入调出”名单，紧接着萧关马不停蹄地召集教练开会商讨新进队人员的分配问题，话还没听几句，然后又是秦望儿的家长来访，张卉赶快跑出来办手续，没想到刚一过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刺激的场景。
　　“好好商量好好商量，连我闺女都不跟我好好说话了，你们能跟我好好说话嘛？”支路上虽然行人很少，但被她这么一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投过来探究的目光，张卉真希望地上裂个缝，把这难缠的老妇人吞进去才好。她在体操队里这么多年，见过了无数或纯良或刁蛮的队员家长，却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大动干戈的。而且人家还是“先兵后礼”呢，老妇人在前面闹，后边一个老头儿提着一大包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土特产，还跟着几个看着就不三不四的小伙子。要是让他们把这包东西给塞进了门，体操队就要有甩不脱的麻烦了。
　　碰瓷碰瓷，精髓就在于彼强我弱，体操队这气派堂皇的大门反而成了极其不利的因素，不管对方是撒泼打滚还是卖惨示弱，总之，体操队有理都变成了没理。万一再被哪个好事的人拍段视频发到网上去……
　　张卉咽了咽唾沫，心里有点发虚。秦望儿就跟她妈对面站着，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倒是许灼华人小鬼大，这会儿竟然壮着胆子冲了上去：“就发了奖金怎么了？发了奖金也是元宝的奖金，你有什么资格来问？”
　　一语未毕，杜明暖也冲上前来：“阿姨您别逼元宝了，我和她一起上世锦赛的，要真有奖金她不会瞒着您。您这样说，是抹黑我们体操队，也抹黑元宝了。”
　　后边的柳曦也拉着方月涵等人上前几步，跟杜明暖和许灼华手挽手站成一道屏障，竟也颇有几分气势。
　　“好，好，好，”秦望儿母亲一看面前这支“娘子军”来势汹汹，瞬间变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开始淌眼抹泪：“我的亲闺女怎么成了你们的‘元宝’了？我亲闺女赚的钱我怎么就没资格问了？家里有困难，她一个人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我跟她借点钱用，还成抹黑她了……啊啊啊……”
　　后边秦望儿的父亲也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往地上一搁：“望儿你说说看，你还是不是我们家的人？你弟弟有事儿你该不该帮？该不该？”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春少女，尽管在体操队吃过训练的苦头，从小到大也没体会过这种阵仗，怎么对付得下？“娘子军”们瞠目结舌，一时间全部哑了火。
　　“你这不帮那不帮，翅膀硬了是不是？上次找你你说还要比赛，比赛比出点什么好成绩了？怎么还比个零分？我早说你一个女孩子在家里干干活得了，出去野能有什么好出息？”大概也是遗传因素使然，秦望儿一家个子都挺矮小，她父亲还弓腰驼背的，没想到吼起来这么中气十足：“还拍什么纪录片到处播，老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老子辛辛苦苦就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就掐死你——”
　　“爸，妈，你们别闹了，都是我不对，这件事我实在是帮不上，都是我不好。”秦望儿哭着抽噎，看得一群队友义愤填膺。但她那爹妈却丝毫不领情，还在那儿叫嚣着：“你们大家伙儿都给评评理，这丫头是不是昧了良心？”“我打死你算了……”
　　“我不活了，大不了你们就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反正你们也巴不得没有我……”秦望儿忽然抬起头来，嘶声叫了一句。张卉暗道不好，正要跑过去把人拉回来再说，就见她忽然发力奔过外边那几个奇形怪状的人，冲向门外那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一头就要往上撞。
　　这下变生肘腋，后边一群人都反应不及，而秦望儿那对不靠谱的爹娘还沉浸在淋漓尽致的“表演”之中呢。千钧一发之间，只见道旁停着的那辆车门打开处一道白光晃过，简秋宁迅速拦在了秦望儿身前，紧接着又是一道人影闪出，闻知弦一把将两个人托住。
　　只能说简秋宁不愧是顶尖的体操运动员，这反应，这身手，都够迅捷。而闻知弦将来当教练也一定有前途，这保护又稳又准，若非有他及时援手，就凭秦望儿这一下的狠劲儿，还有简秋宁脚底下蹬着的高跟鞋，两个人非摔在地上受伤不可。
　　“啊……”后面杜明暖许灼华等人惊魂甫定，待到看清来人，纷纷惊叫起来，那惊叫里自然包含着非常复杂的含义。
　　简秋宁扶起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秦望儿，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整了整衣裳，挺直腰板，往前就走。她现在心情非常糟糕，谁要是往她枪口上撞，那就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