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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夏山如碧03 ...

  •   车外的夜景,在暖黄的色调中后退,燕鸥疲惫地阖上眼,季南风便也不再找他搭话。

      充斥在耳边的,是一首季南风很喜欢爵士乐——《It‘s all over but the crying》。

      一切告终,唯有哭泣。在沙沙作响的老唱片音质中,燕鸥皱了皱眉,脑袋再次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忍痛装睡了一路,直到感受到车缓缓停下来,季南风帮他解开安全带,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家了,没睡着吧?”

      燕鸥睁开眼,尽管太阳穴一阵抽痛,但看见季南风的眼睛,眉眼又忍不住弯起来:“又被你发现了?”

      “听你呼吸音就知道了。”季南风笑着解释道。

      很显然,季南风今天心情很好,燕鸥替他高兴,但愣神的功夫,又觉得更难过了。

      因为脑袋疼得厉害,燕鸥下车的动作非常缓慢,但还是扛不住视野一阵发黑。

      他藏在季南风看不到的地方,扶着车身缓了好久,直到季南风敏锐地回过头,他才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关上车门,沿着院子里的石板路走去。

      他们待在皖省的这段时间里,在政务区租了一套上下四层、附带三百平的花园独栋别墅——他们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们满世界地飞,但即便是短暂于一处驻足,他们依旧会认认真真地挑选好住处,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燕鸥一直很喜欢这间别墅门前的院子,精致的新中式布景处处散发着木质的禅意,松竹造景和假山交相辉映,伴着潺潺流水声,能让忙碌了一天的归家人彻底放松下来。

      燕鸥感觉到了一丝安慰,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一方葱茏的夏绿中,嗅到了一缕极其特殊的清香。

      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但只一瞬间,那气味便在他的面前彻底消散了。

      季南风的话提醒了他:“院子里的昙花,今晚估计要开了。”

      花圃种着的那株昙花,是他们当初选择这座宅子的原因之一。原主人精心料理了它四年,四年未曾见其花开,临出国连屋带花都租了出去,才终于有了企图一现惊鸿的架势来。

      燕鸥和季南风在接管它之后,每天悉心照料,对着逐渐成型的花骨朵望眼欲穿。今天这花茎终于朝上打了勾,苞尖儿也抬起来了,掐指一算,这四年等一回的日子总算要来了。

      “我做了功课,看这样子,估计还有个三四个小时才会开。”季南风说,“我们先收拾收拾,准备一下。”

      季南风口中的准备,可不是端两把椅子开两瓶酒,坐在花铺前静候佳音。他们要搭设备、准备画材——他们要把这一现昙花圈进镜头里,拉到画里来。

      燕鸥被季南风的心情感染到,抬眼问他:“你想好这次用什么画法了吗?”

      “本来打算画几张速涂,采用印象派的画法,快速记录整个盛开的过程,但是细想来还是太过潦草,不精细。”季南风说,“我感觉,油画对于昙花来说还是略显厚重,我的功底还不足以雕饰出那份白锦无纹、剔透玲珑的质感来。”

      季南风这番话颇有些自谦的意思,燕鸥是最清楚他所谓“功底”的人——他当年以艺考状元的身份考进了央美的油画系,是国宝级油画大师陈老的得意门生,现在的身价也在国内青年画家中一骑绝尘,是不可多得的天赋和努力并存的天才。

      他这么说,必然是有更合适的法子。燕鸥很喜欢听他讲画,便提议道:“那尝试一下国画,怎么样?工笔的细腻笔法最适合勾勒花丝了。”

      “巧了,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好久没画了,不知道有没有把东西丢给老师。”季南风笑道,“一会儿我去楼上拿笔纸,然后研墨。”

      两个人路过昙花时,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都说这花喜静,他们倒是怕声音高点儿,就惹得它不愿盛开了。

      进屋子的时候,季南风下意识地回头看燕鸥的脸色,但犹豫了一下,只说道:“你先去洗澡,要拿什么器材,我上楼一起搬下来吧。”

      燕鸥知道,季南风早已经发现自己状态不对劲了,又怕总是提自己会不高兴。

      他看了一眼那楼梯,想到那一堆沉得要命的器材,便也不推脱了。

      “三脚架、补光灯和ND镜都还在老地方,快门线放在第二个抽屉的小盒子里,相机就拿A7S3,镜头我已经装好了,直接拿就可以了。”他叮嘱道,“慢点啊,别着急。”

      季南风没说什么,只低头揽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鼻尖。

      季南风一亲自己,燕鸥就忍不住想笑,这次也不例外。他弯起眼睛扬起嘴角,抬头回吻上季南风的唇边。

      他太喜欢季南风身上的味道,无论他临出门前喷什么样的香水,细细贴近他的皮肤,就能嗅到一丝被藏在香氛之下,独属于他本身遮不住的草本气息。

      很久以前燕鸥就跟他提过关于体香的事情,季南风自己感觉不到,燕鸥就默认了这是画室的纸墨浸泡出的香气。

      燕鸥本就有些疲劳,被季南风抱着就想趁机躲懒,但很快,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穿过,眼前的画面再次有些发暗。燕鸥的笑容凝住了。

      他屏住呼吸咬着牙,强行做出一副蜻蜓点水般点到为止的干脆,然后转过身去,故作轻松道:“好了好了,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再耽搁下去,他们连花都看不成了。

      至少一起看完花开再走吧,燕鸥凄楚地想,这花为这一天等了四年呢,他跟季南风都还没有走过第二个四年。

      季南风终于忍不住,再次担心地唤道:“燕鸥?”

      燕鸥怕藏不住自己那惨白的脸色,他不想扫了这四年一遇的兴,便转身冲进浴室里,忍着难受道:“一点头疼不碍事,你快去拿设备吧!我马上洗完陪你研墨!”

      燕鸥不知道季南风在外面驻足了多久,才忧心忡忡地转身上了楼,他只知道刚一进浴室,他的耳膜就被尖锐的耳鸣声刺穿了。

      他头疼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症状也时常出现,所以他还算镇静。

      在眼前陷入了短暂黑暗的前一秒,他迅速扶住了水池边缘——经验告诉他,只要不倒下,一会就好了。

      他紧紧抓着水池边,牙关也死死咬着,心里不停默念道,拜托,至少让我平平稳稳熬到今晚结束。

      似乎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一回他的祈愿,下一秒,疼痛就真宛如一根细丝般,从他的脑海中满满抽离了出来——除了还有些许恶心之外,算是缓过来了。

      燕鸥松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全身却被冷汗浸了个透。

      等待视野满满恢复的途中,外面又传来季南风试探的声音:“崽崽,洗好了吗?东西我已经搬好了。”

      燕鸥骤然惊醒,赶忙转身进去放水:“我马上就来!”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在转身的一瞬间,刚才已经悄然离场的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的疼痛,不像刚才那般小规模地试探,而是宛如从天而降的一记重锤,直接砸在了他的颅顶中央。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痛,燕鸥完全没有半点防备。甚至是身子先一步坠下去,才感觉到那莫大的、不可忍耐的疼痛了漫上来。

      好在手臂下意识做了缓冲,他没有摔得厉害,甚至没闹出什么动静,只是侧蜷在地上,听着哗哗的水声,任由自己被花洒飞溅出的水淋湿身子,任由自己被暴雨般袭来的剧痛淹没。

      他深呼吸一口,咬着牙,强行把痛苦的呜咽声咽回去——他疯了,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要跟季南风一起,安安静静看完花开。

      可这老天终究容不得他的半点奢望与任性,他只是刚勉强站起身来,那若隐若现的反胃就立刻涌上来——

      他艰难地趴到水池旁,不让自己咳出声,也不允许自己发出干呕,好半天,他只是安静地吐出两口酸水来,头疼却因为这刻意的隐忍更加肆虐起来。

      耳鸣声宛如钢铁巨兽在他耳边尖啸,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视野一阵一阵发黑,燕鸥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终于,他呼吸声里带着的哭腔盖过了水声,一直在客厅没敢走远的季南风立刻问道:“燕鸥?”

      这一声呼唤让燕鸥的忍耐彻底功亏一篑,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座被河水冲垮的河堤,从精神到身体,都在那一瞬间彻底散了架。

      直到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濒死感终于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季南风……季南风……”燕鸥崩溃地呼喊着,声音却像是从针眼里挤出来一般,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但季南风早在他呼喊自己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冲进来了。

      燕鸥的世界一片漆黑,他不知道季南风看到的是怎样的自己——如果猜的没错,应当是苍白、透湿、凄惨的一团。

      难看得要命。

      他感觉到季南风惊慌失措地把自己捞进了怀里,任由自己身上的水珠打湿他的衣服。

      季南风的声音就像是隔了了层水,含糊不清,他勉勉强强听见季南风喊来救护车,又听见他不停地问自己怎么样。

      燕鸥没想到自己的坦白也要如此狼狈。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花园的方向,眉头蹙着,似乎还在惦记那朵没开的花——

      一夜花残万事非。

      “对不起,老婆……”燕鸥深深叹了口气,“我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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