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凡尘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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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帝君从凡间带回来一个女子。”
元玖在我旁边一边搅动着瓦罐里的鲜笋鸡汤，一边唠家常似的念叨着。
帝君……凡尘女子……
我手下切辣椒的刀不自觉地停了停。
“然后呢？”我问道。
“你的消息着实闭塞，身为布膳神官，难道都不知道今天上清殿一下传了这么多道冼地菜品是为什么吗？”元玖微不可察地瞟了一眼我微微停顿的刀，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那女子就是来自凡间冼国旧地的，饮食好辛辣，唉，恐怕我这个司膳神官的地位很快就要被你取代喽，毕竟这长乐宫中冼菜做得最合帝君心意的就是你了。”
我配合着他的玩笑谦虚了几句，随即开始打听：“先君后升天这么多年，帝君也经常下凡游访……怎么这次突然带了一个凡间女子回来？”
元玖微微一笑，往汤里加了些盐，道：“这我怎么知道，我也不过是听来传膳的丹琴姐姐和碧书姐姐说了一嘴，不过有趣的是，我听她们的意思，那女子好像在来之前并不知道帝君的身份，以致差点吓昏在上清殿阶前。”
“何止呢！”
我正在消化元玖的一席话，与我同为布膳神官的纫秋，端着切好的果盘从外面进来。她一面说，一面帮我们掩上了门。我不禁惭愧地一笑，私下谈论这些也不知道把门关上，大概是真的被惊昏了头吧。
“帝君昨日才带她回来，今日司室、司工那边已经操办起来了，说是要把凤趾殿收拾出来让那女子住进去……”
“凤趾殿？那不是先君后的寝殿？”元玖惊道。
“是啊，估计是我们马上就要有一位新君后了吧。”纫秋一边说一边将已经做好的菜一一摆在檀木托盘上，“快走吧小福，虽然帝君今天心情不错，但也别让他等太久啊。”
长乐宫，上清殿。
我手捧檀木托盘和纫秋一起站在阶下等待通传。怀容帝君喜爱桂花，因而上清殿前桂花四时盛放，桂香错落，清馥氤氲。殿门上挂着白色绣山河纹的帘幔，看起来只是一道薄薄的帘子，但此帘只能让帘内人探听帘外，帘外人却无法探听帘内，发生意外时此帘亦可抵挡水火刀兵，坚固胜铁。
四年前我作为毕方族长老之嫡次女来到长乐宫，彼时先君后早已升天数年，因帝君早年间经常游历人间，甚喜蜀地菜品，擅为蜀地菜肴的我因此被怀容帝君留下，封为布膳神官。长乐宫中虽然有很多侍奉的女神官，但这四年来我确实从未听说过帝君主动带回来女子……
我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殿门口传来侍女宣膳的命令，我像往常一样和纫秋一前一后走进了上清殿。
上清殿乃是昊天世界长乐宫中的正殿，前殿是怀容帝君日常处理昊天世界和凡尘事务的场所，明珠星宿屏风前是帝君宝座，我们从右边转到屏风后面，出前殿后门乃是上清殿的后院，正对前殿的是后殿名乘沧戴云殿，东西两边分别是盛雪阁和暖桂阁。穿过庭院走进后殿，后殿里正堂是会客之处，陈设主座客座，西暖阁是书房，东暖阁是寝室，东西暖阁与正堂之间分别陈设一道画屏风，东边是桃杏春华屏风，西边是柿枣秋实屏风，说起来这两块屏风都并非昊天世界之物，乃是这日常喜欢下凡游访的怀容帝君从凡尘世界带回来的，画的笔力带着凡间特有的拙朴和生机。
其实不光是这两个屏风，怀容帝君的诨号便是这昊天世界上第一等凡间“破烂儿”收藏爱好者。因为在其他神官看来，放着昊天世界精妙绝伦的东西不用，每次下凡必要带回一些烂七八糟的凡间玩意儿：从零食调料到饮食器具，从布料饰品到大件家具，从文玩书画到花草虫鱼——不是收破烂儿是什么。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喜欢将这些东西作为自己珍藏的宝贝赏赐给各位神官，昊天世界的神官大多生而为神，对功能单一、做工一般的凡间器物并不在意，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接受帝君的赏赐，心里却不知早骂了多少遍帝君不识货了。说起来，我房中还有他赏赐的各类调料，我甚至还偷偷扔掉过这位买东西从来不知道货比三家的帝君从凡间带回来的一大串表面鲜红切开已经发霉长虫的辣椒……
“怎么，小福今天有什么乐事？”
帝君的话一下把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我才意识到自己在想到这些的时候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了，我连忙道：“小福失仪了，帝君恕罪。”
“凡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何罪之有？若是人人都像幽冥世界那些人整日苦大仇深的，才是失仪。”
他语气中处处都是轻松愉悦，就算心思再复杂的人也知道他这句话全是调侃，并无半点不悦，甚至提到平日里让他十分头疼的幽冥世界也变得温柔起来。
我意识到他心情很好，便顺着他的意思微笑谢恩。
这时我才抬起头看到他，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帝君一如既往穿着他家居常穿的青色长袍，用青色丝带和一支木簪束发——他家居日常喜欢这种凡间书生打扮，半倚在坐榻上，一双明亮的眼此时正满含笑意地看着我和纫秋，他身前的小几上放着他平时摆在书案旁的那盏莲花样的小灯。我目光转向他身旁那个女子……
这张脸……好像……
……
我也不知道我盯着那女子的脸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神情有多么奇怪……或者可怕，我只记得那女子察觉到我的异样，又害羞又尴尬地眼神四处躲避，我只记得帝君调侃着说了一句：
“小福今天是怎么了？神情飘忽不定的。”
我一面在心里暗恨自己频频失态，一面连忙解释：“臣……臣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今日竟有点恍惚了，帝君恕罪。”
我平日里一向是追求不拖泥带水地做好本职，尽量避免和帝君的交谈。或许是意识到氛围略显尴尬，站在我身边的纫秋主动替我解围：“这位姑娘是第一次见，真真像丹青神官画上走下来的美人似的，别说小福这丫头了，就连臣也又惊又自惭形秽呢。”
纫秋长我五岁，自小就开始服侍帝君，两人的关系是完全可以互相玩笑打趣的。自我入膳房来，纫秋也一直教导我，她于我而言亦师亦姐。
果然，有她这句玩笑，那位姑娘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帝君也笑道：“我带叶姑娘回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给你们介绍。”
纫秋屈身行了礼：“原来是叶姑娘，臣纫秋见过叶姑娘。”
我也忙接上：“臣小福，见过叶姑娘。”
那位叶姑娘一一还了礼，帝君牵着她的衣袖，笑着为她介绍我们：“这两位都是长乐宫布膳神官，纫秋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制得一手好甜食，尤其是双桂甜羹和桃脯茶冻，每次到凡间游历时都会想念；小福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位擅长制作冼地菜肴的神官，你且尝尝和凡间你家乡的味道相比如何，我觉得是不差什么的。”
于是我和纫秋连忙将盘中菜肴一一摆放在他俩身前小几上。我看了一眼那女子，特意提醒了一句：“恕臣多嘴，这冼地菜品大多辛辣，叶姑娘如果有咳疾或是最近感了风寒，怕是不太适宜食用。”
还没等叶姑娘说话，怀容就笑道：“小福最是细致，不过你不用担心，叶姑娘的口味一向如此，而且近来也没有咳疾风寒之类的病痛。”
我心中虽仍然疑惑，但脸上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一边退回纫秋身边，一边偷偷瞟那女子的手腕处……
可惜她身上这身衣服可能有点肥大，手腕被袖子遮得严严的，什么都看不到。
叶姑娘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看着丹琴和碧书端上来的茶盏和痰盂，拿起茶盏十分拘束地漱口，她漱口时吐得十分精细，仿佛生怕吐出来的水溅到端着托盘的碧书身上。那边厢别的侍女已经端了浸着桂花的水过来准备给他们净手，我紧紧盯着她的手腕，只等她撩起袖子净手。
而帝君显然注意到了她的拘束，此时室内有将近十个人在伺候，于是他朗声道：“你们将净手的物什放在桌上，就都下去罢，不必围这一屋子人了。”我心中又恼又庆幸，恼的是马上就能看到到底有没有了却将我们赶出去了，庆幸的是……不管是与不是，或许不知之时才是最轻松的。
“丹琴，出去时将门上帘子落下来。”
“是。”
我们几个人鱼贯着出了后殿，丹琴将门上帘子放了下来，屋内的景象和声音瞬间被隔绝。
丹琴和碧书平日里此时都在服侍帝君用膳，今日也得了闲，再加上帝君才游历归来，我和纫秋有一段时间没来上清殿布膳了，她二人留我们喝茶，我们也没推辞。
“你说可真是奇怪，院子里的桂花树也没结出桃子啊，怎么帝君这次没带凡间物什倒是带了个水葱似的姑娘回来呢？”纫秋一面接了茶，一面道。
“谁说不是呢，最奇怪的是这姑娘之前竟根本不知道帝君的身份，帝君带她站在上清殿前，告诉她这是天宫，那姑娘刚开始还以为帝君在哄她玩，后来醒过味儿来吓得直接昏在阶上了。”丹琴一面说一面咯咯地笑起来。
“那姐姐可知道这位叶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帝君为何突然带了她回来？”我强压内心的急切，吹了吹浮在水面茶叶问道。
“这我是真的不知，你也瞧见了，帝君还并没有向阖宫上下说明，很多人对这件事还是将信将疑的，你们也算是头几个见到她的人了。从昨天傍晚带她回来到现在，两个人一直都是在乘沧戴云殿里，帝君怕她害怕、拘束，也不让我们在身边伺候，说是打算先让她在上清殿住几天，等凤趾殿收拾出来了就让她住进去。”
“真的要去凤趾殿啊，那岂不是……”纫秋一挑眉，大家都明白凤趾殿在长乐宫中的地位，也就都懂了她的意思，丹琴碧书不置可否又满含深意地笑了笑。
我看着杯中的茶叶，任热气蒸腾润湿我的视线，那个女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水汽中浮现在我眼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凡尘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