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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召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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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嘉没给贺云铮反口的机会,贺云铮醒了当天下午,他的身契就从马厩被送进了郡主别院。
听丫鬟们私下偷偷笑着议论,那身契简直像彩礼单子似的,还被放在个红托盘里呢!
贺云铮面色铁青,气到发抖,浑身寒颤!
但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反抗,贺云铮在最初的悲愤、绝望、妄图改变现状后渐渐冷静下来。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想也是,堂堂郡主,要什么不是呼之即来?
区区小马奴,陆通那种马屁精知道了,恐怕只恨自己已经身在郡主别院,不然定会把他拾收拾打扮好,一卷被子抬进来。
他握紧拳头认清,自己已经在屋檐下了,只要不违背自己的本心,不做有损德行的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天将降大任于……于一个人,肯定是要吃苦的,他只是人身受困,洛嘉起码没饿他冻他,也没有……
他摇摇头,把更荒唐的念头挥出脑海。
如今局面,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如果一再死犟,旁人看来,充其量只会笑他一句不识抬举,鞭子打下来,只会在他身上。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又非勇士,哪受得了多次磋磨,想到自己进王府还有很重要的事,贺云铮额角突突地纠结了很久,终于咬牙接受了现状。
第一道心防卸下,贺云铮对着别院里的其他人和事也不再抱有敌意。
论做事,他认真勤勉,从不耍小聪明偷懒,这也是马厩那些老油条看不惯他的原因之一。
“这就是郡主的车辇了,每日须得清理打扫,木辕之类也要仔细检查,万不能让郡主坐上蛀损的车,盖头上的帷幔若是沾了灰更要及时换下。”
“平日出行,郡主不用马厩里的马匹,别院中自有两匹照夜玉狮子,但旁的侍卫若要用马,自然不能用这两匹,得你去马厩调度。”
“白日须得照顾仪态,夜里出行则记得要缀上灯笼,免得被冲撞……”
嬷嬷站在停放郡主车辇的棚子下,把郡主出行的相关事宜一板一眼交代给贺云铮。
少年身子刚刚养好,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他没有丁点儿倦怠推脱,闻言反而有来有回和嬷嬷询问起详细。
原本有些看不上贺云铮的嬷嬷顿了顿,发觉这少年似乎并没有仗着传闻中郡主的赏识就自命不凡。
小白脸的传言看来不是很真切,后面贺云铮问什么,她都心平气和地解答了。
“多谢嬷嬷提点。”
贺云铮认真道了谢。
他年轻不大,个条抽得还行,面容俊朗神态也端正,哪怕不刻意奉承,也能哄得年长女子舒心,嬷嬷看他这幅模样,忍不住舒心。
她便多提了两嘴:“按照往年习惯,郡主近来大概都不太会出门,你只需日常做些检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就行。”
贺云铮忍不住松了口气,随即仿佛想到什么,又问:“我每天把这些事都做完,就能休息了?”
嬷嬷顿了顿,想起听到丫鬟们说,马厩里的老油条们看这少年不顺眼,恐怕贺云铮在马厩就没好好休息过。
她叹了口气:“是,如果刘管事和郡主没有旁的安排,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
贺云铮眼眸亮了亮:“多谢嬷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嬷嬷:“……”
这都什么跟什么。
贺云铮没意识自己又乱用词了,他只感慨,如果不出意外,留在郡主别院老老实实当差好像也不错。
先前在马厩,他起早摸黑都忙不完差事,好不容易赏春宴那天,陆通怕他不懂规矩坏事,给了他一天空闲,他才找到机会在王府别处转悠转悠,想四下打探母亲当年之事。
可运气不好,恰巧就是那天,他路过郡主别院外……最后落到了郡主手里。
想到这,贺云铮嘴角的笑容微微僵了僵。
算了,起码现在看来,这道坎已经跨过去了。
似乎是为了应证贺云铮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他痊愈之后,在别院里也来回忙活了好些日子,实则每天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可郡主却好像忘了他这个人,再没出现打搅过。
难道她真说到做到,把自己安排进别院忙差事就心满意足?
贺云铮想不到别的理由,既高兴又有点迟疑。
可很快他努力说服自己,好事儿就是好事儿,自己在这瞻前顾后,难不成还希望对方对自己念念不忘?
绝无这种可能!
是夜,贺云铮从房里走出来。
现在他身体好了,刘召也没多和他客气,直接让他和其他下人一道住进了别院的倒座房,与其他下人们一道,反倒让他自在许多。
同院的人瞧见他,打趣问道:“云铮,又去检查马房啊?”
几日相处,别院的下人们也都大致摸清贺云铮的为人,知道他是个勤恳老实的少年,虽是长得俊俏,但也没有恃宠而骄。
在郡主手下谋生活都不容易,所以彼此间的关系比外头人要和善不少,这倒是贺云铮一开始没想到的。
他便语气缓和,挑了个中肯的理由:“今晚没月亮,我怕后半夜要下雨。”
“去吧去吧。”旁人也笑。
等到贺云铮离开,屋里突然有人叹了口气:“真是个一根筋的小屁孩,你说他要是向郡主撒个娇,哪用得着这么晚还去忙活看棚子?”
旁人笑:“你这话怎么酸溜溜的?之前谁还说,郡主心狠手辣,被她看上的没几个好?”
“嘘!话可不敢乱说啊,我那也就随口瞎扯的,真要是被郡主看上,肯定还是好处更多!”
“也对,外头想攀上咱们郡主的人多得都数不清,别的不说,今天傍晚我回府还瞧见门口有个书生抱着副画一直在转悠,八成又是个自荐枕席的,也不知道刘管事会不会放人进来。”
“哎,你看看!云铮但凡稍微多点儿心眼子,哪还有外头那些狂蜂浪蝶的事儿?我要有他那张脸,我往郡主屋门口一摊就不起来!”
“就是就是,还是年轻了!”
“年少不知郡主好,错把骨气当成宝!”
为数不多和贺云铮年龄相仿的仆役倒是替他着想,一个叫阿顺的年轻人乐呵着打趣,让大家都别说了,免得云铮回来又绷不住——
“也不看看你们这些老菜皮,郡主能看上就有鬼了。”
“呸,不说了,伤心。”
贺云铮当然不知道背后的话题已经扩散成什么样了,他规规矩矩检查过棚子,目光环视了眼周围。
马房在郡主别院的西边角落,离洛嘉住的曦照阁隔了一道连廊,对想凑近主子的人来说不是好地方,但对贺云铮,他扭头看向另一边,却满意于这里很方便,两三步就能踏出院子。
这些天,他每天探索一点,终于自认为悄无声息地把别院都摸索清楚了,等到明日他忙完手上的活,或许就能从容不迫地走出院子,去到府中别处。
他心情好起来,给两匹还没休息的玉狮子添了些干草,轻轻揉了揉它们的脑袋。
这两匹马性格温顺,才两三天就已经和贺云铮相处得很好,见状也亲昵地与他蹭了蹭,安静地看他忙上忙下把棚子都整理好。
贺云铮留在王府里别有目的是真,做事认真勤勤恳恳也是真。
回去的时候,没想到天还真下起了雨。
贺云铮皱起眉头,他进府笼统就拿了三件下人服,遭了两次灾,每次损一件,现在身上是他最后一件完好的。
下雨难干,他不想明天一整天穿着湿阴阴的外服。
思前想后,他只能放弃小路,从连廊绕回去,一路上都在默念祈祷,别叫郡主瞧见他。
可他的运气一向不好。
春雷阵阵轰在头顶,曦照阁里静得落针可闻。
丫鬟小心翼翼端上茶水,却因放下托盘时,恰好天幕闪过电光将她吓得一惊,叫托盘落桌,乒乓惊响。
丫鬟瞬间惨败了脸,伏地哭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洛嘉坐在刘召对面手执白子,面色古井无波。
可刘召看得清,从第一道雷响起,她的指尖就一直在发颤,连着下错了好几步。
刘召将黑子放回棋罐,把茶水端起递过去,边低斥了声丫鬟:“笨手笨脚能做什么,滚下去。”
丫鬟连连告退,洛嘉这才抬头,从刘召手中接过茶杯。
“刘叔,今日外头是不是来了个想献画的?”
刘召一愣,便听洛嘉轻饮过后淡声道,“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吧,在的话就叫进来。”
刘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可耳畔雷声轰轰,犹豫许久,他点头应声。
巧就巧在刘召起身,他身后的空缺露出来,叫洛嘉抬眸便瞧见了对面连廊下绕路的贺云铮。
洛嘉:“……”
少年被淋了半身雨,脚步匆匆略显狼狈,可绷得紧紧的脸蛋倒是依旧俊朗,目光清澈,引人瞩目。
刘召注意到洛嘉的眼神变化,刚转身看到贺云铮,就听到洛嘉的语气里徒添了几分轻快:
“把云铮也叫来。”
于是贺云铮还未反应,便被突然出现的刘管事堵在了连廊中央。
贺云铮:“……刘管事。”
刘召一看他那副绷得紧紧的犟种样子就不满意。
可郡主不让自己过多插手,否则这种没调教好的奴才,他是绝不可能让对方直接去伺候郡主的。
刘召面沉如水:“郡主传召,走吧。”
这种乌云蔽月狂风暴雨的时候召见?
贺云铮身子一僵,想起他们初见那日,也是这种天气,脑海中的轰鸣顿时比天雷更炸裂。
刘召不在乎他什么心情,下巴抬抬,身旁侍卫一左一右直接把贺云铮拖往曦照阁。
贺云铮面色涨红,觉得自己像早时候村里人在瓮中逮到的鳖!
他甚至听到刘召边走边吩咐侍卫——
“我不在时,他胆敢有忤逆郡主的举动,直接将腿打断。”
贺云铮心中愤慨,刚想谴责这种强取豪夺的流氓行径,还没出口唾骂,又听刘召妥帖安排:
“还有,灯烛再添一轮,切莫让屋里暗下来。”
贺云铮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提到了洛嘉面前。
他衣袍尽湿窘迫至极,和明艳矜贵的郡主一站一坐对比鲜明,被她勾唇端详着,仿佛是条从街角套过来的落魄野狗。
但哪怕是只小狗崽,没驯服的时候也有他的脾气。
洛嘉饶有兴趣地看着浑身紧绷的贺云铮,他被带进曦照阁后就硬杵在正厅中央,除了被刘召临走前提点请安,叫了一声拜见郡主,之后便一言没发。
衣摆滴滴答答落着水,把他周身一小片地板都浸湿了。
少年死死低着头,洛嘉坐在矮桌后方抬眼看去,依稀看得到他疯狂颤动的眼睫。
……看起来很好欺负。
也是这会儿,洛嘉才发现自己因为观察贺云铮,竟然忽略了刚刚的几道落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