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远》笔墨润刀锋

6、燕穹

　　穆言转头，对着汉子说道：“告诉小侯爷，爷今儿个心情不错，不打算干这种神仙跳的勾当了，让他从哪来回哪去，赶明个爷找他喝酒赔罪去。”

　　汉子一呆，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嗯？”
　　穆言神色一冷，气质陡然一变，贵气逼人。

　　汉子吓得连忙低头，应了声诺，急急去了。

　　穆言转身，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山头。
　　山是最普通的山，不过倒有个好名字，叫莫约山。

　　为啥叫莫约山呢？
　　纯粹是因为当年有那么一对痴男怨女相伴读书，产生了私情，结果男的去京城赶考，约着女的在山里某年某月见面，女的等足了三年，也没等着男人回来，反倒是等到了男人的死讯。
　　原来男人在进京赶考的第一年就遇到了山匪，被砍了脑袋。
　　因为年年战乱，京城里面的乱坟岗堆满了人，就算是义庄，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于是排着位置排到了三年后才送男人的死讯过来。
　　女的哭了一宿，第二日便跳了崖。

　　于是这山头便有了这么个名字，叫莫约山。
　　就是说，不要约什么时间了，没得意思。

　　这一块原本是个村子，因为流匪去京城必然从此处过，一来二去的，村子里面人都跑完了，等到花凝带着清奇帮的人来了这里的时候，觉得虽然是在去京城的必经之路上，但一来这个山头位置隐蔽，只要不从官道上横着乱窜，等闲不会找着这个地界，二来么，好歹在繁华的官道附近，有个什么事情，消息也还灵通。

　　他这里四处打量，花凝那边倒是不急不慢走来了一个人。
　　方锦然俏生生地拿着一块帕子，站在花凝面前：“师姐，刚才那人，是干嘛的？会跟咱们清奇帮打起来么？”
　　她倒是不见外，才不过一宿，就堪堪将自己个当成帮里面的人了。

　　花凝垂着眸子，拨弄着手腕处的红色镯子，笑了：“怎么，你很担心咱们跟人打起来？”
　　声音冷冷的，有些凉。
　　方锦然眼圈殷红了一片，委委屈屈地压着嗓子：“恩，啊，也不是啦。我，我就是担心咱们帮里有人受伤。”

　　她看了眼穆言的位置，识趣的转身，乖乖巧巧地说：“师姐，那个人不是坏人锦然就放心了。那锦然先过去了。”
　　她刚一转身，花凝的神色就蓦然褪去，只剩下了若有所思。

　　她斜倚着树干，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方锦然的背影。
　　穆言四不着调地晃悠过来：“我说，这山头好像不吉利，要不你还是换个地方，让给我得了。”
　　花凝懒洋洋抬了抬眼，一双杏眼中敛着几分寒：“这个山头没问题，倒是这里的人有些不吉利。”

　　“你不会是说我吧？”穆言指着自己，夸张地问，“像我这么帅气多金的公子，不吉利？”
　　花凝“噌”一声从树干上跳下来，落在穆言面前：“说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把匕首闪着寒光轻飘飘悄无声息地抵在穆言的腰口。
　　从远处看，还以为两人紧靠着在一起，姿势极其暧昧。

　　“喂喂，你就这么对待一个中毒的人？”
　　“我看你可一点不像中毒的样子，除了功夫菜了点。说实话，我没那么大的闲工夫。还有，你的毒你自己难道都无所谓？”
　　穆言微微颔首，垂眸对上那双杏眼，神色难得的正经起来：“你被人盯上了，你自己不晓得？”
　　花凝抬眸：“什么人？”

　　穆言笑了：“哟，帮主武功这么厉害，还需要问我？”
　　花凝皱了皱眉，看着对面这个半真半假的男人。
　　这人看起来也才十八九岁的模样，鼻梁很高，若不是那一双浓眉，应该是属于小白脸一挂的。
　　这么风流俊秀的长相，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的山匪。

　　不过，她自己看起来也不可能是寻常山匪。
　　乱世当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穆言瞅着她的神色，主动退了一步：“小丫头，我可是好心，你可别当成了驴肝肺。至于我的毒嘛，你就不用担心了，本大侠我这么财大气粗，自然买得起上好的解毒药。还是说，”

　　他竟然靠近了点，将狗尾巴草在花凝白皙的脸上蹭了蹭：“你不会是喜欢上本大侠了吧？要不干嘛老担心我的毒？”
　　花凝不动声色地收回匕首，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无耻，不想再跟他废话。

　　“不好奇是什么人在找你？”

　　“你”字还没有说完，一声巨大而沉重的嗡鸣声突然响了起来，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穆言伸出手，打算遮住花凝的耳朵，却发现她早已经跃上了那棵老树，正极目远眺。

　　他那只手停在半空，半晌默默地缩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手指细长白皙，就像极了世家公子本该捻棋的样子，实在与这个杂乱的山头毫不搭嘎。

　　花凝立在老树那颤巍巍的枝丫上，微扬的眼尾有些冷。

　　只要不是瞎，谁都能看到在群山之巅处如黑云压顶般骤然出现的巨大船影。

　　在烟波浩渺中，露出了半个船身，船头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瑞彩纷呈，睥睨无双。
　　花凝眯眼，没有留意到树下穆言有些暗沉的脸色。

　　她微微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
　　此刻，山头上的清奇帮帮众都被那巨大无匹的船身吸引，睁大了眼珠子瞅向那个位置。
　　只有方锦然木然站在风中，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帮里这些人都是农民出身，没见过这种昂贵的玩意儿。
　　周遭虽然充斥着嘈杂而巨大的轰鸣声，却挡不住这些人嘻嘻哈哈像逛庙会一样看热闹的乐呵劲。
　　今日正是端午，北函城中早已经是热闹非凡。
　　毕竟是京城，纵然是外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京城里面却是一派祥和。
　　举目望去，穿城而过的凤凰大道上尽是还未打开的玲珑灯景，只等着夜幕降临时惊艳一城百姓。
　　而在这距离南城门不过区区三十里外的莫约山脉，正静静卧着一艘巨大的木鸢。

　　“好漂亮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小七指着那睥睨众人的巨船，问一旁的秦宇。
　　“没见识了吧？在京城旁边这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秦宇一脸的鄙夷，难得扳倒小七一次，尤其觉得爽快，“这叫‘燕穹’，传闻是当年开国功勋为了追杀逃兵专门打造的，别看它笨重，在山野间速度可是极快，据说等闲一日可行几百里！”

　　“秦大哥真是博学！”旁边王二楞一脸崇拜。
　　“你说，这燕穹这么多年没出现，现在怎么突然在这地界出现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博学的秦大哥一脸沉思。

　　“啊——”
　　半山腰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随即，更多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伴随着这些声音，还有铁器击打在一起的声音，刀剑砍杀的声音，树木倒地的声音。

　　穆言后面的那个汉子急匆匆朝着他狂奔了过来：“少…帮主，有敌袭！”
　　他情急之下抬头看了看树丫，发现那少女帮主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什么看，人早走了！还等你通知？！”
　　穆言拍了他的头一下，一脸的恼怒：“格老子的，这小子！我不是让他不要动手！”

　　穆三：“少主，不是小侯爷，是另外的人马！”
　　穆言神色一动，再一冷。
　　他转身看向对面清奇帮那堆压根上不得台面的土匪，沉吟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开口：“带人将这些人救出去，送到松洲府。”

　　穆三一愣，却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就匆匆去了。
　　“跟我抢人，你们还早呢。”
　　穆言看着半山腰处骤起的烽烟，眯了眯眼。
　　**
　　花凝早在穆三赶过来之前，就已经赶到了半山腰处。
　　整个莫约山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点燃的火把和砍杀的人群，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来，一个个手里拿着明刀明枪打得你死我活。

　　一名黑衣人抢先从山腰处攀爬了上来，他已经杀红了眼，看见一名女子站在树前，二话不说就拿刀砍了过来。
　　花凝正要躲开，突然脑后一阵劲风袭来。
　　花凝身手敏捷地跃起，那道劲风正对上黑衣人的刀，随即一道血线冲天而起，花凝凝眸看去，竟是那名黑衣人的一条手臂。
　　原来那道劲风是一枚血莲花，速度极快，黑衣人来不及躲闪，手臂瞬间便成了两段，血肉模糊，瘆人得很。

　　黑衣人倒是个汉子，看见自己的手臂断了，只是皱了皱眉，沉声喝道：“滚开，此间事情不是尔等可以干涉的，别挡道，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说着，就像花凝的身前一刀挥过。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弱小的女子毫不慌乱，她陡然回转身形，以一种奇异的步伐凌空弯腰，随即反手射出一物，正中黑衣人的胸口。

　　噗地一声响，黑衣男人重重倒在地上。
　　山风呼啸，吹起少女额前乱发，她缓步上前，慢慢弯下腰拔出匕首，却没有赶尽杀绝。
　　“花帮主还真是厉害，一见面就险些要了别人的性命。”

　　花凝回首，一人身穿白色长袍，袍袖飞舞，墨发星眸，手摇折扇悠悠从一颗老槐树后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