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梅子绿时雨》韦鸢

160、第六十四章

　　13.633。
　　“华国体操女队失误连连，憾失团体奖牌”的新闻标题开始出现在许多体育记者笔下。
　　站在起跑线上，苦涩不甘的泪水不知不觉间就淌了满脸。乱七八糟的声音里简秋宁听到下面的谭胜男扯着嗓子大喊：“不行就降难度啊，千万别伤了！”后面半句即使心直口快如谭导也说不出来，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反正肯定没有奖牌了，安全完赛就得了。别说跳900，哪怕跳出近乎完美的普娃跳呢，华国队这块团体奖牌也是没戏了。
　　可是哪怕从分数的角度绝对的“没戏”已经成为定局，也不能成为主动放弃的理由。其实在进入最后一轮的跳马比赛之前，败局几乎就已经奠定了，不是吗？只是这个13.633，让她们连最后一点挣扎和自欺欺人的空间都没有了而已。所以该跳的，还是得跳，输人不输阵，输了阵也不能输奋战到最后一刻的气势。
　　简秋宁以为心理建设得已经很充分了，结果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连起跑位置都站错了。背上细密的冷汗沁出，她保持着亮相的动作僵了几秒，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还不够勇敢——或者说，这个赛场实在太过残酷。
　　助跑，打踺子触板，撑马，高度其实比训练还是差了点，不过勉强算是充足的，落地没能控制住向前跨了一步踩到边线。即便如此，最终得分15.634的一跳还是被许多媒体煽情地形容为“挽救了华国女队最后的尊严”。
　　有很多观众在鼓掌，但那掌声里的是安慰，是同情，唯独不是给胜利者的颂扬。
　　亮完相走下台的时候，简秋宁想跟秦望儿说一句鼓励的话，却发现嗓子都是哑的，只能与对方击了一下手掌。杜明暖过来给了她一个紧紧地拥抱，两人的泪水湿透了对方的肩头。
　　秦望儿最后登上赛台，肉眼可见她的腿都在发抖，尚且不谙世事的孩子，资格赛都能因为心态问题出现大失误，现在却要直接对上最大的失望和恐惧。没人能帮得了她什么，人生里最大的挑战终究是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面对。
　　撑马，腾空，纵轴转体两周。落地向后一小步。
　　是个优质的尤尔琴科720，高远度，动力性，整体质量，都还挺好的。但没有人能为秦望儿突破自我的一跳高兴，包括她自己。
　　14.966，173.546，第四。
　　今夜，注定是华国体操圈的不眠之夜。

　　女团决赛最后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美国队夺冠，俄罗斯队摘得银牌，英国队获得铜牌。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那群记者对第四名可不会有去年对第二名那样高涨的兴趣，姑娘们轻而易举地就通过了混合采访区，登上了开往酒店的大巴。
　　大巴上每个人都在哭，纸巾在所有人之间递来递去立马空包，气氛简直低落到冰点。谭胜男终于看不过去，转过来点了点杜明暖额头：“你哭什么，你又没上。怎么也不帮着劝劝呢，不懂事。”——却忘了同样没上场的方月涵也在汹涌地流泪。
　　“回去都早点休息吧，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表扬和批评我们等全部比赛都结束了再说。往前看，啊。”在酒店门口暂时集合，没有长篇大论的赛后总结，章龄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解散。
　　“等一下。”萧关忽然踱着方步出现，手指牢牢地点向简秋宁，有如幽灵。“你，过来。”
　　简秋宁觉得脑袋里的弦绷得快断了，她向章龄和胡旭平分别投去求救的眼神，这萧关怎么回事啊？不去关心男队明天的决赛来折腾她。后面还有比赛呢，先就要来“算账”吗？
　　“萧导，萧导，这孩子后天还要比全能呢，您……”章龄犹豫了一下还是及时“出手相助”。“有什么事，您先找我说吧。”
　　“还比什么全能，别比了。”萧关怒吼，“后面她的比赛全给她退了，她还比什么比，永远别给我出来丢脸。团体全砸她手里了——第一个动作士气全砸完了，最后她跟莫青如说什么呢？叫人家上难度？谁让她自作主张的，看看看看，上难度上出什么结果了？人都伤了，在全世界面前给华国丢脸！”
　　即使是这么个紧张死人的情景之下，简秋宁的第一反应也是大笑三声——她去叫莫青如上难度？这反转真的太搞笑了吧。退赛，也是开玩笑的吧？随便拿来吓唬人的吧？从来没听说过团体失误一下后面连上场资格都剥夺的。
　　“萧导，莫青如的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的，她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们稍后再和您解释行吗？总之这确实不是秋宁的错。”谭胜男急急出列，而胡旭平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接着也向萧关说道：“今天她团体赛的表现确实有不好的地方，我会督促她检讨自己的问题的。”
　　“哟，我一批评队员还有这么多人上来说情了。谁是打不得骂不得的？就你们这护犊子的样子，她就是被你们惯坏的，我可不惯着她这臭脾气。”没想到说情却成了火上浇油，萧关的气势越发吓人：“莫青如的事情先不说，她带头失误是不是事实？我带队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团体赛第一个动作就失误的。这还是队长呢。她自己乱冲难度是不是事实？自由操谁让她比的6.9啊？失误了会影响整个团体知不知道。罚，今天我必须得罚，我们华国女队人才多的是，又不是离了谁就不能转。”
　　“后面的三个个人决赛都不许让简秋宁上，全能和自由操，华国队不是有选手可以替吗？跳马反正也就是个预赛第六，奖牌摸不到，退了就退了。回去就把她的档案发回省队，女队一个二个作风有问题的，都不许留在队里带坏别人。”萧关昂着头，势不可当。“我的处罚，你们几个都引以为鉴，不要总是以为自己很牛，在队里就可以为所欲为。拿到比赛资格的，好好比，证明一下你们不比某些人差。”
　　“不——”秦望儿一出声就被张卉用力地捂住嘴巴拖进怀里，其它几人都是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华国队一片坟墓般的死寂。

　　“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一定要振作起来想办法啊。”杜明暖这句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简秋宁的状态让她相当害怕。“没有失误一次就把人罚回省队的道理，萧导也就是气头上这么一说，是吧。”
　　“实在不行我就装病，我说我不能上全能，他们总得让你上吧？”
　　“没用的，暖暖，这样只会连累你也被他们封杀。”简秋宁茫然看着杜明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团浓厚的大雾中行走。其实她根本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那些之前在耳边响起的萧关的话，宛如一把把刀子，一把接一把地戳在她心上，将她整颗心都戳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那你去求求章导胡导他们吧，让他们再替你争取一下，哪怕争到一次出场的机会也行啊。毕竟全能你预赛在前三，跳马都没人能顶上来。出场名单又没有截止变更。”
　　杜明暖的精神状态其实也没有比简秋宁好到哪儿去，天知道她是真的很感激莫青如那一次的“拯救”，实心实意地把对方当作挽救了自己职业生涯的恩人来看。谁知道这居然是莫青如使的烟雾弹障眼法。当秋宁说起包里那支本来和号码牌搁在同一个带拉链的格子里的水笔跑到了外边的大格子里的时候，她真的体验到了“五雷轰顶”是什么滋味。
　　简秋宁摇着头没有说什么，她忽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找到央台体育频道。
　　等了一会儿广告，果然播出了华国体操女队憾失团体奖牌，八年来最差的新闻短片。
　　短片经过精心剪辑，开始是“队长简秋宁动作开头就出现了重大失误，严重影响了士气”的慢动作大特写，接下来全是“体操小花们奋力拼搏”的成功动作，种种失误如同隐形；最后是莫青如受伤下场的画面，配以煽情的女声朗诵：“最后时刻，莫青如为了团体奖牌的希望冲击了高难度动作，遗憾受伤离场，我们敬佩她为国家争光的信念。”镜头一转，是萧关接受采访的发言：“客观地说，我们女队的实力并不落后于获得银铜的国家，只是今天部分运动员，包括我们的队长简秋宁，失误比较多，稳定性比较欠缺。相信我们调整好自己，在明年的奥运会上还是能交出一张令大家满意的答卷。”
　　前所未有的惨败当然需要有人来负责。
　　莫青如的事，队里当然会处理和惩戒，却不可能放到台面上说，更不可能给公众留下甩锅给“为国家荣誉拼命，身受重伤”的选手的印象。
　　而柳曦，再怎么“失宠”，也是萧关提出的所谓的“高难转体路线”的初代代表人物，至少，是前代言人。
　　所以这背锅侠，就只能是她简秋宁来做。

作者有话说

　　秋宁跳马参考21年团体瑾瑾最后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