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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殷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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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诉心楼回三卉轩的路上,殷离笑得适意舒爽,赵敏和晓昭则情绪低落。
他们是应该如丧家之犬,殷离想,他本来就比赵敏和晓昭更出色,要不是先前他遇到无忌时,脸因为千蜘万毒手而毁容,无忌哪里会心仪赵敏和晓昭二人。而今晚在诉心楼之事更加证明,他殷离才是最靠得住的人,可以给无忌莫大的后援和安全感。
是以,应该让无忌多和他在一起,进而爱上他。
“无忌,爷爷住在离此处不远的石林苑中,很想见你。你跟我走,晓昭同行,如何?”
无忌了然殷离的真实目的是想向她献殷情,考虑到近日晓昭接连受挫,实在不忍让他看她和殷离亲亲我我,便郑重地拒绝了。
殷离的脸一沉,期盼她回心转意:“爷爷不日就要前往大都,大都分坛事务繁杂,今儿不去见爷爷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抽得出空了。”
无忌望着他,神色为难:“我去的话,外公免不了要问我近期在干什么,要是知道我将不悔逐出了明教,恐怕又要不高兴了……我还是不去的好。”
殷离很不情愿,但经不住无忌的娇婉央求,只得应允。
接下来,殷离勤快地三卉轩跑,却惊讶地发现无忌不是被赵敏带出去逛街了,就是在陪晓昭研读圣火令。晓昭称自己能在圣火令中找到消除无忌走火入魔的方法,哄得无忌发奋苦读。
哼,波斯人和蒙古人果然狡诈,殷离郁结着,命人寻找不悔的下落,只要能把与无忌感情笃深的不悔押到她面前认错,她必定对他青眼有加。
这日午后,忙着找人的殷离收到了殷天正要求会面的来信,会面的地点定在石林苑。
石林苑是属于明教的一处房产,位于京畿繁华地带,由各朝一方的四座高楼和中央花园组成,位置闹中取静,院中陈设奢华大气。
自明教起义以来,这里被作为明教高层的秘密客栈使用。
踏上石林苑光滑的石阶,殷离心里哀叹一声,很不想见殷天正。诉心楼之战在明教闹得沸反盈天,殷天正现在要求见他,想必是听说了那些“明教二代龙虎斗”的物议,要对他严厉地责备一番吧。
殷离对明教的礼仪和家庭中的礼数感到厌烦,杨不悔飞扬跋扈,以下犯上,自己却要先认错,真不公平。
他曼步进入苑内,石山和林丛清冷的气息让他头脑冷静下来,作为晚辈,还是要陪殷天正演出一场断机教子的家庭戏码,谁叫他答应过无忌,要收敛性情,做仁义两全的孝子。
“绝对不能和老爷子顶嘴。”他心中对殷天正的大发雷霆有了预演,达到主楼门口时,用双手整理了一下衣襟,今日他换了蓝白相间的长袍,衣衫上暗蓝色的鹰凖图案在阳光下烨然生辉,映得他容色清丽绝伦。
但似乎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英俊的脸。
走在前面的年轻管家刚才回头时对他翻了个白眼,门未开,管家已恭敬告退,只是临走时笑得意味深长。
殷离心里微一动念,握着门把手迟疑了一下。
隔着一道门,房中安静得异常,气氛压抑。
不是说前线的几位将士也在厢房中吗?难道是前线战事不利,大家无可奈何地沉默了。
推开门,一眼就让殷离心里掠过惊惧,全身的神经立刻绷紧。
大理石桌前,他的三名心腹手下正被捆绑坐在椅子上,鼻青脸肿,嘴中被布条塞满。心腹们见殷离来到,喉咙都激动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被绑在最右边椅子上的是殷风,中间的是殷雨,右边是陈尔轩,三人都是他极其信任的武士,也是他的拜把兄弟,他们四人曾义结金兰,立誓同生共死。
站在被捆绑三人身后的,是三名高大的男子,中间一人正是杨不悔,穿着是普普通通的书生造型,但眉目间却越见高华,看起来英俊逼人,危险致命。
他勾唇笑得浪荡,如一条冰凉的细蛇爬上了殷离的脊背。
殷离面色大变,刚想要转身向身后的随从下令,却见身后随行的武士已被古墓派的人拿下拖走,刚才假扮管家的孙琎撕开面具,和塞克离一起堵住了殷离呼唤后援的路。
“你这是何意?”殷离转过头,用叱喝声来壮大气势,接着挺身上前,正欲向不悔出手时孙琎一个闪现,立马就被点住了运功的穴道。
原来,殷天正信是假的,真正引他来此的人是杨不悔。
殷离心中惶然,身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他想伸手掏藏在怀中的匕首,手又立即被孙琎折住。他腰一旋,腿上想要发力,可惜下一秒,孙琎就往他膝盖上一踢,使他重重地跪倒在地。
“来得可真慢,”不悔面带微笑,声音不怒自威,“要是鹰王知道你只对无忌的邀约上心,对自己的爷爷却怠慢来迟,他老人家该多伤心。”
杨不悔手上把玩着一把两寸长的小巧匕首,笑容依然淡然,但殷离知道他从头到脚都盈满了对他的愤怒,“放了我的弟兄!有胆冲我来!”
殷离愤怒着想要起身,孙琎却用膝盖压制住他的肩膀,这下他的胸口几乎全贴在了地面上。
“你的弟兄金贵,我的兄弟魂归诉心楼了,这血债该谁来偿?”不悔邪佞笑道。
“放了他们,我命赔你!”殷离吼道,神态如厉鬼。
不悔半阖眼眸,自顾自道:“诉心楼的事是我小看了无忌,她确实跟以前不同,身边多了赵敏和晓昭两头馋獠,竟然不听十一哥哥的话了。”
“无忌宁愿跟夷獠在一起都不跟你走,看来你比畜生还不如。”殷离暴怒道。
不悔注视着殷离,俊眸中闪着报复和残忍,接着,他将手中的匕首斜斜地刺入殷风的喉咙。
匕首抽出的一瞬间,有喉咙泄气的声音。
嘶——嘶——
鲜血从刺入处涌出,殷风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栽倒在了血泊之中。
“殷风!”殷离大叫,亲眼看到自己的兄弟被杀,殷离无比心痛和后悔……后悔没在诉心楼杀了杨不悔!
“我要杀了你!”
不悔冷厉地凝着大怒的殷离,丹唇扬出讥讽的弧度:“你还跟在蝴蝶谷时一样自以为是,总是要我提到刀到你面前,你才明白我和无忌之间,容不下你。”
身子被摁在地上,思绪却很轻,七年前的往事浮在殷离眼前。
当时,十四岁的殷离抓住无忌的手腕拖行她,想要带她回灵蛇岛救治。
他第一眼看见无忌就喜欢上了她,她的秀雅姿容仅一面之缘就刻印在了他心上,他打算带她走,在岛上慢慢治好她,等她也喜欢上他了,他就会袒露爱意,对她宠爱相待。
也许是因为他的心情太过急迫,不知好歹的少女回头一口咬在他手上,把他的手咬得血淋淋的。
不过,火辣辣的痛不足以使他放手,他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坚如磐石。“跟我走,灵蛇岛上有的是奇珍异草,总有一样能治好你。”他执拗地拉着她,全然不顾她口中的拒绝。
当时,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打得难舍难分,他只要能把她拖到马匹旁,推她坐在马上,他就能有一个又娇又软的玩伴,他要把她当成小宝宝一样爱护,给她买新衣服,给她做好吃的,把从小到大的见闻都说给她听。
但是,没走几步,半路却杀出来个杨不悔,鸷悍地拦住他。
“放开她!”
这不是刚才被他一拳打晕的少年吗,他什么时候爬起来的,手里还多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可笑,这少年又没有武功,体型又比他矮小,一把破刀能把他怎么样。
正想踢他一脚,他却先冲过来了,恶狠狠地。
殷离讶然,不悔目光烁烁,浑身散发暴戾之气,连寻常的砍柴刀都似乎被注入力量,萦绕着异常浓烈的杀戮怨气。
刀锋落下的那一秒,殷离悚然一惊,紧抓无忌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
惊慌失措的少女忙跑到并不比她高大的少年身后躲起来,双眼啜泣。少年的刀锋再次竖起,另一手往后护住少女,气势如夜枭昂首张翼,本应甜美的面孔闪动森冷彻骨的目光。
怎能输给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
殷离上前一步,冷喝道:“臭小子,滚开!她要跟我去灵蛇岛!”
“恐怕你没这个本事!”瘦小的少年目玼尽裂,眸中蕴藏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
殷离心中一凛,手攥成拳。对方视死如归,决不会被轻易打倒,要怎样把少女抢过来?
他处在进退两难的尴尬之中时,金花婆婆在与灭绝师太的对战中败下阵来,向他道:“阿离,我们走!”
他只好怒气难遏地离开了。
时光一天天过去,灵蛇岛上的日子更加孤独寂寞。
蝴蝶谷中短暂的因缘交错,是他日夜怀念的熏醉情.事,也是他无法疏淡的不甘和惆怅。
七年后,那个提刀前来的少年依然很享受与他怨怼互憎的烽烟。
“自作多情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悔的笑声带着痛恨与得意。
“放了他们!”殷离声嘶力竭地低吼道,英俊的面容因痛苦和激动而扭曲着。
不悔走过来,居高临下:“鹰王三代单传,你可是殷家的独苗。我爹曾教导我,要与教中兄弟友爱亲善,更不能让鹰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我不在乎鹰王的老泪,也不在乎明教是否会再次四分五裂。你好自为之,千万别再插手我跟无忌之间的事!”
背部被孙琎的膝盖压得很痛,但殷离心中的屈辱感比肉.体的痛强烈上千万倍。
他瞪着不悔,眼中全是怨毒。
三卉轩中,晓昭感到的屈辱并不比殷离少,甚至多了一份对自己羁旅的自伤。
他独坐昏暗的雅室中,右手抚弄桌上的一个紫红色檀木盒子,心下苦楚。
窗外落瓣缤纷,正如他飘零的身世。
这几日,不悔的手下对波斯明教展开了追杀,在中土的波斯菁英已所剩无几。
接连的死里逃生让晓昭感到头上总是悬了一把利剑,现在唯一能逆转波斯明教覆灭的命运、讨回总教教主荣耀的方法,只剩与朝廷中亲外势力联手这一条路了。
因此,昨日他命手下带着礼物拜访王保保,试图用帮助王保保扳倒政敌的出价换身陷蒙古大牢的妙风使。
讽刺的是,送给王保保的重礼来源于不悔——在这盒子之中,有能令王保保心动,同时要挟平南王听凭不悔差遣的重要文书。
对于王保保的不计前嫌,晓昭抱了很大希望,虽然他之前为救无忌而伤过王保保,但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当然懂得识时务和化敌为友的道理。
如果王保保没有忘记韩姬,甚至能主动提出联手对付不悔的意思,那他就更心满意足了。
如他所料,王保保欣然接受了波斯明教的干谒,邀请他明日到春明堂一叙,就不知,明日是鸿门宴,还是同气宴了。
“那个盒子,是不悔的吗?”无忌突然走进了他的房间,没打一声招呼。
语调虽是疑问,无忌内心却十分肯定,这个盒子就是不悔身陷万安寺牢房中依然惦记的、能换取指派平南王手下权力的筹码。
晓昭听得这突兀一声,微微惊讶,稍一沉吟,才正色道:“这里面是杨不悔伪造的、指向平南王密谋造反的文书,他就是用这些文书才能挟制平南王的。”
果然。
联想到之前无意中听过的波斯武士的谋划,无忌皱起眉头,冷眼看他:“你要把这些东西送给王保保?”她对此事早有耳闻,便直问出口,同时心中思忖,王保保心性狡猾冷酷,想要扳倒杨不悔,还有很多不将自身陷于险境的方式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用这些东西引王保保出来,然后找机会杀了他——这个想法如闪电般掠过晓昭脑海,但很快就消失了,这一次,他决定让她直面他恨意绵长的内心。
“如果杨不悔落在我手里,我答应你,决不伤他性命。”晓昭声音平静,却有金石之音。
少女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郁闷。
王保保伤害过她,他却要和王保保联手?
无法再沉醉于对所见所闻的美化,少女感概自己曾经收服四美的想象多么荒唐可笑。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追求,也有自己的命运。
目送晓昭和手下携不悔的宝盒离开,无忌感到被王保保刺伤的手腕又开始发痛了,她突然明悟,自己从未从晓昭总是温柔安静的脸上看出他真正的心意。
王保保今日将在馨文道士的春明堂赏画,因此把会面地点定在了春明堂。
春明堂是位于郊区青西集市的二楼字画室,一楼地势开阔,易于撤离,晓昭对这样的地点求之不得,毕竟他与王保保实力悬殊,若王保保背信弃义、设下埋伏,需要撤离的人大概率是他。
晓昭好整以暇地进入春明堂二楼的空中庭院时,波斯明教的武士已在附近摊点就位,如果王保保胆敢对他动手,他也决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晓昭表现得泰然自若,早已到场的王保保一方却是怠慢散漫。
两名汝阳王府的武士绷着脸扬起了鼻孔,一名斜眼相看的武士上前提醒王保保有客到来。
王保保端立在白玉石宽案前书写,姿态优雅,宽袖皓腕。当王府武士禀告波斯明教教主达到时,美得跟五官不搭的眼睛没离开过扫在纸张上的笔尖。
专注挥毫的人下笔洒脱自在,字迹如烟云飘杳,晓昭一瞥之下,竟是很难辨认他到底在写什么,索性立在一旁,机敏地观察起周边动静。
“教主觉得本王写的字如何?”王保保突然发问,晓昭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书法的,他以为王保保会先就波斯明教营救无忌一事问罪一番。
愣了一下,晓昭故作恭敬地答道:“锵锵鸣玉动,落落群松直。殿下之手笔,放在名家里也毫不逊色。”
他说完这句拍马谄媚的话后定睛一瞧,才看清楚王保保手上满满一页纸写的是《凤求凰》全文。
“教主认为,哪个字写得最好?”王保保修长的手指捏住纸张两端,面向晓昭。
晓昭从没听说过王保保善书法,就眼前这幅作品看来,笔走飞龙,鸿如云质,波含风影,倒与杨不悔炫耀浮华的风格如出一辙。
这是他最讨厌的风格,也是无忌口中的俊逸高远。
虽不情愿,但晓昭明白自己必须表现出该有的尊敬。作出认真评品状后,他道:“在下认为,其间衷字,沈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
“英雄所见略同。”王保保大笑,风清骨峻地放下纸页,好一派名家的飘逸气度。
晓昭注视着王保保深不见底的眼睛,莫名的恐惧袭来。
这时,波斯武士向王保保献上锦盒,王保保挥手示意手下收下。
看都不看一眼吗?
晓昭心中一讶,朝将锦盒随意放在另一案上的武士多看了两眼。
等他回过头来,王保保已收回了舒适放恣的笑容,严肃地道:“本王钟情于一位女子,而那女子已心有所属,教主以为,本王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