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神》六斐

20、20

　　温良透过透明的禁制，看到于焉苍白虚弱的面容，一时间心情复杂。
　　好像又回到三年前，林朵拉哭求他帮忙说服于焉的时候。
　　那时候的于焉，因为筑基失败受了重伤，也是这样的苍白虚弱。
　　他甚至想不清那时候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去说服于焉的。

　　但现在……
　　明明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如何说，现在却有点张不开嘴，他意识到，或许又是三年前林朵拉事件再现。

　　但于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没好事。
　　温良一向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能让他露出这副表情，已经是很明显的讯号了。
　　但于焉故意没有挑破这件事，而是露出期待的表情，“我可以出去了吗？”
　　温良明显迟疑了，于焉脸上的笑意隐去，“还不能啊？还需要我等多久？”

　　“没多久，”温良嘴唇蠕动着，声音很低，但这对耳聪目明的修士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很快了。”
　　“真的吗？”于焉惊喜地问，心却沉到了谷底。
　　“当然是真的，曲部已经在交涉了。”
　　“交涉？为什么要交涉？胡宇的死还没查出原因？你们查案的效率太低了。”
　　温良受到了暴击。
　　他也不能说这个案子被四部抢过去了，而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总在推脱。

　　温良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应该快乐。”
　　于焉狐疑地看着他，正色说，“温良，你实话和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真的有在认真查案吗？还有，我报道的时间已经改过了，真的没有关系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于焉说，就算案子查清楚了，她也无法正式进入南镇抚司。
　　曲一书开出了看似优渥的条款，却只字未提于焉那个名额去了那里，温良心里很清楚，她一定拿这个名额去交易了。
　　能在南镇抚司留下来、爬到高位的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白花，曲一书就更加不是了。
　　南镇抚司的高层各有背景，就连王远华都还有岳家的人脉和资源，只有曲一书，她谁都不靠，全凭能力和出众的修行天赋于夹缝中求生，杀出一条血路。
　　她这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成了她的垫脚石，于焉，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颗而已。

　　能提出补偿条件，也都是看在云秋山面子上。

　　温良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在他时隔几年终于得到于焉的消息之后，却又要成为那个欺压她的一员。

　　面对于焉殷切的期盼，温良想说“没有关系，你放心”，可话到了喉咙口，却张不了口。安慰的话说起来轻松，却连个安慰剂的作用都起不到。要不了两天，于焉就会知道自己的名额被顶替的事情。
　　那时候，他又该怎么去面对于焉责备的目光呢？
　　他也不敢把真想告诉于焉，曲一书已经是金丹期了，于焉却只是个小小的炼气，在曲一书面前，于焉但凡有一点儿想要报复的心思，都逃不过曲一书的眼睛——那只会给带来麻烦。

　　温良闭了闭眼，终是说，“于焉，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他顿了顿，去看于焉的反应，于焉没说话。
　　“南镇抚司的规定，如果在规定的时间没没有正式注册报到，那么将认为此人主动放弃进入南镇抚司的资格……”
　　温良说不下去了，他看到于焉眼里的光一寸一寸地暗下去，好像熄灭的星火，她的眸子彻底陷入深沉的黑暗。

　　于焉缓缓地别国脸，一行清泪从脸颊划过。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淡淡的，飘飘渺渺，好像清晨的薄雾，太阳升起来就要消失似的，“谢谢你来通知我，温师兄。”
　　“其实——”
　　“温师兄，我累了。”
　　“嫣嫣，你听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吧。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眼见着陷入抑郁的于焉，温良干脆一口气将话说完，“事情没有想的糟糕，曲部说可以让你以编外人员的身份进入三部，待遇按照正式的巡查员来，她还会额外多给你三成，弥补你的损失。”
　　然而于焉并不领情。
　　“够了！不要再说了。”
　　“嫣嫣，你好好想想，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滚！滚出去！”于焉带着哭腔，将头埋在膝盖上，“我不想再看到你。”
　　温良听着于焉的哭声，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阵一阵地痉挛，心痛的难以自已。他想要安慰于焉，想要成为她的依靠，可最终，却成了伤她的那个。

　　“我会补偿你的。”温良郑重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会补偿你的。”
　　可惜直到他离开，于焉都没再看他一眼。

　　温良走了很久之后，于焉才抬起头来，她脸上还残留着哭过的红痕，眼底却一片清明。
　　她的确是有意要加深温良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做给外面的人看。
　　于焉一介修为低下的散修，南镇抚司的编制名额对她来时完全是改头换面、进入修士另一个阶层的标志，于焉要是没点过激的反应，那才让人生疑。

　　不过，还真让夏邑说准了。
　　她果然有内部消息。
　　但她究竟是谁呢？
　　世家的人吗？
　　于焉试图从云秋山给她说的世家势力划分里找，从记忆的嘎啦里找到个姓夏的世家。
　　不过夏氏人丁单薄，几乎代代单传，每一代都是女性掌舵，最近的消息是七八十年前，夏氏的继承人夏薇为了自己的丈夫反叛九洲帝国，去了传说中的山海界，此后再无消息。
　　夏氏自此没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云秋山说起的时候，也唏嘘了一回，说上一代夏氏的家主夏岐运道不行，虽然出生就赶上了灵气复苏，却因为早年与妖魔战斗，耗空了身体，只强行用丹药吊着命。
　　夏薇倒是天资出众，可她是个恋爱脑，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最后连累家族被世家除名。

　　可若夏氏真被除名了，夏邑怎么进南镇抚司跟进自己家一样？
　　想不通。
　　更不知道夏邑到底可靠不可靠。
　　还有那个神秘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知道自己又被曲一书当编外收进去了吗？

　　这一夜于焉没有联系任何人，而是不停地将神识探入玉牌之中，每一次耗尽神识，又用灵石补充，如此循环往复，一夜过去，她已经能在玉牌中坚持一两个时辰了。
　　玉牌像个阵法转译器，于焉通过玉牌认识到了禁制背后的运行法则，轻而易举地找到薄弱之处，等她的神识退出玉牌，也能勉强通过神识找到禁制的漏洞。
　　虽然效率非常低，往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才能找到。
　　但这个囚室的禁制可是层层堆叠，相互交织，彼此羁绊，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元婴期修士来破除阵法，也不敢保证能在不触发阵法连锁反应就能破解！

　　从前的于焉是想都不敢想有这种好事。
　　而现在，经过玉牌的锻炼后，她竟然能靠神识窥得一二漏洞。
　　现在的于焉，仅仅还只是个炼气期而已。

　　此外，神识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它变得更加凝练灵活，感知的范围也有一定扩大，还更加细致入微，她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她曾路过的那只双头蛇大妖夜里打呼噜时，鼻息吹起地面尘埃的过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于焉处于炼气期，这样使用神识格外消耗灵力，才过了一夜，于焉储物戒里面的灵石就用了近五成。
　　要知道，这是她出海打海妖攒下内丹回九洲大陆换来的，全部身家都在储物戒里面了，这五成的灵石，就是她半副身家。
　　零钱袋子瘪了一半，于焉难过地哭起来，她辛辛苦苦赚来的灵石啊，那半年在海上出生入死、好几次一脚鬼门关才挣来的灵石啊……
　　真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于焉伤心难过得难以自已。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来看于焉的温良看到于焉还在哭，都被吓了一跳。
　　“嫣嫣你怎么了？”
　　于焉瞭了一眼温良，转了个身，抱着膝盖接着哭。
　　温良急得团团转，奈何于焉就是不肯开口，他跑去把狱卒拎过来，逼着狱卒开门，狱卒先说不行，温良不停，狱卒干脆破罐子破摔，说自己没本事打不开，要凌霄来才行，温良不信。
　　狱卒把钥匙往温良身上扔，没好气说，“不信你自己来啊？”
　　经过司徒昇的洗礼，狱卒觉得自己膨胀了，金丹一下他都不放在眼里。

　　温良被吼得一愣，正要去开门，就见一人出现在转角，那人背负长剑，头发眉毛全都没有，光溜溜的脑袋倒是挺圆润，加之五官生得不差，看起来倒也顺眼。
　　来人正是凌霄。

　　凌霄一看温良的架势，止不住冷笑，“温良，你要劫狱啊？”
　　看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温良简直要抓狂，钥匙丢回给狱卒，“快打开禁制，于焉情况不太好！”
　　“什么叫情况不太好？那条双头蛇关了半年都活蹦乱跳，于焉才关四天，她怎么也是个修士，能差到哪里去？”
　　温良咬牙切齿，“凌霄你个龟儿子故意的是不是！”
　　“呵！没用的废物！”
　　两人在监狱的走廊杠上了，相互瞪视着对方，他们一个用刀一个用剑，皆是锋锐无匹的性子，对上时犹如针尖对麦芒，一时间空气都被搅动起来，形成无形的威压，仿佛有风刀在刮。
　　刚刚还觉得自己膨胀了的狱卒瞬间膝盖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赶紧扶住囚室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

　　于焉哭够了，才注意到外面两个人。
　　凌霄别开视线，错身掠过温良，走到于焉的囚室外面，向狱卒伸手，“要是拿来。”
　　狱卒总算感觉到能呼吸了，却没有给凌霄，而是挺直背脊问，“公函呢？”
　　凌霄从怀里掏出个硬壳的的折子，狱卒接过来一眼，核对好是于焉的名字与画像，便将钥匙交到凌霄手上，“给。”
　　凌霄打开门，对于焉说，“出来吧，你自由了。”
　　于焉扶着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凌霄，“你来得可真早。”
　　凌霄却像是没看到于焉脸上的杀意，微笑说，“出了点意外，寿衣店夫妻带着他们的自孙女跑了，我追了好几天才追到人——说起来，这要归功于你的符箓，画得太好，他们一路隐匿行踪，我找到他们之后他们还能负隅顽抗。迟了一点，希望你谅解，不过总算是不负所托，还了你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