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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风头二 ...

  •   巴豆之毒带来的伤害还没远去。
      正值众人两股战战,有人脊背板正地走在山路上,一袭白衣缥缈如烟。

      “鹏向北,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这张压在清气寺案几上的十三字字条,明晃晃书写了书写者的雄心壮志。却教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见后,面上多了两分凝重。
      上清灵宝天尊案前,此刻有线香袅袅。
      而要问这线香乃冰魄龙脑香否?
      但见方慧大师目光聚焦在此,一时间他手中的字条也丧失了吸引力。应是察觉了这份异常。接着听他感慨:“‘鹏向北,凤朝阳。’却道故人来。”
      一声“故人”道出老和尚对对方身份的勘悟。果不其然,听他又道:
      “陈施主何不现身一叙?”
      今日清气寺仅老和尚一人,无意等少林弟子因巴豆之毒在寒露院养伤治病,对方是否看中这点才留了线索给方慧大师?其未可知。却是骄矜,一炷香燃烬他才舍得现身。
      来人高颧骨,眼窝深邃,气度不凡,是前几日赢得大比的陈竟成,确属出人意料。
      方慧大师诧道:“陈友谅与你是——?”
      “先父。”
      便瞧见那陈竟成眉心微皱,低声回道。而这俩字铿锵有力,老和尚听来不啻是一道闷雷。因那些年陈友谅与朱老八争天下先主,又自称汉王,是与朱老八比邻而战最凶的一位。
      然,成王败寇。
      那段历史老和尚记得清楚,纷飞战火,百姓苦楚。而尽管动摇了无良旧元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在与朱老八的鄱阳湖大战中,陈友谅不幸中流矢身亡。一代汉王自此落幕。那陈友谅幼子陈理则在武昌称帝,又次年出降,在朱老八手下得封个归德侯享福。到洪武五年,双十有二的归德侯祸从口出,被圣上下旨送往高丽。至于陈友谅的长子陈善儿,早在鄱阳湖大战后不知所踪。
      事实残酷,于眼前的白衣青年而言,陈友谅的时代早已过去。
      方慧大师原以为来的是陈友谅的旧部,便存了一分对旧识的海涵。不曾想,这得劲后生是陈友谅的三子!
      真叫是惊涛骇浪,击人心扉。
      尤其这牙牙学语的幼子,那些年是如何逃过明军的严密搜捕?且陈竟成在江湖武林走动,那当年支持朱老八的温盟主,现下是何想法?方慧大师接受了对方的新身份,思绪辗转间又担忧温盟主对陈竟成真实身份的处置办法。
      下意识里,他扫了眼掉落案桌上的香灰。
      和尚心中清明,思忖冰魄龙脑香与陈竟成有关。甚至巴豆之毒,与几日前在寒露院丢失的唐王藏宝图,也有干系。
      总之——
      陈竟成来此,是为复仇。
      思及此,老和尚看向手中字条,不得不承认:可怜之人虽有可悲之苦,也造可恨之处。于是脱口声“阿弥陀佛”。
      而终究不愿见故人之子在错路上闷头干到底,方慧大师遂语重深长开劝:“既不逢时,便要常自在。陈施主有大好未来,无须执著过往。”
      然而陈竟成的成长逃不开名叫“仇恨”的肥料饲养,如今他怀揣一腔恶意而来,并非一句“为你好”就能打发的。果然,他全当听个笑话,沉稳应对:“‘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大师,恰当与否,这得赢家说了算。您说的不作数。”
      话落,他唇角牵一丝冷笑,笔直走向案台。
      当以为陈竟成要亵渎上神,却见他拿指尖捻了抹香灰。其后转身,听他一脸正气道:“如今我对大师坦言真心,不知能否得大师诚心相待?”
      两人目光相接,陈竟成年轻气盛,老和尚眼含悲悯。
      世间酸苦。方慧大师可以理解陈竟成的报仇心切,因他们原本支持陈友谅,却又选择了朱老八,在陈竟成看来是他们背弃了对汉王的忠与义。
      可国事非一人可言语对错。
      换句话说,陈友谅没有成一国之主的运数。陈竟成不懂这点。
      青年仔细揣摩老和尚的表情,随后挑眉道:“原来大师已经知道这‘妙香’的秘密?”他语气肯定,没有半分羞愧。略顿,他掸落指尖香灰,追加一句,“所以,这归属于大师的‘气度’?”
      陈竟成所问,是方慧大师没有揭发冰魄龙脑香一事,以致此刻被动做了他的瓮中鳖。
      闻言,方慧大师叹了口长气。
      老和尚心有戚戚,没选择解释当年事,而是以沉默回应自己瞒下了冰魄龙脑香一事。
      “您也不必作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给我看。”陈竟成见状并不买账,而他也不再藏掖,率先走向门口,待一脚踩上门槛,他撕破脸请方慧大师随他走上一遭,口中厉道:“我来此,可不是找诸位倚老卖老的叔伯叙旧的。”
      然“请”之一字,也是说得好听,实则是拿没了反抗能力的老和尚做阶下囚。
      方慧大师只得看眼灵宝天尊,又转首低叹,出门。

      接下来两日陈竟成凭“手段”拿下了诸位掌门,而古林恢复神速,到小院一行人察觉诸位掌门被人囚禁折磨,他身裹麻布条,已能下地行动。
      彼时主峰金鼎极突兀的多了八只铁笼子。
      以円阳派为首,有华山、衡山、恒山、雪山、寰宇,与峨眉等掌事人,外加一个刀宗王,被两两关在前四只铁笼里。
      此刻漏句题外话,而今承受的屈辱囚牢经历,给円阳派掌门心里打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以致数年后方掌门竟借鉴此法迫害一众武林人士!

      “解气!”
      西厢房小院,忽听余飞虹道,“当时猖狂无度,眼下喊破喉咙,都没人去解救他二人!”
      扯回话题,“温盟”派系有嵩山、武当、昆仑,轻羽,与南、北少林等掌事人,加一个鼎阳门门主,被两两关在后四只铁笼。
      至于那敲响就令人神魂不宁的大金鼎,四下一周绑了九器门、铭涧洞、九宝门、灵福寺,鹰泷洞及司晨洞的几位掌事人。
      如此,凡有弟子得窥这方天地,皆知受邀上金鼎参赛的各大派已被陈竟成一网打尽。
      而察觉有异的余飞虹与陶柱今晨偷去了金鼎,于是鼎阳门“余老二”告知秦骑,那被“三洞”与灵福寺老和尚保护的两位朱姓少年更是脖子栓了锁链,正没尊严地被系在俩石柱上。
      鼎阳门大弟子没师弟的闲心为秦骑打抱不平。
      陶柱因师父受难而坐立难安。
      但见一旁少年上下仅露一双灵动的眼睛,被淡褐色麻布包裹的食指则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瞧来是在思考将各门派掌事人困于金鼎的幕后之人。对比这份镇定,陶柱抱着几分嫉妒的心思对古林酸道:“此次,仅剑庄、倥侗门、白眉门,铁剑门及江南王家的掌事人,因未亲临金鼎避过了这一劫。”
      闻言,少年打眼瞧去。
      古林不在意陶柱脾气,哑着嗓子道:“对方有手段将江湖上鼎有名的数位掌门关在笼中,应是早有布局。”
      道不足者多术。
      倘若一比一决斗,円阳派方掌门的雀羽扇与赤烈夺命掌就够对方吃一壶,何况刀宗王的刀道已入臻境,而盟主修炼的《归元经》也非凡人能抗住。
      陶柱点头认可。“一定是下毒。跟巴豆毒一样,叫人防不住。”
      却不止冰魄龙脑香之毒害。古林晃动食指,乌黑的眼珠则紧盯陶柱,给人压迫感。“我意思,对方有盟友。”他告知对方。
      然而陶大弟子几乎话溜进耳中的一瞬就否认。“不是我。”他声大道。
      此时关注秦骑的余飞虹不知道陶柱背负的来自古林审视的压力,但他明显被对方的紧张态度唬了一跳,有一瞬以为大师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在陶柱接着解释,“这些日我要么和师弟一起,要么在这里陪你。根本没有见其他人!”
      余飞虹反应过来,坚定道:“没错,我与师兄绝未与虎谋皮。”
      一时间气氛滞重,因人心生异。
      奈何是古林的意思被曲解。
      “咳。”
      还得是秦骑。
      秦大少爷疼惜地扫眼灰袍下缠满麻布条的躯体,暗道少年命贱多灾。可又在见着对方乌黑有神的眼珠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唧声转开目光。“他意思是那位扮男装的元姑娘——”秦骑告诉鼎阳门的两位,“有问题。”
      古林被解读心声,忙贴近秦骑几分,难掩愉悦道:“知我者,还是秦大少爷。”
      余飞虹对这俩兄弟情深的戏码熟悉,但他对元娇龙没太多印象,心中茫然。
      可观秦骑神色肯定,他自忖贸然问出口这位袁姑娘哪里有问题,又觉愚钝。因他已自信地误解了少年的意思。
      于是余飞虹求助地看向自家师兄。
      陶柱“解”了一身嫌疑,脑子飞速转动,立马表现道:“记得那‘小公子’身穿宝青色华服,而红交领又将她衬得英姿飒爽,是一点不输男儿郎。”
      他语气赞赏,接着问古林:“但为何怀疑她?”
      古林自然地看向秦骑。
      大少爷默了一瞬,随即绷紧的腮帮子一松,代为回答:“因她不在金鼎笼里。”
      “可我们也不在。”
      陶柱问得随心,几乎没动脑子。
      古林不语,反而拿手指点秦大少爷胳膊,要对方继续作答。后者不负所望,思忖道:
      “剑庄与刀宗门同心,必然不会背刺刀宗门。倥侗门由周全只身前来,对方断不会找一学艺不精者作同谋。而白眉门,我与古林在此,有你们作证。”
      不曾想,秦骑于人前条理分析的一天已经到来。虽说得简单,但已不错。古林眼里全是赞许,若是解了脸色的麻布条,可以看见他高高扬起的嘴角。
      余飞虹顺着秦骑的思路道:“铁剑门也只吴长坡一人。想来对方不会找一实力平庸者合作。”
      此时陶柱带了点意气用事,开口点了没参与比试的江南王家。
      秦骑结合王秀新给高门主送米糊的行为,再次给出自己的见解,道:“若真要配合来这一场,也应来此早做打算。偏他来得最晚。与其说是同谋,不如说他发现了什么?”
      这意味不同的一句话陶柱没听进去。
      陶大弟子向来怜惜美女,因对元姑娘印象不错,自认对方没理由这么做。他坚持道:“总之王家没有参与比试就有嫌疑。”
      双方僵持,索性秦骑把元娇龙在西门小镇“楼外楼”设局布阵一事告知二人。他道:“既能拿赵婕作饵引人入阵、以试炼阵法,这位元姑娘与今日困住诸位掌门的幕后之人都不是善茬。而从弟子比试的表现看,她上山更不是为了争夺副盟主之位。”
      陶柱听得心惊。转眼见破了“楼外楼”阵法的少年就待在自己身旁,他心中澎湃。却也有不解。他追问:“既然在西门小镇拿了赵婕,为何不见寰宇派赵门主找她讨要自己的二弟子?且江湖上竟无人声讨这位元姑娘。”
      听他语气,是信了秦骑之言语。
      古林说出要点。
      “寰宇派所求,是为一颗驻颜丹,现今赵门主的最强对手也在金鼎。我想,与其在轻羽派面前暴露赵婕的下落,不如私下寻找。”
      他说着放出炼制的蛊虫小黑,起身走了两步,一吐心中不满,“况且赵门主认定是我害了赵婕。如此是非不分的一派之主,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陶柱在古林的解说下懵懂地点头。
      见状,余飞虹一言难尽状别开了眼。
      这位鼎阳门二弟子已认清一事实:说一千道一万,哪怕他们嘴皮子磨破,不如古林在陶柱面前秃噜一句。
      又听古林道:“分头行动。”
      眼下各派掌门被擒,要知道背后之人的目的与身份,分开行动是最有效的。
      陶柱不管三七二十一,要与古林一道。哪怕古林要去探查陈竟成的底细,危险最高,他已拿手抓了对方缠满麻布条的手臂。
      秦骑瞥一眼这不知轻重的一手,抿唇等古林回应,显然也要与古林组队。
      余飞虹见被三人抛下,学着老和尚长叹口气,就听少年道:
      “我体内蛊毒已解。这身伤不出半月,自能痊愈。”
      古林侧重秦骑,慢条斯理道:“时间紧迫,我查幕后者的底细,您与二位师兄探查峨眉派跟他的干系。不出意外,峨眉必有人与他勾结。”
      “不可。”
      “不行。”
      却是二人不约而同的拒绝了古林。前者是秦府大少爷,他担心古林的伤势,一双眼瞪着对方,表露与对方组队的势在必得。后者是鼎阳门陶大弟子,单纯想跟揣着矿藏的厉害少年增进感情。
      余飞虹又叹一口气。
      好在没叫“余老二”久等,少年言明陶柱实力不够。
      古林做法直接,选择了放心间呵护的意中人。“前路险阻。”他将小黑交予秦大少爷。
      余飞虹转头去安慰失落的陶柱。

      爱不足者。多情。
      峨眉派敛芳堂,陈竟成在一桌珍馐前自斟自饮,不见得多快活。他自诩有皇家血统,于举手投足多有约束。可眼下酒壶在脚边横七竖八躺着,酒气充斥整个敛芳堂,又哪有他一贯维持的矜贵?
      与此格格不入,有峨眉的凌希仙子。她乖巧地守在陈竟成身旁,并没有落座的资格。然而她眼里分明写满对陈竟成的爱慕之意。
      “我做到了。”
      却原来是陈竟成在接连数日折磨诸位掌门后逐渐失去了大仇得报的欣喜,这日尤甚。
      而此时酒水下肚,他让凌希仙子跪于身侧,如小猫依顺他、听他吐露心中事。“如今我为刀俎,他们都是鱼肉!”
      “竟是如此简单。”他道。
      凌希仙子深情凝视醉酒的白衣青年,温柔道:“公子才干过人。”她竭尽全力抚慰陈竟成,夸赞对方足智多谋,不仅能利用盟主堡上峨眉,还想出以毒制人的厉害法子。
      然而陈竟成放下杯盏,痛苦而真诚的询问:“既如此简单,你说父皇为何失败?”
      凌希仙子小心翼翼接近她心中的郎君。“汉王是被人暗算,公子知道,倘若汉王活着,您必是一人之下顶尊贵的人。”
      陈竟成困在复仇的世界里,当年幼承受不住那份令人窒息的压抑,他也对命运叫嚣过。但结果他身后围绕有太多诸如凌希仙子这般坚信汉王血统为正统的人,害他甩不开背上的“厚重使命”。于是唯有顺应自己的“天命”。
      闻言,陈竟成眼底的迷蒙消散。我还有其他的、许多事未完成,他暗道。转而挑起凌希仙子的一缕秀发,他清醒道:“唐王宝图,吩咐下去,带上公孙家的人去。”
      凌希仙子激动地两颊通红。“这财宝是您复兴的根基,公子放心,就是公孙家的人不去,也会压着他们去。可由不得他们。”
      陈竟成点头。“金鼎这边,我也要加紧处理。至于元娇龙的请求,既然有这次结盟,指不定还有第二、第三次。吩咐下去,明日过后,将那俩小子四肢俱全的好好还她。”
      不得不说,凌希仙子嫉妒元娇龙作陈竟成的座上宾。但她忍得住,便掩了心底不堪的情绪。“但他二人,终归与您有仇。”她柔声提醒俩小子姓朱,与陈竟成有世仇。
      陈竟成自有打算,举杯道:“不到时候。”
      见对方没有多的解释,凌希仙子怀疑陈竟成是为元娇龙破例,终是没忍住,她多嘴一问。“夫人那边可要知道?”
      这下却是触了逆鳞,陈竟成推开身前的女人。
      凌希仙子措手不及,慌道:“公子?”
      “该取回时,我会一一讨回来。”陈竟成眼神狠厉地盯着对方,语气却轻,他道:“出来多年,我以为你最听我的话。”
      “公子,我是。”
      此刻凌希仙子才反应过来陈竟成对夫人有了逆反的心思。她两厢取舍,遵从内心,道:“夫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条命可以报答夫人。”见陈竟成面色严峻,她接着道,“但公子于我,有情,我绝不会背叛公子。”
      话已摊开讲明,陈竟成用感情笼络凌希仙子。为此,后者背弃了陈夫人,更是古林口中与陈竟成里应外合的峨眉叛徒。
      “我亦不会。”陈竟成回应这份感情,随后把人拢在怀里。
      “公子,我愿为您赴汤蹈火。”凌希仙子微颤身子,激动地发誓。
      “惟愿你好好在我身边。”
      “公子……”

      也不知小黑又经历哪些,有它在,秦骑身上的气息被掩盖。
      又或许是酒气掩盖了他们身上气味。某大少爷不假思索道。
      因古林缠满一身布条,尽管外罩长袍,里间药味浓郁,隔了一人,那气味仍窜入鼻间口中。何况四下有风,定然能暴露俩人行踪。
      可屋里二人没有察觉,从他们出现在屋顶,到里间二人浓情蜜意抱在一起。
      故而秦骑庆幸陈竟成醉酒。

      接下来的场面不宜外人观看,大少爷示意离开,他拍下古林肩头。后者同意。
      小黑最先行动,它震动双翅,口鸣低音,以控制四下虫鸟,给秦骑掩护离开。恰如来时一般,将人融入自然,无形无声,不给屋里二人察觉。
      秦骑不知小黑厉害,小心飞下屋檐。
      古林紧随其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风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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