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生》林琅家的白露猫

108、第一百零七章

　　她来到远处的主帐中，却见吴念玉等人已经等在那里，见到她进来，吴念玉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块小小的玉牌，看着她。
　　姬漱阳一愣，“你……”
　　吴念玉把那玉牌收回来，仔细端详：“穿石，若水剑第七招。在洛阳，你可是差点用这招要了我的小命，你就算隐藏得再好，别人认不出来，我还能认不出来？”
　　姬漱阳喉头一梗，没回话。
　　“听说那人叫霍连，是陈乔身边的第一心腹？”吴念玉抬头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苏康认出他了。”
　　姬漱阳叹了一口气：“是。他是我父皇手下霍辞，霍老将军的小儿子。”
　　“镇远将军霍辞？我记得德康十年，镇守西京的便是他的四儿子霍熙。”
　　“不错。”姬漱阳脸色阴沉：“就是被吴昭拿赤乌三箭斩落首级的那位将军。”
　　吴念玉一时语塞，半晌道：“……抱歉。”
　　姬漱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奉陈乔之命，藏在画江龙的队伍里混进涂山大会，寻找陈乔侄子生还的证据。”
　　“陈乔侄子？”吴念玉皱眉：“什么意思？”
　　“陈乔是陈述敏的小儿子，他上面还有一位大他十岁的大哥陈旬。陈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陈棨微，小儿子叫陈棨明。陈棨明和我弟弟姬存同年出生，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去做了我弟弟的伴读。陈棨微比我大一岁，十六岁中甲榜，此后一直在禁卫军中当值。”
　　吴念玉问道：“他们怎么死的？陈乔又为什么认为他们活着？”
　　“陈家出事的时候，这两兄弟都还在宫中。当年吴昭命人把我弟弟从宫门前的台阶上摔死的事情，你可知道？”
　　吴念玉点点头。
　　“禁卫军全数被屠，火烧俪清宫的事情，你也都知道吧？”
　　吴念玉听罢姬漱阳的话，心中已有了一些猜测：“知道。”
　　“事情发生后，便一直有传言，当年摔死的不是我弟弟姬存，而是他的伴读陈棨明。”
　　吴念玉瞪大双眼：“什么？！”
　　“因为有老宫人，偷偷找过我弟弟的遗体，试图把他送出宫去葬在皇陵，但失败了。可他们的确看到了那具尸体，而尸体上穿的是伴读的衣服。”
　　左恒诧异地喊道：“所以陈棨明的确死了？而离燕唯一的皇子，还活着？！”
　　“事情没这么简单。”姬漱阳喝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吴念玉：“那我在初狩二年，杀进俪清宫，屠遍二十五人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吴念玉在巨大的震惊中有些结巴：“俪清宫血夜……我，我知道。但我以为那件事情是……是陈乔故意栽赃到你头上的……”
　　姬漱阳垂下眼睛：“非也。”
　　“那二十五人，都是你杀的？”
　　“都是。”姬漱阳看着地面：“总之，那天晚上，我去了后花园的那口枯井，找到了那具已成枯骨的尸体。”
　　吴念玉看着她。
　　姬淑阳语气平静：“我父皇是在那口井边被缢死的，我弟弟被摔死之后，也被扔进了那口井里。我把尸体打捞上来，却发现被摔死的，的确是我弟弟姬存，不是陈棨明。”
　　“尸体已成枯骨，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吴念玉问道。
　　“我母妃生我的时候难产，坏了身子。因此我弟弟出生的时候，左脚少了一根脚趾。那尸体还穿着伴读的衣服，但左脚的确只有四根脚趾，是我弟弟姬存无误。由此我得知，当年他们或许的确想到过狸猫换太子这一招，让我弟弟穿上了陈棨明的衣服，让陈棨明穿上皇子的衣服，试图以此保我弟弟平安……但或许是之前在西京的时候，韫泰公主已经用过这一招，让吴昭有了警惕……又或许是我弟弟脚趾的秘密已经被他所知。总而言之，最终姬存没能逃出生天，还是被吴昭给认了出来。”
　　“所以，陈棨明的确还活着？”
　　“陈棨明的下落至今无处可寻，但我把我在俪清宫所看到的事实的确如实告知了陈乔，他因此确信陈棨明还活着。”姬漱阳道：“但说实话，这二者其实并不相关，俪清宫没有陈棨明的尸体，不代表他仍活在世上。尤其是吴昭连逃走的姬存都抓了回来，难道会放过本来就在他手里的陈棨明？但陈乔心中对此事依然坚信，我也无法。”
　　“那陈棨微又是怎么回事？”
　　“禁卫军被屠之后，和大半俪清宫一同葬身火海，被烧成了焦炭。但因为禁卫军的铠甲上有特殊的标识，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因此尸体仍能被勉强分辨，被吴昭手下的人拖到乱葬岗后，有幸存的官眷悄悄安葬了他们。陈乔设法清点了当时被拖去乱葬岗的禁卫军，发现并没有陈棨微。”
　　“他因此断定陈棨微还活着？这比断定陈棨明还活着的证据更牵强。”
　　“他是有理由这么推断的。”姬漱阳道：“你没发现陈棨微有些特殊么？”
　　吴念玉皱起眉，仔细回忆姬漱阳刚才关于陈棨微的介绍。“你说他科举高中甲榜，却去了禁卫军做了一名武将？”
　　“不错。”
　　“或许他能文能武呢？”
　　姬漱阳笑了笑：“他在禁卫军中当值两年，的确能文能武，不过陈家素来是文官清流，家中从无一人尚武。陈棨微小的时候，也从没说过自己以后要弃文从武。”
　　“那……”
　　“离燕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要尚公主的驸马，成婚前，都会去禁卫军中当值。”
　　吴念玉一脸震惊。魏达喃喃道：“所以……陈棨微，是要娶离燕的公主，是未来的驸马？！”
　　“娶哪位公主？”吴念玉痴愣地问。
　　姬漱阳好笑地看着他：“离燕朝除了我，还有其他的公主？”
　　帐中一片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在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傻眼了。
　　姬漱阳非常淡定，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父皇对陈家很是器重，陈棨微五岁的时候就被赐婚，尽管我在西京城破后再没有出现过，但陈棨微仍然遵守约定，在科举中榜后进入禁卫军当值。”
　　“所以……陈乔认为，吴昭留了陈棨微一命？”
　　“不错。陈棨微此人行事低调，又因为登科后并没有做官，在朝中没有什么关系。禁卫军全数被屠后，大多数旧臣都以为他也随之身死，因此这件事十分隐秘，并不为外人所知。除了亲近的几个心腹，观海园中其他人也并不知道陈乔认为陈棨微还活着。”
　　“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秘而不宣呢？”左恒想不通。
　　苏康道：“大概是怕放出消息后被陛下威胁吧。假如陛下留了陈棨微一命，一定是想把他当做重要的筹码。”
　　姬漱阳道：“多年来，陈乔一直瞒着我在暗中寻找陈棨微的下落，但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瞒着你？”吴念玉皱眉：“为什么？”
　　姬漱阳用手撑着头，看着地面，没说话。
　　吴念玉瞧着姬漱阳的神情，回想起在观海园时与陈乔相见的种种，恍然大悟：“他心里有鬼。”
　　姬漱阳抬起眼睛看向他。
　　“心里有鬼？”扎西懵懵懂懂：“什么鬼？”
　　“此事大有蹊跷。”吴念玉站起身，在帐中踱步：“你们想想，假如吴昭真的把陈棨微当做筹码，观海园盘踞云南郡这么多年，已经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威胁，为什么吴昭却始终不用这个筹码？有三种可能：第一，这个筹码已经不像吴昭最初以为的那么有用；第二，这个筹码其实已经不在他手里了；第三，从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过这个筹码。而按照漱阳刚才的说法，陈乔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陈棨微，这说明他在陈乔的心中仍然十分重要，所以第一种可能已经可以排除。”
　　“殿下的意思是，陈棨微或许已经逃脱？或者他当年其实已经死在了那场俪清宫的大火中？”左恒道：“可是，或许这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呢？陈乔想找他，可能只是因为他是陈家的唯二……或者唯一的后代吧。”
　　吴念玉反问道：“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何必瞒着漱阳去找？又何必派出自己最重要的心腹，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涂山大会，在折柳赛上当众动手？如果仅仅是想找一个侄子，他大可以等涂山大会结束后，单独拜访吕无风，拿到那块玉牌。他要抢这玉牌，就说明他不想冒一点点的风险，让陈棨微的事情被任何人知道。”
　　他接着道：“为什么他要让这件事情维持如此隐秘的状态？说明陈乔投鼠忌器，他认为陈棨微其人，远比“陈乔的侄子”这个身份重要得多。而陈棨微除了是陈乔的侄子，他最有用的身份是什么？离燕的驸马。但驸马向来是没有实权的，为什么陈乔却认为，陈棨微值得吴昭当年专门留他一命呢？毕竟当年陈乔不过是一个逃亡的旧朝臣子，并没有建立观海园，无权无势。”
　　“为什么？”扎西问。
　　“因为他要娶的不是普通的公主，而是离燕未来的女帝。”他接着道：“如此一来，他的地位就瞬间变得重要得多。”
　　“可毕竟他只是一个驸马，公主不嫁他，不就完了吗？”魏达说道。
　　“是啊，”吴念玉回过身看着魏达：“公主不嫁他，这不就结了？可为什么陈乔始终认为他非常重要呢？”
　　“啊，”苏康恍然大悟：“因为陈园主，不想让他变得不重要。”
　　大家顿时都明白了。
　　“武则天有张氏兄弟，唐玄宗有杨玉环，”吴念玉看向姬漱阳：“而陈乔，想让你多一个陈棨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